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春山如笑1 ...
-
薛菱不急答,反问:“簟秋是会坚壁清野,还是向着哪边?”梁寄摩挲着翡翠指环沉默,薛菱细瞧这是她送出的节礼,心下有了成算,“她孤零零的,我却有簟秋,真真是如得神助了。”梁寄为此亦左右为难,论脾性本事,她均胜一筹,眼下决不能弃明投暗。林帆隔一日便会请候,三人齐聚时多谈的是闺阁旧事而已。
月底慢慢也有传言,说两良娣密谋欲联手抗衡正湘,邀买东宫人心,意图拉下江殿。这传言实在意味太过明显,基本不假思索亦能猜出何人编造而得。“长本事了,以前只会掴在面儿上,现下亦得了阴私,不晓得会否是他(指太子)亲自所授。”梁寄倒显得镇定,“显而易见,多不能是了。”薛菱冷涔涔道:“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众口铄金,最后磊落清明也成了污秽,就这么坐以待毙下去,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讲得清白。谅是她返掌权日久,是不记得原先是多么不擅此道了。”正湘要重立威是很难的,然此月里间却着实有变。她偏着薛菱之风,削几分宽,长几分厉,倒是有模有样,不过薛菱仍嘲她‘东施效颦’。
薛菱雷厉风行,眼光极准的查中要害,将编排之人带至正湘,恳求殿下还以清白并严惩不贷。梁寄涉事,自得同去。于是就在这窘迫的境地下,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三人和洽地一处用午膳。珍馐不足道也,梁、薛太懂前头闹的厉害,为使太子府邸内眷有好声望,太子无后顾之忧,她必得有一番‘作为’。三人默契的避开旧事,只论当今。“谣言惑众,又事关妾和梁姐姐,还请殿下秉公处置,也能让妾等歇心了。”
江闵先前只凝着鸳鸯绦带不云,待等薛菱再张口,她端出虚心求教的模样儿,“那依薛姐姐,该怎么样呢?”薛菱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肃然起身,梁寄倏忽后亦起身退至一侧。若按照本家年龄来测算,薛菱的确虚长江闵些许,可谁承想她使这招数,又是措手不及了。“两位良娣这是何意?是孤言错惹你们不快?”她的手绕在袖口上,将余出的线头儿搅地更糟,“既是我心劳力绌,近又为禾姐意穰起来,眼瞧着是不大能管事的,薛姐姐日前就显了真章,此刻不宜过谦推辞,且再理一程的事。殿下那儿自有我去叙话,会将道理讲得很清楚的。”
薛菱眼疾身快,立刻施下大礼,“还望殿下恕罪,妾数日前犯了寒症,若按着医嘱很不敢操劳,亦不能胡乱走动。然现下兹事体大,不得不来请您拿主意。”江闵去虚搀薛菱,她当然是先谢后辞。不知江闵是琢磨何事,竟能在紧要关头特意放权。梁寄亦在心下盘算,“殿下容禀,妾近日亦在闹胃疾,前儿贪辣,倒是呕了半夜,此刻也隐隐作痛着,着实是难以替殿下排忧解难。”江闵叫两个掌事分别搀起二人,“哟,怎地这样不巧,素常说你们亲厚,就连闹病也要聚一起的,如此便只能命许承徽跟着孤先习学一阵了。”
等两人出了正湘,薛菱彻底黑了脸,“原是要抬举她,那何必再来试探。她是愈发容不得人,从前还顾着些许,那日后倒是完全撂开,两厢显神通罢了。”梁寄不晓得这将受教的承徽是哪门人物,只听她继续解释道:“咱殿下出身姜州,她两个俱是姜州府的,交情匪浅,自打她入府便亲的跟什么似的,便说是亲生姊妹也不错。昔日不是不曾厚遇过,习理的事儿她担过几程,然而人是过于蠢拙,又没决断,闹不出什么好名堂。”
自从许瑾成了辅权,薛菱每日就跟着挑错,乐此不疲。好容易熬过了寒冬,熙春送新衣裳时因许氏跟宋昭训交好的缘故,便私让她先挑选,一石起千层浪。薛菱可算遇上了显眼的差错,当日梁寄在旁,薛菱左瞧右瞧的,半晌问:“这春日襦裙我记着前儿说有迎春样式的,怎么到我这儿却不曾瞧见?”她复问梁寄:“姐姐得了没有?要是姐姐挑去正是应该,若是旁人,我可就要挑这个理儿了。”
梁寄会意,当着一众丫鬟的面儿摇头。薛菱又似疑,“正湘的衣裳是单供的,与咱们不相干。哟,那就得寻绣娘问询了,好端端一件衣裳弄哪儿去了?”梁寄眼见那捧衣裳的丫鬟慌了,“这?”薛菱示意疏屿,“既支使不动你们,疏屿你就亲去走一趟。”后头随着的下人即道:“回禀薛良娣,这衣裳原是有的,只先被旁人挑走了。”这就正中她下怀了,“被谁选走了?这尊卑有序的,除却梁姐姐,谁还能在我二人前头挑拣?”
她们也不答复,待此事彻底发酵出来,薛菱才跟梁寄一起去问许承徽的意思。她左右为难的,半晌也是缄默。直到太子妃同至,可真是及时雨般。江闵瞥她一眼,又暖融融笑了,“瞧你,怎地不跟两位良娣说清楚?昨儿恰逢宋昭训,那迎春样式的配她再合宜不过,谁知却是薛姐姐欢喜的呢?孤已命绣娘加紧赶制,势必在春日宴前要姐姐穿上身。”
薛菱“哦(二声)”了一声,亦不偏眼,只盯着许承徽瞧,“可妾怎么听闻,这衣裳分配今年由许妹妹全权主管,因着她和宋昭训亲密,便要先越过我等先给予她人。众目睽睽之下,殿下您还要替她隐瞒?”江闵置若罔闻,“襦裙是孤给的,薛姐姐的意思是孤特地编一出故事来哄骗众人?”
薛菱直接了当,“妾岂敢质疑殿下?殿下清明,可偏是此等蒙了心智的小人在您身边尽道污言秽语,以使殿下行止失措,举动失当。”在她的逼视下许承徽几乎要深深埋首,江闵再驳道:“薛良娣何意?谁是磊落君子,谁是藏奸小人?谁是忠恳,谁是狡诈,眼下不都瞧地清楚了?”薛菱上前几步矮身,装佯道:“殿下说笑。您今日偏袒乃溺爱,来日阖府上下必会瞧清您的做派。今日可为这罔顾尊卑的竖子编谎,来日她犯下不赦死罪,您还能替她女娲补天不成?”
说罢她退开数步:“殿下所言甚明。青天白日送襦裙,明为交情实为恩赏,既是殿下金口玉言,妾敬受。至于迎春之襦,以殿下言辞最合宋昭训,便一并赠予她。春山如笑,咱们更不应该伤和气才对。”说罢她以目示意梁寄一同辞她,“妾告退。”途中原是静谧,下人退的远远的,喘气都不敢有响动。
薛菱太息道:“有件旧事,我近日时常念起,说来已是桩密谈,亦是笑语了。她初入府时夫妻情笃,爷自然疼着,手里宝物一样捧着。那时知晓她擅琴爱琴,便欲搜罗天下名琴送予爱妻,后还特地学了造琴的手艺,给她亲制了一把琴,说知音难觅,后尚觉不足意,还习学一阵琴呢。如今想来,真可算是情深义重,感人涕下。”
旧事重提,却不见薛菱有丝毫欣羡,“啧,仔细琢磨,仿佛他除却能给我雨露外,还能给予甚么。”为找麻烦,她一连数日都盯在此事上,没能彻底折损江殿兵将,她焉能称意。“爷近日是茹素了?府里哪儿都不走,亏得皇后殿下还责怪咱们子嗣难有,平白担着这难生养的名声,可真是憋屈。”
梁寄示意她噤声,瞧着远处像是胡良媛和方才遭非议的储君。薛菱面儿笑意僵住:“久病成良医的胡姐姐跟爷在一起,算是奇遇了,是以簟秋日后要常跟着我出来走动,才能常见着这些奇景儿。”说罢两人一并上前纳礼,太子笑的清朗,“多日不见舒娘了,今儿这身衣裳鲜亮,正显着你容貌昳丽。”
薛菱“欸”一声,“爷成日里就拿我取笑!妾多早晚就伺候您,要是貌美何至于今儿才闻着这遭赞赏呢!提起这衣裳,爷可要去瞧瞧宋昭训的碧色织锦镂花迎春锦,那才真真不俗啦!”梁寄垂首才露了笑,在心底里暗称道她这不肯吃亏的情性,“这衣裳不算名贵,你从前喜欢江南薄缎孤也没短了你,怎地这时候倒委曲上了?”
薛菱在他袖口一搭,人正是猫儿一般靠过去:“妾哪能不记着爷的疼爱?只咱殿下就只向着宋昭训,好衣裳只紧着她来,可没我们的份例呢。”太子被她哄的高兴:“瞧你,尽是不得体的样儿。宋氏阶卑岂能抵你?”说罢他吩咐身侧跟着的小厮,“将良娣提起的迎春锦自宋处奉到时匀阁去。”薛菱喜笑颜开,转则又道:“今日梁姐姐在此处,见者有份儿,妾亦不能独享宝物啦,素闻良媛不好穿戴的,那么妾可分些给梁姐姐嘛?”
今日朝事顺遂,太子欣然对她道:“你乐意借花献佛便由你。”待他走了,胡良媛随而告退。梁寄不吝夸奖,“咱们舒娘真是能干呀。”薛菱笑的有几分真切了,“总不能平白吞口恶气就是了,她要将我一军,我便先教她晓得,殿下待她不如从前了。”梁寄长吁口气,她继续说:“富贵本无定,世人自荣枯。嚣嚣好名心,嗟我岂独无。要想守得正位,她要习学的可多得很呢。”
江闵闻讯,既为太子所命定不能违背,只是实在可恨,薛菱几次三番僭越,所欲图谋显而易见了。然梁氏竟与她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本想梁氏入府可制衡薛菱,到头却使她再添臂膀,想至此处江闵亦感无力。
她所能扶植之人自不能跟梁寄相比拟……春雨贵如油,太子冒雨前来,她只得搁浅心事亲去迎。他心里有数,开口就提,“今儿薛良娣又惹你着恼了?”那日后她已尽力掩盖,力图显正妻雅量。“爷哪听来的?不过是妾当真觉着昭训穿着好看才指给她的,难不成还有意为一件衣裳闹不愉快?”
他点着茶盏盖儿,发着嗒嗒的脆响:“许氏的确不足,薛氏擅于此道,看不惯情有可原。若要出新而不尊旧矩,必得拿出破旧立新的缘由,你溺爱的已然够了,再多便是削了自家体面,那就太不值当了。”这事本就有些刺她心,这时他又警示告诫,“妾真觉着许姐儿好,即便天资不大聪颖,可的确是虚心承教。她的事体倘不尽善,妾或可补缺。”他的手攥住发妻的,“没这个必要。”她心底讶异,数不清已是第多少次他在大事上制止她。难道自己真比不得薛菱,甚至是梁寄?
来日蠲除了许承徽的习理,算是她的及时止损。薛菱听闻了将多余的花枝剪去,又指给梁寄赏看,她表赞许。“这平日最喜挑毛病的人都说好,可见是真好了,那就送到殿下那里,就说前儿都是我莽撞,可要向她请罪了。”这请罪提的理直气壮,像是天然的示威,梁寄制止,“这时候添火并不明智,穷途末路难免哀兵必胜,还是再等时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