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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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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本县主好像有点儿看上你了。”
这几个字被呵气如兰地吐出,如珠玑般一枚一枚落在慕惜朝耳边。
从虞枝一开始在殿外凭空出现的时候他便意识到了,此人举措鬼鬼祟祟多半是意图不轨,却还是没料想最后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会是这等内容。
“所以呢。”
他淡淡蹙眉,紧盯着眼前少女半晌,试图在她的脸上看出被隐藏了的别有用心的狡诈。
只可惜时光仿佛静止了许久,那一双明眸偏偏依旧清澈而又无辜至极,仅能从中望见自己的倒影。
但对于虞枝此人,碍于经历了先前种种,慕惜朝早就不愿与之沟通过多,甚至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在对牛弹琴般自辱身份。
便不愿再等待回答,冷冷一拂袖将她甩了开来,兀自推开了大殿的隔扇门,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慕大人,慕大人!”
虞枝在后头急得跳脚,奈何自己的走路速度远不及慕惜朝那副长腿,只得提起迤地的裙摆,使出了吃奶的劲在后头追着他缠问:“我不记得去往栖梧宫的路了,大人带我过去可好?”
这时,慕惜朝却忽然停住脚步,转过了身来。
因着尾随得太近,虞枝为此差点来了个急刹车,但就在脑袋即将磕进他胸膛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脑门被一个温热的指尖牢牢抵住。
“带县主过去可以,但也请县主注意,以后与本相随时保持五尺以上的距离。”
“否则。”青年指尖的力道陡然松开,随意地将少女往后一推,眸底是化不开的冰霜:“休怪我不顾及你那县主的身份,用自己的方法处理你了。”
闻言,少女站定在原处,神情呆呆,好似颇为怔然,吹弹可破的洁白额头上还逐渐泛起了一个红印,模样瞧着竟的确有几分滑稽可爱,教人很难不为之动容。
可惜这些年来霸榜《帝京美人录》榜首的慕惜朝,早已见惯不怪这种为吸引注意力、而在自己面前故意表现单纯娇憨的女子了。只有她们以为自个儿天衣无缝的演技十分单纯娇憨,他却一眼就能看穿,甚至觉得格外做作无趣。
次数多得数不清了,这次也一样,他懒得揭穿。
于是,继续淡定如常地走远了。
这番半威胁半嫌弃的话果然很有成效,那阵聒噪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却也仅仅消失了一会。
因为很快,即将步入栖梧宫之时,慕惜朝又听到了那道甜美清脆的声音从背后遥遥传来:“慕大人等等我!我想同你一块儿进去呢!”
*
日头才刚过卯时,栖梧宫内便已络绎不绝。
主位上端然坐着的女子一袭简单的鹅黄烟笼百水裙,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未戴任何首饰,虽年近四十,却仍难掩清雅不失华贵的气质,正是南齐当今的皇后傅如吟。
下座依次堪堪聚集了后妃朝臣数十人,其中便有如今正得宠的三皇子生母容妃与新入宫的宝才人,而对面一排则是御史宋知安及稷下书院的翰林韩院长等人。
南齐向来民风自由开放,以至于宫中亦不甚避讳朝臣与女眷相见互道家常之事,再加上傅氏早年在王府中便颇具“帝京第一才女”的贤名,如今来参拜问安的众人倒确实是打心底地尊敬佩服。
宫婢开始按着顺序为在座贵人们斟茶,其中一名领头侍女察觉到了什么,来到皇后身侧轻轻耳语了几句。
傅如吟望了眼那空出来的两个位置,不以为然笑道:“丞相日理万机,或许起得迟了些。无碍,兴许一会儿就到了。”顿了顿,又道:“敏诚这孩子……怕是不会来了,且去把她的座位撤了吧。”
侍女俯身应诺,刚打算走下去,却见殿内众人已纷纷站起身来,一齐朝着不远处拱手作揖:“慕大人……”
最后那个“安”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屋内忽地鸦雀无声。
慕大人今日踩点进,来得很是准时。
不过,敏诚县主怎么也来了?
只见敏诚县主紧跟其后,施施然跨过了门楣,还不忘一手牵扯着慕大人的衣袂,连到了殿内都不肯松开。
部分人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眼花。
慕大人向来讨厌女子和自己挨得近,如今却一动不动任凭那人摆布,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很显然,慕大人只是因不想在中宫前失仪,这才一时半会看起来像是拿她没辙般不去反抗,实则脸色已然难看到一定的境界了。
站定后,慕惜朝一撩衣袍,垂手道:“臣慕惜朝,参见皇后。”
他身后有道湖蓝色的身影也当即盈盈拜倒,似故意想与之动作达成一致,抿着唇轻巧地笑:“虞枝向傅娘娘问安。”
“快快免礼。”傅如吟纵使平日里再怎么看虞枝不喜,现下却也为她对慕惜朝的大胆之举逗乐了,细声细气地道:“敏诚今日竟然想起要来给婶婶请安了,倒真真是难得。对了,先前听闻你因失足落水伤了身子,如今可好些了?”
虞枝乖巧答道:“多谢娘娘,已是大好了。”停顿片刻,垂眸看向身侧人,略带了点羞赧地又言:“敏诚之所以今日能好端端地站在此处向娘娘问安,其实多亏了丞相大人两次出手相助呢。”
傅如吟笑而不语,等着她慢慢说,一旁的容妃却兴致大起,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好奇地询问道:“众所周知,只听闻县主在书院落水那次确为慕大人舍身相救,没想到竟还有一次?”
她抬起头,恰好撞上了慕惜朝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正颇为戏谑地将自己望着。
好像是在说,看你还能怎么演。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仿若根本没察觉,只继而笑道:“回容妃娘娘的话,便正是这次了。虞枝与贴身侍婢橘春自搬进皇宫后就甚少离开紫云馆,这又是头一次拜见皇后婶婶,因而对宫中诸多路线格外陌生,险些就耽误了问安的最佳时辰。”
“好在中途碰见了同样前往栖梧宫的丞相大人,大人好眼力,见我踌躇良久,二话不说地领着我一同前来了。”
虞枝越说越喜笑颜开。
而因此话,座下掀起一阵哗然。
无人不知当朝丞相大人对于男女之事的秉性,饶是再倾国倾城的仙子摆在他面前,他都能板着一张脸视而不见,更何况是敏诚县主这等青涩幼稚的小姑娘。
且别提是迷路这种小事了,就算是敏诚县主当场拿根绳子把自己吊起来,也只有被慕大人瞧见后淡淡说句“人别死我门口”的份。还想伴随左右一起进殿,恐怕比登天还难。
思索至此,众人忍不住向那蓝衣少女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唯有慕惜朝的好友顾御史顾知安,见状后不知为何,正背过了脸去偷偷地笑。
另一边,虞枝梨涡微绽,笑吟吟地对面前人道:“慕大人,您说是不是?”更还静悄悄地伸出手,想去牵住那抹烟青色的衣角。
慕惜朝不动声色地躲了开来,正眼都不想瞧她。
虞枝的手就那样多此一举地停在半空,可她却并不觉得尴尬,只在心下讽笑连连。
[之之,他脸又绿了哦]
[大庭广众下调戏良家妇男,这下他好像真的生气了。你到底是想故意接近他,还是想让他记恨自己?连我都看不懂你了……]
叮咚,您的好友南齐小贴士上线了。
她轻飘飘地叹了句:[以我对慕惜朝的了解,越是规规矩矩的正常人,他越是视若无睹。我这也做也是没办法,就是要让他讨厌我才好,否则过不了多久他早就不记得有我这号人了,那我还怎么下手?]
似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从宿主的口中听到了满意的话后,系统若有所思地再一次莫名消失了。
见气氛略有些沉默凝重,傅如吟清咳了咳嗓子,随意向下方的韩院长寒暄道:“韩大人,近来书院中的诸多事宜可都还顺利?”
韩夙一凛,不慌不忙地起身出列,抱拳道:“承蒙皇后娘娘关怀,已是顺利开课半月有余,就等在下个月陛下亲择的黄道吉日上将开学礼补办了,方可进行第一轮的月考,而后再加以分班,这上半年需要忙碌的事宜就也差不多了。”
傅如吟缓缓颔首,沉吟道:“那便劳烦韩大人了。说来,若非被那日的事耽搁,大人也无需直到此时还在重新筹备开学礼了……敏诚,你到底是为何,非得挑着那一天胡闹?”
话说到一半,在场多数贵人的注意力皆不约而同地转移到了虞枝身上。
虞枝拿着桂花糕的手抖了一抖,结结巴巴回道:“那是因为,因为在宫中太无趣了嘛。每天除了织绣品做女工,就是品茶赏花的,实在过于千篇一律。”
皇后摇头叹气,愈发无奈道:“所以假扮成绰儿去鱼目混珠,还给韩大人徒增如此多的麻烦,就是你想出的好法子吗。”
虞枝为此产生了点逆反心理,深受九年义务教育过的她本就对南齐国“女子不允许上书房”这类规定忍了很久了,不禁小声嘀咕:“是我假扮二皇子闯祸在先,但我并不觉得就算我凭现在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去,本质上又有什么错。”
皇后还未全然听清:“你说什么?”
而那宋御史就坐在虞枝身侧,本还昏昏欲睡,却蓦地被她最后这句话提起了兴致:“那县主的意思,莫非觉得女子去书院上课乃天经地义之事?”
“那是自然。”
此人看起来面目温润朗朗,语气谦逊随和,虞枝本就对他有几分路人眼缘,便不免直率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世上女子也分许多种,有的生来被动和顺,因而能坦然深觉无才便是德。可是这世上还有另一种女子,她们天性不羁,渴望江湖之远与庙堂之高,比如前有班昭文采斐然,帮兄长修铸《汉书》,为我等后世之人做出了莫大的贡献;后有谢道韫以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名扬千古,她们也是女子,名声却也能不逊于流芳百世的男子。因此虞枝便想不明白,为何偌大南齐,分明书院数不胜数,竟无一光明正大地对女子开放,她们想更进一步的读书学习又有什么错?”
这期间,她感受到了来自慕惜朝的目光,这令她颇为头皮发麻。
可那目光似乎很是隐隐约约,甚至还难得带了点儿若有所思。
虽不知当时想尽办法也要混进书院的真正的敏诚县主到底怎么想的,但这些真情实意的话被脱口而出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随后,果不其然,是满堂的沉默。
宋知安听罢眼中玩味更甚,而韩院长则眉头紧蹙,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花白的胡须;傅如吟倒是神色未变,只是唇边的笑意微有凝滞。
那宝才人从头到尾都在观察皇后的神色,这会便坐不住了,壮着胆子颤声道:“县主,哪怕您身后有陛下与成国公撑腰,也不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话呀!”
傅如吟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局面。这时,却突然听慕惜朝不咸不淡地出了声:“继续说。”
“…可有一说一,的确是虞枝有错在先,因此那日回去后,我痛定思痛良久,决定要为稷下书院出一份力。”毫无征兆地在人跟前一拜,让韩院长差点为此心脏病发作,“希望、希望院长能网开一面,让我在开学礼那天……作为洒扫书童在院中服侍,是以赎罪。”
为了彻底洗清冤孽,她一咬牙,打算豁出去了。
韩院长忙扶起人:“县主先请起!”
哎哟,这小祖宗怎的说跪就跪啊。她这一跪,程度好比成国公在他面前跪下,他韩夙万万担当不起。
斟酌着道:“县主身份何等特殊,如此怕是不…不妥。”
“的确不妥。”
话音刚落,便被另一道极其清冷平缓的声线越了过来,“身为县主,却在书院行服侍洒扫之事,可有想过教陛下与国公的面子往哪放?”
“既然县主亲口说对上书院读书一事有着拳拳热枕之心,那倒不如就在下个月的月考中与书院众门生一起参考吧。最终结果无论几等,只要获得甲级以上,不仅县主在书院以往的过节自此一笔勾销,本相更是会去向陛下进言,让天下女子无论出身,皆有机会进入当地书院读书进修。”
虞枝有些慌了,眉头皱成了一团:“不是,我这…”
她从未听到慕惜朝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也从未觉得他的语气像现在这般悠闲自然过。
“可若是成绩不如人意,那只能证明县主适才确然在胡言乱语,是为对陛下大不敬,罪加一等。”
看着那张小脸逐渐苍白,他唇边笑意中玩味更甚:“你觉得如何呢?虞,枝。”
怎么回事,居然还…一个字一个字地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系统:[哦豁,逞强一时爽,您貌似被他大仇得报了]
[对了之之,……之之?你怎么要晕过去了,你快支楞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