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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一百章 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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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殿,卧榻上的人已坐起身。
“师尊!”小道士围上去,有些个又在落泪。
逸九轻唤那落泪的小道士,抚摸着,淡淡笑着:“傻孩子,哭什么?”
小道士抹着眼,以前从未出现过此类事,那日他看见口中涌血的师尊时,茫然的恐惧,浑身颤动,如临深渊。
刚进来的莫修抽抽噎噎:“师尊,你睡了好久。”
逸九憔悴的面容挂上淡淡的微笑,显得更加慈祥:“你是大师兄,你可不能哭。”
“是。”莫修听话,眨眨眼收回了泪水,他虽是大师兄,但也还只是个孩子。
逸九问:“这几日阁内事务可还好?”
“师尊放心”,莫修回:“有我和师弟在,一切安好。”
逸九淡眉下的一双眸子掩下:“这就好。”他抬眸:“修儿长大了,懂事了。”
随着咯吱声响,一声“道长”唤来。
众人望向门口,是长庑推门而入。
“道长。”长庑走近,正要开口。
“呛——”
莫修了拔剑,骂道:“你这个白眼狼,还有脸出现在这儿!”
逸九失色:“这是怎么了?修儿,把剑收回去!”他了解莫修,性子一向温和,以往严厉的措辞都不曾说过半句,更别说是提剑了。
长庑怒目,听了逸九的话,要谩骂的话也收了回去。
莫修收了剑,明眼可见压着怒气:“师尊,此人行为不轨,您中毒一事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徒儿恳请师尊逐他下山!”
“你!”长庑虽气,却见逸九比他更气。
“修儿,不得无礼!”逸九抚着床榻,厉声训斥:“为师传授你武艺,教你做人,今日你怎可出言不逊?你就是这样谨遵师命的?”
莫修掀袍跪地,说:“今日师尊要打要骂,事后自有徒儿一人承担,但求师尊莫留此人!”
长庑终于开口:“道长,你说,你中毒一事可与我有关。”
逸九才知原来竟是为了这事,他也不清楚那事是怎么一回事,但若说是与长庑有关,他变说得清晰:“此事纯属巧合。”
莫修:“师尊当真要如此维护一个外人?”
逸九吩咐几个小道士:“扶你们大师兄起来。”
小道士们上前,拉着莫修,低声:“大师兄,快起来,莫要再惹师尊生气了。”
莫修:“师尊……”
逸九:“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莫修起了身,都未正眼瞧长庑,又向逸九恳求,语气已没方才那般激烈:“师尊,此人留不得。”
逸九叹了声息:“此事就到此为止,都下去吧。”
二人还要说些什么,被一众小道士给拉下去了。
***
隔了三日,逸九也未传见二人。
这日,晴空万里,春风和煦,衬得人神清气爽。
门处传来叩门声。
“道长。”是长庑。
“进来吧。”
长庑推了门,进屋后轻轻合上。
逸九泡起茶,“坐吧。”
长庑未坐,伸手帮忙,“怎敢劳烦道长,我来就行。”他泡好茶才坐下。
“长庑,你来了正好。”
长庑问:“道长有事找我?”
逸九微笑:“也无什么要紧事,就是想与你谈谈心。”
“道长要与我谈心?”长庑抹开一丛笑,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长庑想不起以前的事”,逸九道:“我本想收你入门,以后就留在青云阁,但又怕若你家中亲朋正焦急寻你……”
长庑道:“我不知那些,但道长不必担心这些,也无须收我入门,能得贵阁收留,长庑无以为报,况且”,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况且我手脚无碍,行动自如,自个儿去山下谋条生路听着也光彩。”
逸九含笑:“你能这样想是好,修儿上次的话你别太往心上去,他就是这样的倔性子,认定了一件事劝也劝不住,改日找个机会让他当面跟你道个歉。”
长庑未言,眼帘下垂,半掩瞳孔。
逸九问:“近日睡得可还安稳?我听说你常在外露宿?”
长庑回:“是,我习惯了,这个道长也不用担心。”
“是在我阁上睡不好的,我怎么不担心?”逸九面庞可亲,或许是弯弯眉毛太过浅淡,总让人想要亲近,他道:“我这殿附近有间小屋,四周有竹有水,雅致得很,已空置了许久,你若不嫌弃就暂且搬进去,与我离得近,也方便常与我谈心,如何?”他说这话时笑意全开,让人不忍心拒绝。
长庑应下,搬进了小屋,夜里确实安稳了很多,晚上睡得好,早上也比平时早起了。
一大早,他就在隔壁的殿外敲了敲门。
“进来。”
长庑进了殿,殿内正理着书册的逸九喜道:“长庑,快来坐!”
长庑坐下,随手翻了炕桌上的一册书,道:“正巧路过,就来看看。”
逸九:“以后都要来坐坐,我一个人……”他叹着气:“自从上次,修儿就再也未来看过我,这孩子,长大了,连为师的话也不想听了。”
长庑垂下眼帘。
逸九唤门口的小道士:“传你们大师兄过来。”对长庑说:“等会儿修儿过来,你们相互让一步,他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长庑未言。
二人静候,殿内只有翻着书册的声音,不一会儿,小道士跑回,道:“大师兄不在练剑,也不在房里,我没找着。”
“你先下去吧。”逸九:“奇怪,修儿会去哪儿呢?”
“长庑”,逸九说:“修儿不知去了何处,改日找到再让他给你道歉。”
长庑浅眸微抬,撇了眼窗外,说:“道长好生歇息,长庑还有事,先告辞了。”
“长庑”,逸九起身,“这就走了吗,再多坐会儿?”长庑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一个人实在闷得慌。
长庑浅笑:“不了,道长,长庑先告辞了。”
他执意要走,逸九便起身相送。
“道长留步。”长庑转身,刚行至门口,殿门先被殿外之人推开了。
“师尊,不好了!”推门而入的道士喊道。
长庑停下,回过头,逸九正起身,问:“发生了何事?”
小道士慌慌张张,眼泪都要流出来:“大师兄、大师兄他……”他一边说一边抹着泪,指着屋外。
殿内人立即向外奔去。
***
青云阁山脚,可见群山连亘峭拔,一座座山峰如穿天剑耸立云雾,拔地千尺,山腰黛色,一片陡峭的岩壁下,围着青云阁众弟子。
逸九赶到时,众人纷纷退让两旁,让出一条小路。
“师尊来了!”哭哭啼啼的众人一片哗然。
小路通往的那头,逸九拖着步伐缓缓走去。
今日天阴,无晴,墨色的天空,眼前满眼猩红,这条路泞泥不堪,像是遥遥无尽头。
慢慢挪近,一步又一步,再怎么屏着呼吸,那躺在地上的横尸就摆在眼前,抹不去,梦不得。
血肉模糊,粉身碎骨,惨不忍睹。
“修儿、修儿!”缓缓走来的人扑到地上,将地上的人形物搂在怀里,放声痛哭。
众人皆跪地,随呜咽的风哭出声来,将这平日风平浪静云淡风轻的一寸方地描绘得哭叫声连天。
这连着山壁的江河在澎湃,被狂风卷起雪浪,云里雾里,变成灰蒙蒙的惨淡,一处更比一处暗。
呜咽声渐渐弱下来时,一位弟子抹着眼泪,道:“师尊,此事太蹊跷,请师尊准允我们彻查此事,还大师兄公道!”
语毕,喧哗声四起,一致喊来:“彻查此事,还大师兄公道!”
逸九泪干:“彻查!”
清净的阁楼变得喧哗,一夜之间恍若尘世,忙忙碌碌的身影来来往往,纠结争议声数不清了。
查了半个月,却是没查出半点线索。
众人疲乏不堪,正要放弃时,站出一人:“不必查了!”
推波助澜,众人真的不查了,因为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师尊。
没人愿意查了,又站出来一人,是青云阁二弟子,铿锵有力之声:“师尊,此事交由我,我去查!”他与莫修关系最要好,这些天日日勤查,鼓励众人莫要放弃的也是他,他最不愿放弃彻查,便是搭上性命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必了”,逸九毅然:“不必查了!”
“师尊……”
逸九立掌,阻下,说来:“我青云阁无为清净几百年,克勤克俭,这么多年都守过来了,这半月违背规矩实在罪过,这事既然查不来,那便弃了吧。”
“师尊”,二弟子跪地:“不可弃啊!”
“你此举是忘了本心了吗?”
众人哑然。
“不忘本心?”二弟子:“不入红尘,不沾红尘,师尊的意思是?”
“不错”,逸九颔首,轻拍其肩,“你还记得!”
他面向众弟子,掷地宣着:“凡缘尽,淡红尘,为我青云弟子,一方一净土,一念一清净,今日,断了尘世来往,永隔人间!”
话毕,剑鞘剧烈震动,青山动摇,一束寒光袭来,从剑鞘处直射青云!
二弟子起身,与众弟子一同宣言:“永隔人间!”
海啸,山呼,群峰乱颤,灰蒙蒙的云雾荡开,露出天明晴空,曙光倾覆而来,笼了山水江河,风,吹不动了。
当日,长庑下山了。
他从红尘来,染了一身人间烟火,若要继续留下,必须割舍执念,割断七情六欲,而这些,他做不到,青云阁已非容身之所,他不得不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