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风起时》一只小甜筒

5、第五章

　　余念心间猛然一颤，怔在了原地。

　　忘记？
　　怎么可能忘记呢。

　　占据了回忆的人，要怎么去忘记呢。

　　“说什么胡话呢？”余念转身，把所有的情绪折叠，只浅笑着轻声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积极配合治疗就行了。”

　　“一年生存率百分之六十，三年生存率百分之四十，五年生存率百分之二十。”任夏没有松开手，只是低着头平静却又决绝地说了这么几个数字。

　　为了不让父母难过，白天的她和从前并无两样。
　　灿烂明媚地笑着，说着出院后的计划，偶尔还能开几个玩笑，但当夜深人静，喧嚣终归为寂寥，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望向无垠的夜色时又如何能平静呢。

　　“你这是哪里看的？”

　　“百度。”任夏抬起头，苦涩翻涌。

　　从前总调侃说“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不过这次她是真的要死了。

　　确诊后任夏已经把肺癌相关的情况了解了个透彻。放疗，化疗，靶向治疗，免疫治疗还有最后的手段姑息治疗都摸清楚了。

　　听上去这么多种方法，也有很多新的研究，做的事情也不过只是让死神来得晚些，晚些，再晚些。

　　但这个“晚”和漫漫人生八十年比，还是太早太早了。

　　作为医生要不要对患者如实告知病情一直是个很难说清楚的问题，良好的心态在对抗疾病上很多时候比任何治疗手段都要有效。

　　一般情况下，会跟家属实话实说，而面对病人时会有所保留，给予他们宽慰与信心。

　　不过这番做法对接触信息手段不多且知识储备匮乏的老人家管用，但对于年轻人而言，并没有意义。网络时代，信息不再有壁垒，想要瞒住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余念还是否认了：“怎么能随便信百度上面说的呢？”

　　任夏没有回答，只是然后说了件陈年旧事：“你记不记得咱们上高中衔接班的那个暑假，热得塑胶跑道跟冒烟了一样。家里买了好几箱冰红茶，我也给你带过几瓶，但直到暑假结束，也没有见到一次‘再来一瓶’。”

　　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再明了不过。
　　有如此“好运”的她，又怎么会是那百分之六十，百分之四十，百分之二十呢。

　　“但衔接班的最后一天，我买的不是中了吗？”余念的声音温柔有力，想要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数字只是数字，什么都代表不了。

　　而冰红茶写着“再来一瓶”的瓶盖，无论她想要多少，都会有的。

　　当年余念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保送了最好的高中，而任夏虽没有保送，但也以还算不错的成绩考了进去。

　　初高中的学习内容相差较大，为了让学生们提前适应，学校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衔接班。

　　总共才两个月的暑假，衔接班就占了一半，搞得是怨声载道，但因为害怕开学后掉队，就算是去看小说，睡觉，也得听着音儿才行，便没有谁缺了席。

　　第一天去看分班情况时，任夏只一眼就在名单里看到了余念的名字，带着忐忑的心情往下又看了几个名字，找到了自己的。

　　太好了，她没能掩盖住内心的欢呼雀跃，而侧身恰好又瞧见了让她欢呼雀跃的人。

　　余念穿了件白色T恤，头发该是还没来得及去剪，有些长稍稍遮住了清澈的眉眼，恰逢一阵夏疾风骤起，吹得他摇着头理了理头发，少年感呼之欲出。

　　“怎么又是你。”
　　任夏马上变回嫌弃的表情，故作无奈地搭了话。

　　而她并不知道，身旁的少年的欢呼雀跃并不比她逊色分毫。

　　“又是我呢。”
　　余念在夏风里笑了。

　　衔接班本身强度不大，强度大的是天上挂着的，能把人烤掉一层皮，柏油马路烤掉漆的太阳。

　　早上七八点出门已是走个几百米就满头大汗，而中午回家吃饭更是走出空调房的一瞬间就有想要原地去世到阴曹地府凉快凉快的冲动。

　　七八月的盛夏，少不了西瓜冰柜，还有就是冰镇的冰红茶了。

　　任夏以批发价便宜为由，让任峰给她买了两大箱子回来，正值冰红茶开盖“再来一瓶”的时期，她每天雷打不动下午出门的时候带上一瓶，“滋溜溜”往下淌水也能给脸颊降降温。

　　每隔个几天，她也会给余念带上一瓶，本来是想每天都带的，但还是怕太过于明显。

　　十五六岁甚至还只是准高中生的年纪，生活的小确幸也不过偷到了菜，抢到了车位，开到了“再来一瓶”，所以任夏每次开盖的时候都很期待。

　　只可惜知道衔接班的最后一天，家里的两大箱子冰红茶，自己喝的，给余念的连一个“再来一瓶”都没有，这让她十分难以接受，然后把锅一点都不生硬地甩到了余念的头上。

　　任夏瞪了身旁人一眼，厉声苛责说：“不是，你运气也太差了吧，这么多瓶，一个都没中。”

　　“这怎么能是我运气的问题呢？”被飞来横锅砸了个正着的余念辩解说：“要不咱们现在出去再买两瓶，我来买的话一定能中。”

　　“哈？冰红茶又不是你家生产的，这东西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怎么可能？”
　　这口若悬河的话任夏自然是不信，怎么连余念都学会说胡话了。

　　但余念却表现得信心满满，不像是信口雌黄的样子：“你不信的话咱们去试试就知道了。”

　　虽依旧觉得不太可能，但本着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猫腻的好奇心，任夏还是跟着余念去了小卖部看着他从架子上挑了两瓶去找老板结了账。

　　“这两瓶里面一定能中一瓶。”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任夏一方面觉得余念肯定不会骗人，一方面又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笃定，难道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诀。

　　然而余念神秘兮兮的回答却是：“直觉。”

　　任夏一时间无语凝噎，虚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种被戏耍的憋屈感。
　　“......你把我当傻子？”

　　“你打开就知道了。”余念没有解释，只是笑着递过来一瓶说，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

　　任夏接过，将信将疑拧开，带着忐忑的心情把瓶盖反过来，果不其然啥也没有，正要控诉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抬起头时，就看到余念举起了他那瓶的瓶盖说：“你看，我就说吧。”

　　“？？？怎么可能？”任夏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瓶盖，反反复复，里里外外再三确认了好几遍，是货真价实的“再来一瓶”。

　　不可置信地望向余念，希望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余念只是笑着，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笑容，还夹着丢丢骄傲说：“我没有骗你吧。”

　　“没想到你直觉竟然这么准！”
　　即便还是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但亲眼所见的事实就摆在面前，任夏也只得承认了直觉的可怕之处。

　　看来以后他说直觉的时候可得信信了。

　　随后两人找老板兑换了新的一瓶，回家的路上任夏说要把这瓶好好珍藏起来，说不定就是人生里唯一一次了。

　　而余念却在稍稍褪去了些燥热的夏日晚风里，晶亮着眼眸说：

　　“不会的，我直觉很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