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十冬

46、情人节与玫瑰

　　不可避免的，在去母亲和继父新家过年的这天，林朝露被催婚了。
　　仿佛一过二十五岁，就到了长辈口中的该安定下来的年纪，这两年，林朝露一直被妈妈催着找对象。

　　吃饭时，林妈妈又有意无意提起，想让林朝露去见个男孩。没人提起“相亲”这两个字，但无人不知这就是相亲。

　　林朝露闻言便皱起了眉，却因为是继父朋友的儿子，其中继父也在牵线搭桥，她不好拂了继父的好意，但就这么答应，憋屈的人又会是她自己。

　　正思忖要怎么躲过这劫时，一直没作声的林子衿忽然说话。
　　“我姐有男朋友了。”

　　这话一出，餐桌上其他三人都或多或少露出惊讶的神色，其中也包括林朝露本人。

　　林妈妈面露喜色，嘴上却嗔怪：“朝露，你怎么不早跟妈妈说这件事。”
　　她其实也不是急着想让林朝露结婚，只是自家女儿至今都没谈对象，也从来没有谈对象的意思，这不免让她有些担心。

　　林朝露有些无奈，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但箭已经放出去了，没有反悔的余地。
　　她扯唇笑得勉强：“刚谈没多久，想再稳定点再跟你们说。”

　　之后，便是母亲无穷的问题，打听她“男朋友”的各种情况。
　　林朝露脸上的笑越来越牵强，一顿饭结束，只觉得比熬夜推翻剧本所有情节还累。
　　好在，她和林子衿吃完饭待一会儿就走，不会在这逗留很久。

　　一出大门，林朝露抬手就要去揪林子衿耳朵，却被对方敏捷躲过。
　　林子衿：“姐，你这就恩将仇报了，我刚刚是在帮你。”
　　林朝露：“呵，你还不如不帮。”

　　简直是在帮倒忙，用假男友去打发别人还好，但打发家人，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就好比刚才，她妈已经在筹划让她挑个时间带男朋友回家了。

　　一想到这，林朝露又想去掐林子衿的手臂，“现在怎么办，我上哪去给她找个假男朋友？”
　　林子衿早有预判地躲开，边说：“到时候就说谈不来分手了呗。”
　　“……那就会继续再让我相亲。”

　　“所以说，无解，”林子衿双手插兜，耸了耸肩，“咱妈就是想看她未来女婿，要么你给她带个假的回来继续骗，要么你去相亲给她带着真的回来。”

　　林朝露一时无言，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子衿又问：“你就没想过谈个真的？”
　　“怎么没想过？我做梦都想。”

　　林朝露拧着眉道：“但恋爱是我想谈就谈的吗？起码得有个人吧？”
　　林子衿忽然想到什么，说：“你前天不还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吗？见到你少女怀春的对象了么？他生二胎了？”
　　“……”

　　林朝露沉默了几秒，本该各种吐槽，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正经的回答：“……没有，他现在还单身。”
　　“哦？”林子衿挑眉，“这不就有人了？”
　　“……有个鬼，”林朝露无语道，“我跟他之前没可能。”
　　“为什么？”
　　“差距太大，我配不上他。”

　　林子衿皱眉，面上是很不理解的表情，“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谈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他觉得林朝露妄自菲薄了，并且很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不懂的。”
　　林朝露叹了口气。

　　从两张课桌，变成人山人海，这种差距，是她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开始，她还有向孟繁辰追赶的勇气，抱有能追赶上他的幻想，而现在，她的勇气早已被现实消耗殆尽。

　　看清形势，放弃幻想，这是林朝露得到的教训。

　　林朝露双手习惯性插兜，在一侧的口袋里摸到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是前天参加同学聚会前取下来的耳环，却只剩下一只。
　　她再往口袋里摸了几下，也没找到另外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把耳环放回口袋，拿出手机，意外看到屏幕上多了一条消息。
　　【繁辰：新年快乐。】

　　林朝露顿了顿，将同样的话回复过去，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等这部电影拍完，她和孟繁辰大概就没有什么交集了，她做回她的十八线小编剧，而他也还是那个万众瞩目的明星。
　　所以，就这么保持距离吧。

　　林朝露是这么打算也是这么做的，但另一个人，却并没有这么想。

　　元宵节后，林朝露忽然收到了孟繁辰发来的一条消息。
　　【繁辰：林老师，年后有时间吗？有几个剧本的问题，想探讨一下。】

　　林朝露瞬间警铃大作。
　　剧本哪有问题？探讨什么？他不会发现端倪了吧？

　　可是不对啊，剧本是她的视角去叙事的，很多事情，孟繁辰本人并不知道，而两个人有交集的事情，也都被她模糊处理了。孟繁辰自己也亲口承认过，不记得高中的那些事……

　　难道他撒谎了？
　　不会，孟繁辰怎么可能撒谎，他也没有撒谎的动机，如果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当场揭穿她呢？

　　难道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跟剧本里的情节对上号了？

　　林朝露思来想去，只剩下最后这一种可能。

　　自从收到了这条消息，她的小心脏就没平复过，就连晚上做梦，都在梦见孟繁辰质问她，为什么要写个这么自我感动的剧本。

　　而孟繁辰又偏偏要当面请教，这让林朝露更忐忑了，仿佛跟写毕业论文似的，赴约之前，打了各种腹稿，耍赖的解释的求饶的，能想到的情况，她都提前准备好说辞。

　　尽管准备充分，到了赴约这天，林朝露还是不争气地腿软了，有种赶去参加毕业答辩的错觉。

　　不过这个“毕业答辩”的场合……
　　是不是过于隆重了。

　　孟繁辰订在一家临江的西餐厅见面，餐厅在大厦最顶层，三面都是落地玻璃，是俯瞰S市江景的绝佳位置。

　　林朝露曾和赵摇月来这奢侈过一次——在赵摇月失恋那段时间，花钱买开心。
　　当时是开心，第二天清醒了，两个人为银行卡里扣除的流水，肉疼得伤心了小半个月。

　　再次来这里，林朝露又想起了那次肉疼的回忆，一问这里怎么只有他们两个人，被告知是孟繁辰包了场，更觉肉疼了。

　　“只是讨论剧本，这是不是过于奢侈了……”
　　林朝露没意识到自己把心声给说出了口。

　　孟繁辰挑眉，“林老师是在为我心疼钱？”
　　“……不，我是在仇富。”林朝露立马面无表情地否认。
　　孟繁辰弯了下唇，“还好，我也是第一次。”
　　林朝露没听懂，“什么第一次？”
　　“没什么。”孟繁辰并不打算跟她详细解释，让她先点餐，边吃边聊。

　　林朝露也没细想，她现在心思还在剧本上呢，没脑子再去想其他事。
　　不过，她今天上午还在网上看到孟繁辰在望京参加活动，没想到他晚上一回S市，就要跟她来探讨剧本，真是不知道该说他敬业，还是时间管理大师。

　　“林老师是不是丢了一个耳环？”
　　在林朝露点完菜后，孟繁辰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林朝露愣了愣，“啊、是的，是掉在你家了吗？”
　　“嗯，”孟繁辰应了声，“不过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我踩坏了。”
　　“没关系，反正也……”

　　没等林朝露说完，孟繁辰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作为赔礼，我买了一对新的，希望林老师不会介意。”

　　林朝露连忙推辞，将盒子推回去，“不用赔不用赔，也没几个钱。”
　　孟繁辰将盒子再推给她，语气淡淡：“林老师，买都买了。”
　　“……”

　　林朝露嘴角一抽。
　　这个熟悉的理由，好让人无法反驳。

　　没想到孟繁辰竟然也会搬出她惯用的话术，林朝露只好收下。
　　打开盒子，便见立马躺着的一对银色的玫瑰耳环。
　　和她丢的那款很像，都是一支玫瑰的形状，但这对是立体的设计，花心里还镶着碎钻，是做工更精致的原版，跟她丢失的那款，差了几十倍的价格。

　　林朝露关上盒子，想再次把耳环还回去，“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孟繁辰依旧是那句话，“买都买了。”
　　“……”

　　林朝露嘴角直抽，她怀疑孟繁辰今晚也喝了酒，执着得让人无可奈何。

　　“那……谢谢孟老师了。”林朝露终于没再推辞。
　　孟繁辰勾了勾唇，“小事情，应该的。”

　　林朝露没忘今晚的正事，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腹稿，这才提心吊胆询问：“剧本是哪里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虽然改稿是最痛苦的事，但她现在倒宁愿是孟繁辰让她改稿。
　　可是她并没如愿。

　　孟繁辰：“不需要修改，只是有个地方不懂。”
　　林朝露：“哪个地方？”
　　孟繁辰不慌不忙问：“林向星，为什么一直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

　　林朝露一愣，听到他只是单纯探讨女主的问题，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刁钻，难以回答。
　　“因为她……就是旁观者啊。”

　　这个回答有点蠢，就像是回答一加一等于二一样。
　　但在这段暗恋里，她就是一个无法走进那个人的世界里的旁观者，一个无关紧要的边缘人。

　　孟繁辰微微蹙眉，似乎不认同她的观点，“林老师的这个故事，全程以林向星的视角去展开，很少去写明河的视角，有没有想过，在明河眼中，林向星或许并不是一个边缘人？”

　　“不会。”
　　林朝露几乎是下意识就否认了这个可能。

　　孟繁辰抬眼看着她，眼底情绪难以捉摸，“为什么？”

　　林朝露定定与他对视，无比肯定地说：“因为现实不是童话，林向星普普通通，放在人群里是看不见的那种路人角色，怎么会引起明河的兴趣？”
　　孟繁辰薄唇一抿，“你是这么想自……她的？”

　　林朝露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对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悦，但当她再次去看时，孟繁辰分明是波澜不惊的神色，那一瞬间的不悦，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孟繁辰语气淡淡：“如果林向星真如林老师说的这么普通，明河又怎么会和她成为朋友？”
　　林朝露有些理所当然，“因为他人好啊。”
　　“……”

　　这还真是未曾设想过的解释。
　　突然被发了一张好人卡，孟繁辰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或许是你给明河的光环太多了，他并没有那么好。”

　　……才不是。
　　林朝露在心里嘀咕着反驳。

　　如果十年前的那个暑假，孟繁辰没有在公交车上帮她解围，他们就只是过客。
　　如果他没对她露出那个笑，送给她那句有些别扭却温暖的安慰和鼓励，她或许就不会心动。

　　心动的源头，就是他传递给自己的善意。
　　她是一见钟情，也是步步沦陷。

　　“林老师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孟繁辰忽然问。

　　林朝露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愣了愣，但还是如实地回答：“孟老师很优秀，也很……热心。”

　　她本可以长篇大论地去拍马屁，毕竟谁都喜欢被夸赞，但对方直勾勾望过来的视线，几乎要把她的小心思都看穿，硬着头皮，也只堪堪挤出了这两句话。
　　再难讲出其他。

　　孟繁辰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急不缓道：“我的左手，有一道美工刀留下的疤，是小时候划伤的。”

　　他左手上的那道疤，林朝露是很清楚的，在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处，两公分左右的长度，颜色很浅，也知道他从小学画画，应该是削笔时不小心被美工刀划伤的。

　　然而孟繁辰却说：“是我故意划伤的。”
　　林朝露惊愕：“为什么？”

　　孟繁辰唇角轻扬，长酒窝浅浅浮现，露出一个与他平时沉稳不相符的笑，“小时候想偷懒，假装不小心割了手。”
　　林朝露抽了抽嘴角，“……怎么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偷懒？”

　　她怎么都看不出来，原来孟繁辰竟然也是会装病偷懒的这一卦，不过他比装病还要狠点，他是直接给自己来了一刀。

　　孟繁辰漫不经心道：“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不会拒绝，也不懂示弱。”

　　林朝露闻言微怔。
　　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

　　林朝露忽然想起了他和他外公的矛盾，又怕去触及他的伤口，她生涩地转移话题，“那后来呢？你偷懒成功了吗？”

　　“失败了，受伤的是左手，和画画的右手没什么关系，所以那天还是画了一天的话，”孟繁辰顿了顿，语气可惜，“应该割右手的。”

　　林朝露：“……”
　　所以现在的你，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办法有什么不妥吗？

　　林朝露扯了扯唇角，“没想到孟老师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在直白的“幼稚”和美化版的“有童心”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前者。

　　孟繁辰也并未在意，只是望着她，弯着唇，意有所指道：“所以，林老师不必太高看我，我也是个普通人。”
　　可惜对方并没有听出他的暗示，只敷衍地附和一句：“是、是。”

　　孟繁辰轻叹口气，面上露出了些无奈，余光瞥了眼窗外，视线顿了顿。
　　“林老师，看窗外。”
　　“嗯？”

　　林朝露不解，但还是照做，转头便见江上不知何时飞来上百架无人机，排列成数字七的形状。
　　她面露惊奇，“无人机表演？”

　　闪烁着灯光的无人机开始变换队形，从七变成六，再然后是五、四、三……
　　像是在倒计时。

　　林朝露既觉新奇又觉疑惑。
　　新奇的自然是她第一次看无人机表演，疑惑的是，一般倒计时不应该是从10开始吗？

　　她的注意力被无人机变幻的队形吸引，没有细想，只当自己是错过了前面三秒。

　　倒计时结束后，无人机表演进入正题，拼出了一个哆啦A梦的大头笑脸。

　　林朝露在哆啦A梦出来时就拿出了手机，准备拍照，打开手机看到微博推送的消息，才想起来今天原来是情人节。
　　于是大概也清楚了，这个无人机表演应该是某个土豪的告白或求婚仪式。

　　不得不说……
　　有钱真好。

　　林朝露心里流下了贫穷又羡慕的宽泪，她下个剧本的男主确定了，就写巨有钱的总裁！

　　心里思绪纷飞，手下动作也没停，咔擦咔擦拍着照。
　　哆啦A梦的笑脸之后，无人机又拼出了一把雨伞，再之后，是一枝玫瑰。

　　“林老师喜欢吗？”孟繁辰忽然问。
　　林朝露目不转睛盯着窗外，专心看无人机表演，“这已经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了，这是让我羡慕到流泪的程度。”

　　孟繁辰像是被她直白的回答逗乐，低笑出声。

　　如果林朝露这时候侧过头，能看到男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愉悦笑意。
　　可惜她这会儿正专心盯着窗外，浑然不知从一开始就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在玫瑰之后，闪着灯光的无人机变换了最后一个队形。
　　这一次，不再是简笔画图案。
　　而是一排字母。
　　mhxhlxx。

　　林朝露整个人怔住。
　　这是她高中时在草稿纸上惯用的把戏，因为怕被发现，所以把想说的话都只用首字母缩写。
　　而她最常写了一句缩写就是……
　　lzlxhmfx。
　　林朝露，喜欢，孟繁辰。

　　这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后来被她写进了剧本，替换成了剧本中男女主的名字。
　　所以当她看到这串缩写时，第一时间，她就认出了那一句话。
　　明河，喜欢，林向星。

　　林朝露缓缓转过头，看向孟繁辰。
　　而孟繁辰一直在看着她。
　　毫不意外地，目光交汇。

　　林朝露心脏莫名地颤了颤，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仿佛被那双漆黑的双眸紧紧吸住，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餐厅里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他，那双微微弯起的眼中，盈着浅浅笑意，仿佛落了星光。
　　孟繁辰扬起唇角，长酒窝比往常要深陷几分。

　　“林老师，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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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朝露没看漏，倒计时就是从第七秒开始——对应高考前停电，牵手的那七秒。
虽然没在一起，但他们已经过了三次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