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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局外人 ...

  •   轻弦轻轻推开桃木纱窗,夜里的风有点儿微凉,拂过耳畔的时候却很亲切,不温暖,所以冷静。她望着窗外没有月亮的假山池林,朦胧的一点景象,不真切,就像她与别人的往来,进退得宜,不谦不恭,永远是表面上的和煦颜色,八分疏离,两分真心,浅浅的轮廓,微微一避,就如雪泥红爪,轻易隐去。
      只着单衣的轻弦看着跨院内清冷的夜色,并不觉得冷,她只是睡不着,这里的夜太安静,静得半丝人气也无。夜霜湿罗袜,清露映红颜。轻弦安静的站了会儿,复又回到宽大的桃木雕花大床前,轻浅而眠。

      “二夫人早。”
      “二夫人早。”
      ……
      轻弦一路往主屋走去,来来往往的丫环小厮见着她都会停下来问安,她也会微笑着点头示意。和每天的早晨一样,轻弦都会准时出现在主屋向老将军,老夫人请安。她绿色罗裙轻揽,低头恭顺的福了福身,再接过丫环递过来的茶盏,向主位上端坐着的老将军夫妇敬茶。依旧精神奕奕的老将军合了合杯盖,一阵清冽的茶香幽幽传来,沁人心肺。
      “弦儿,今天又是什么茶啊?”老将军笑吟吟的看着立在一旁的轻弦,好奇的开口问道,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媳妇每天都能带给人惊喜。
      “公公,是弦儿新调配的茶饮,选取上等碧螺春加上庭院里新开的嫩菊花叶,适合初秋饮用。”带点清甜微淡的优雅嗓音传来,举止得体,用言谦恭,不会让人觉得刻意逢迎,虽不像自家闺女般的撒娇腻人,也让人不自觉的生出几分喜欢来,就像初秋的夜,不暖,却亮的清爽,干干净净,像露水一般晶莹剔透。
      “嗯,不错不错,闻起来清香宜人,喝起来不骄不躁,颇有菊的清高味道。”
      “公公过奖了……”
      正谈论着,一阵鹅黄香风扑面迎来,轻弦还来不及福身退下,一阵甜腻嗓音已然响起:“爹娘就只记得弦妹妹的手艺,都快忘了芷岚的好了。”来人娇俏玉立,与轻弦的得体明显不同,完全小女儿娇态,半个身子都快倚进老夫人的怀里了,还不依的低嚷着:“娘,爹他偏心~”
      老夫人被哄的笑逐颜开,老将军也忍不住笑说了几句:“你看这丫头,都快当娘了还那么爱撒娇。”
      “还不是爹娘你们宠坏了她。”终于还是不出所料的随后而至,靛青长衫,玉冠束发,因为长期习武的身体强健有力,与京城里皇子王爷的玉面公子形象想去甚远,出征的阅历使他深邃的五官更添冷硬,男子三十而立,近三十的楚云扬大跨步走进,温柔的拉过不安分的芷岚,原本刚硬的脸部轮廓柔和的隐没在晨光里,“跑那么快,不小心撞到怎么办。”
      “云哥哥就是小题大做,人家哪有跑的快。”手腕自然的挽上他的腰,小脸整个埋进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
      仿佛进错了家门,看见一家人父慈子孝夫妻情深的画面,自己就像个外人,格格不入。
      虽然那个伟岸的男人,在三月前就已是自己所谓的夫君,而这个使自己格格不入的深宅大院,就是自己的家。
      轻弦无声的退到大屋角落的阴影里,不让自己靠的太近,只是远远的,远远的看着他们,温情宠爱,都与她无关,离的远些,才不至于让人产生贪念,错误的高估自己,以为那些爱与抚触,都该是自己的。
      “弦儿,退的这般远做什么,过来坐。”老将军眼神清明,定定的看过来。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这个昏暗的角落,以及从昏暗里施施然走出来的人儿上,仿佛突然记起般,老夫人脸上也染上点疏忽了的抱歉。
      本想就这样站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等着时间过去。被老将军一指名,她只好走上前去,福身行礼,“夫君晨安,姐姐晨安。”
      她低着头,楚云扬只看见松松的盘云髻上插着白玉的簪,发丝柔软,后颈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衬在闪动的晨光下,竟白的有点透明。
      他有一瞬间的闪神,忘记了轻弦还弯腰向着自己,芷岚伸手虚扶,“弦妹妹不用如此客气,都已是一家人了。”
      轻弦抬头看着芷岚的眼睛,微笑,依旧是有点儿凉的嗓音:“谢姐姐。”
      这是楚云扬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他三个月前娶的新婚妻子,明确的说,是他的新婚妾室。这桩婚事虽不是他自愿,却是势在必行。如果他强硬拒绝,必遭太子猜忌。
      楚云扬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但树大招风,风头太盛。太子虽名正言顺即将继承大统,但四皇子虎视眈眈,拥兵自重,形势一触即发。楚云扬常年戍守边关,日前却被皇上一道圣旨召回京城。楚家三代从军,旗下三十万楚家军各个精锐,可以以一敌百。此番回到京城,打破了太子党与四皇子党的局势,双方都想拉拢他,如果不成为自己的朋友,那这个潜在的巨大敌人就要先下手为强,占得先机才不至于步步落错。
      楚云扬对官场斗争兴致缺缺,他效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不管是太子还是四皇子,他都恭谨而疏远,不明确表态。只是在等。
      秦芷岚是兵部尚书的长女,这门婚事虽是自小定下,青梅竹马,但兵部尚书秦昭最后为四皇子所用,就算楚云扬再怎么不想扯进朝堂,也避不了一身荤腥。
      圣旨下来的时候楚云扬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太子竟然采取这种方式的防微杜渐。娶户部侍郎的女儿——傅轻弦。
      作妾。

      楚云扬打量着安然落座的女子,垂着头,眼睛低低揽着,只能看见一整排细密纤细的睫毛,遮挡住了眼睛。肤色白皙,不自觉的抿着嘴唇,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整个人安静的容易被人遗忘。好似她一直只是一个人,守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不张扬,不粉饰,习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他想起他们的新婚之夜,她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床沿,还盖着刺绣精致的喜帕,整个人都像是埋在衣服里,让人直接忽略她的存在。虽然楚云扬自己也无意去花费过多心思关注这个没有感情的妾室,但他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好似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并不在自己预期之内。吵闹,争宠,满怀城府,勾心斗角似乎比较符合他的预期。
      三个月,成亲三个月以来,他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揭头盖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他忽然有点不懂太子的意思了。

      轻弦借故离开。她不想看见因为她的加入而生出的那股生分,好像多了位客人,再怎么自然都显得矫情。
      轻弦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落,因为是妾室,她不能住在楚云扬的云楼,楚家给她安排了将军府庭院后侧的倚竹苑,曲径幽深,平时很少人走动,煞是清静,苑前植有大片的竹林,后又靠着庭院的假山流水,景致颇好。然而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倚竹苑实则跟冷宫无异,在这个院落里,除了轻弦的陪嫁丫头景兰之外,也只有楚家分派的小丫环——翠环了。
      “小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将军没留您一起进餐吗?”看见一路沉默着走进来的自家小姐,景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去。
      “景兰,你还记得我是你家小姐吗?”依旧低着头,不曾看着因这一句话变了脸色的丫头。
      “小姐,景兰以后不敢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轻弦抬起头,看着隐藏在大片竹林后的广阔天际,曾经是海宽凭鱼跃,天阔任鸟飞,如今是寂寞锁深院,细雨淋芭蕉,一片湿愁。
      “景兰,你跟在我身边快8年了,我知道你事事为我着想,但你以为好的,未必是我要的,起来吧,我并不怪你。”
      “小姐,您嫁进来也三个多月了,将军一次也没来过,我以为小姐是……”才12岁的景兰无措的绞着手绢,眼睛红红的一副随时就会哭出声来的模样。
      “你以为我想见他吧……”轻弦伸手抚去小丫头眼角边的泪水,“别委屈了,一些事情你还小,似懂非懂的,看你哭的像小花猫似的,还不快去洗洗,被翠环看见了又有的念了。”
      小丫头一向无畏的很,偏偏对着大她三岁的翠环没辙,翠环从小进楚家,对自己的本分知道的清楚,做事麻利果断,从不逾矩,15岁的小女孩偏像40岁的老嬷嬷一般严肃无趣,让每每调皮捣蛋的景兰到处碰壁,撒娇耍赖一律无效,真是一物降一物。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端着清水进屋的翠环手还没放下,已经念叨开了:“怎么还叫小姐,弦小姐嫁给了少将军就该改称二夫人,一点规矩都不懂,怎么为主子做事。”
      “翠环姐姐教训的是,小……夫人还没用餐呢,我这就去准备。”说完,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翠环刚从老夫人处回来,轻弦没入门之前,她都在老夫人房里伺候着,轻弦嫁进来之后,她就被吩咐来伺候二夫人,临行之前,老夫人曾与她有过深谈。她还记得老夫人对着闪动的红烛,低低的声音卷进几丝无奈,她说:“翠环,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最久,府里的情况也最清楚,云扬对芷兰护的紧,这次二夫人进门必是一场风波,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过去吗?”
      翠环低首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宝蓝缎面,桃红刺绣,比外面绣庄卖的还要精致上几分,这是芷兰夫人中秋的时候送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里清晰的有点颤抖:“老夫人放心,翠环知道该做什么。”
      只是事到如今,如此这般的二夫人……
      “二夫人,先洗手吧,就快用饭了。”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和景兰也回去吃饭吧,已经不早了。”
      “可是奴婢……”
      “我是主子,我说了算,这个院子里没有别人,不需事事较真。”轻弦声音不高,话也轻柔,但总有股气势,让人不得不去遵从。翠环帮着端饭进来的景兰收拾好桌子,两人便退了出去。太阳很好,但总有大半的厅堂永远照不到阳光。

      京城醉烟楼,环廊楼宇,画舫亭阁,莺声燕语,红霄暖帐,京城第一名妓柳霏霏便是这里远近驰名的花魁。一夜千斤都不为过。听说皇亲国戚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她14岁登台献艺16岁挂牌接客,让醉烟楼一跃成为十大名楼之首。帘幕低垂,清兰色的莲花纱帐掩映着窈窕的身影。纤纤玉指轻拢慢捻,潺潺仙乐徐徐而来,如和风扑面,紧接着续续低吟声声浅唱,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拂袖扬花雪。溪又斜,山又遮,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
      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虚飘飘柳絮飞。秋风冷,锦衾薄,憔悴人别后,留得啼痕满绣罗。”
      歌声哀婉戚艳,听的仔细了还夹着小女孩的娇态,似在怨情郎,怎还不归来。词曲皆是前所未闻。不像别的伶妓,新人旧词,惹人生厌。
      琴声幽幽而止,琴韵却仍绕梁低徊,醉烟楼里一阵寂然,忽的一阵清凉浓重的掌声蓦然而起,“好个京城第一名妓,果然不同凡响,有此等才情,待在风尘还真是辱没了。”
      柳霏霏不惊不乍,缓缓起身,美人挽帘信步而出,台下众多双眼睛盯的直直的,连眨眼都怕分了时辰。
      “公子谬赞了,霏霏拙作,只怕难登大雅之堂。”她低低福身,真是星眸含怯,浅笑含羞,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一行一止都满是风情。她看着台下开口的男子,玉树临风,一双桃花眼邪的放肆,竟然妖艳的比柳霏霏犹胜几分。
      只见他狎着薄笑,语调清福,“听说楚兄内子才情了得,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比之柳姑娘觉得如何?”站在其身后的楚云扬走上一步,负手而立,声音洪亮疏朗:“内子才情不及烟花之地,恐怕难以比较。”楚云扬心里怒火汹涌,表面却不动生色。四皇子这次相约,着实诡诈,不得不防。
      “玩笑玩笑,楚兄千万别介意……”皇甫启明狭长凤眼微眯,低声笑了一阵,衣袂翩跹步入厢房:“嬷嬷,今天晚上会做了吗?”一袋沉沉的金子落入醉烟楼长嬷嬷手里,她喜上眉梢的直点头:“公子放心,嬷嬷懂的。”
      柳霏霏整好衣裳,带着贴身婢女走进烟柳阁的时候,楚云扬正要起身告辞,皇甫启明不紧不慢的一抬手,“楚兄这不是拂了柳姑娘的意吗,柳姑娘刚来,你就要走,恐失风度阿。”他不急不徐的替自己斟了杯酒,细细品尝,待一杯喝完,竟有点意犹未尽,“如果用美人来比喻美酒,这酒当属甄妃无疑。”
      “魏王甄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柳霏霏轻启檀口,低声吟到,忽又掩帕轻笑:“公子于佳酿可谓知己,只是霏霏识得一人,更比甄妃……”
      “哦~何人?”皇甫启明挑眉问道,嘴角眉梢都显着慵懒媚人。
      柳霏霏心口一窒,有片刻出神,“便是酿这玉筝酒的人。”
      “玉筝酒……有意思有意思!”皇甫启明大声笑了出来,“那又是哪位姑娘,可否为在下引荐引荐。”
      “公子抬举了,能酿出如此品性的琼浆玉酿又岂会是我等风尘女子,只是霏霏答应过小姐,不便透露。倘若公子真有意相见,霏霏愿为传达。”
      “好,本公子定当赴会。楚兄,今晚柳姑娘只服侍你一人,暖玉温香在抱,动情时刻可别忘了小弟的一番盛情厚意阿。”说完已是轻笑流转,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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