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会下雨吗》四沂

6、下雨

　　南华的十一月很冷，冷空气里像夹杂着冰箱里冻过的绵绵针。
　　看不见，摸不着，阴嗖嗖地扎人疼。

　　尤语宁收好东西下班，边走边盘算：要不晚上弄个小火锅？
　　橘子从她身边跑过去，回头冲她招手：“宁宝，走快点儿，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尤语宁抬头，一阵风刮来，把细柔发丝吹得在脸上擦过，冰凉的雨滴随即落下。
　　衣摆被风刮得翻动了几下，她低头，扯了扯衣襟，把手里黑色的雨伞撑开。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地面映着城市霓虹灯光，雨伞伞柄也有些凉。
　　尤语宁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得很糟糕。

　　南华这座城市，还是数十年如一日，喜欢下雨。
　　如果不是初一声工坊要搬迁回南华，这个地方大概她根本不想回来。

　　尤语宁呼出一口憋闷气，冰凉的手指捏着手机掏出来。
　　解锁，打开打车软件，输入目的地。

　　这次很快加载出了页面，但她不接受拼单，导致本就因为下雨和高峰期难打的车变得更难打。
　　雨势渐大，尤语宁左手捏紧了伞柄，往路边树底下躲了躲，以此来减少雨水落到伞面上发出的声响。

　　忽然间，她想起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下意识看了眼面前——
　　这么凑巧，又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千万别是那个叫闻珩的人的车吧？

　　尤语宁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挪。
　　又觉得还不够，干脆也不顾着打车了，撑着伞走出一百米才停下。

　　刚要再次在打车软件上输入目的地——
　　“滴滴。”

　　车喇叭声响，尤语宁顺着声音抬头看去，一辆黑色的车绕了半圈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降落，露出一张俊朗侧脸。

　　来人黑发乌瞳，笑意温和，冲她喊：“尤语宁，好巧。”
　　尤语宁愣了两秒。
　　疯狂在脑海里搜刮关于这张脸的记忆半晌，却依旧找不出相关的碎片。

　　她记人脸的本事实在差劲，即使同班几年的同学，毕业不到一年也就很难记得人长什么模样。
　　车里男人似乎也并不介意，仍旧是温和地笑着看她，适时提醒：“秦易安。”

　　尤语宁瞬间记起，这个名字，好像是之前南华一中学生会文艺部部长。
　　之前他们也算是“同事”，但因为不同班，所以交集不多。

　　“好久不见。”尤语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
　　“等人吗？”秦易安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雨，“我这会儿正好有空，送送你们？”

　　尤语宁大脑转得飞快。
　　一方面，她确实不想去挤公交地铁，也不好打车，有他送会很方便。
　　但这样一来，可能一路上都会很尴尬。

　　“不用麻烦的，一会儿会有车来接我。”尤语宁撒了个谎，“谢谢你。”
　　“这样啊。”秦易安挑挑眉，并没立即离开，“你以前的联系方式是不是都没用了？”

　　“嗯。”尤语宁点点头，“后来都换了新的。”
　　“那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尤语宁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打开微信让他扫了码加好友。
　　“那我先走了？”秦易安温和地笑了笑，“下雨天注意安全。”
　　“好，你也开车小心。”

　　等车尾灯消失在雨幕里，尤语宁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她其实还挺害怕这种，被别人记得，并且清晰叫出全名，而自己却对对方毫无印象的情况。
　　就是，怎么想都感觉，自己有点过于没心没肺。

　　又想，还好自己混得一般。
　　不然的话，还挺害怕被人说，飞黄腾达，忘了旧友。

　　一阵夹杂着雨水的冷风刮过，伞面被风刮得往后翻，脸上也像是蒙了一层黏腻又冰凉的水雾。
　　捏着伞柄的手指有些冻僵，尤语宁使了些力才将伞拉回来。

　　一辆又一辆车从她面前飞快驶过，周遭先前和她一样在路边等车的人都陆续有人接走了，只留下她还在原地。

　　这情形并不陌生。
　　甚至，是她从前中学时常经历的。
　　她永远都是那个被留下、没有人接的可怜虫。

　　尤语宁忽然有点后悔，刚刚怎么就没上车呢？
　　现在想想，即使尴尬一路，也比在她最讨厌的雨夜里吹风淋雨还打不到车强。

　　甚至，有了个接近疯狂的想法——
　　如果秦易安又绕回来，她一定上他的车。

　　但也只是想想。
　　尤语宁重新打开打车软件，熟练地输入地名。

　　“滴滴——”
　　车喇叭声响。
　　好像是什么悦耳的音乐，突然闯进人的心里。
　　尤语宁不受控地抬头。

　　车头黄色的灯光闪亮晃眼，刺得她偏头，抬起拿着手机的手挡了一下。
　　感觉到车好像停在了她面前。

　　尤语宁放下手，转头去看。
　　黑色的车。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以为刚刚内心疯狂的想法被听见——
　　秦易安去而复返。

　　被雨夜里的冷风和打不到车的煎熬折磨到崩溃，尤语宁也顾不上更多矜持。
　　她主动上前一步，敲了敲副驾驶座的车窗。

　　过了两秒。
　　副驾驶座车窗降落。

　　尤语宁也同时看见，隔着副驾驶座的驾驶座上，蓝色头发的帅哥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尤语宁扬起的微笑弧度僵在唇角。
　　怎么会是，闻珩呢。

　　闻珩有一双黑色又深邃的眼。
　　就这么隔着一车昏暗，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雨滴急切地落在伞面上，发出躁动的声响，顺着伞骨滴滴坠落。
　　静默几秒。

　　“怎么是你啊。”他说。
　　听起来，语气似乎还挺遗憾。

　　尤语宁也从那种期待落空的失落中回过神来。
　　她现下心情实在有点糟糕，语气恹恹地：“不是你停在我面前，还按喇叭的吗？”

　　“啊。”闻珩吊儿郎当地拖着嗓，“我以为是哪位美女，过来献下殷勤。”
　　“……”

　　果然。
　　当时第一次见面，她的直觉是对的。
　　情场浪子，连这种雨天邂逅美女，来一场艳遇的机会都不放过。

　　“是我打扰了。”
　　说完，尤语宁准备起身绕开他的车。

　　“喂。”车里的人出声，还是那副不着调的语气，“倒也不用，那么不自信吧。”
　　尤语宁没懂：“嗯？”

　　“咔哒”一声轻响，好像是车门锁开了的声音。
　　尤语宁好奇地朝他看去。

　　他也恰好转过头来，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指闲闲地在方向盘上敲打着。
　　像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刚刚不是都主动敲我车窗，现在车门给你开了，还矜持什么？”
　　“……”

　　那表情，那语气，就好像在说：“刚刚主动想要勾搭我，现在看你可怜，给你这个机会，怎么不中用了？”
　　或者是：“女人，你又想玩什么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尤语宁本想解释些什么，也想一身傲骨直接离开。
　　但手指已经冻得麻木，裤腿也都湿透。

　　她实在、真的、极其、十分讨厌下雨天。

　　似乎也只犹豫了一两秒，尤语宁直接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
　　这次没上次那么着急，她收了雨伞后还拿着伞柄前后甩了甩雨水，这才收进来搁在脚边关上车门。

　　这是第二次坐他的车，没有第一次那么尴尬。
　　但一路上也没什么交流，只有淡淡温柔的音乐声流淌。

　　尤语宁一直侧头看着窗外雨幕，车窗玻璃上的雨珠都连成了线，不断坠落。
　　城市的霓虹灯光疯狂倒退，不时还能看见外面车轮飞速转动带起的水花。
　　一定潮湿又黏腻，还很冷。

　　这么一想，坐在开了暖气的车里，似乎还真的挺幸福的。

　　快到橙阳嘉苑时，尤语宁远远又看见那家超市，想下去买明天的早饭。
　　但想起上次的乌龙，就没敢叫闻珩现在停车。

　　然而车速却渐渐降了下来，而后，靠边停在了超市外面的路口。
　　尤语宁好奇地回头去看，闻珩正在解安全带。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眼看她，乌黑清澈的眼眸带着点玩味。
　　“怎么，忍不住了？”
　　“？”

　　“一路上忍着不看我，很辛苦吧？”
　　“……”

　　尤语宁默了下，就见他已经解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下去。
　　这么一想，她也干脆拿上伞下车。

　　关车门时，瞥到他中控台里放着一盒火柴。
　　这时候，才恍惚间记起，他的打火机还放在她的抽屉，忘了还。

　　完了。
　　不知道又要被他脑补成什么样子。
　　爱而不得，为爱痴狂，偷藏周边？

　　这么一想，尤语宁有点儿头皮发麻的感觉。

　　雨还在下，并且下得不小。
　　她撑开伞往超市走，才发现闻珩也是要去超市。
　　但他没撑伞。

　　犹豫了下，想着毕竟自己搭了他的车，尤语宁快步追上去，把伞高高举过头顶，分他一半。

　　淋在脸上的雨水停了，闻珩先是抬头看了眼伞，又侧头朝她看了眼。

　　蓝色头发被打湿了一些，但昏暗夜色里，漆黑的眸子却还依旧很清澈。
　　只是眉眼间，总有那么几分傲慢。

　　他抬手把她的伞往她这边推：“又开始了？”
　　“……”尤语宁没接话。

　　“这么急着在我面前表现自己？”闻珩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她渐渐被淋湿的左边肩头，手里的动作没停。

　　他把雨伞完全推到她的头顶上方，自己整个人暴露在雨幕中。
　　顿了顿，又拖着调子补充了一句：“不用这么卖力吧。”

　　“……”尤语宁百口莫辩，“我只是——”
　　“该不会，”闻珩冷笑了声，“是想借机淋雨感冒，然后赖上我？”

　　尤语宁：“……”
　　她甚至都能脑补出他未说出口的潜台词：“女人，你真是好有心机。”

　　尤语宁：……给你嘴缝上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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