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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冤家路窄(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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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男人竟以这样的面目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记忆里暴虐的充满戾气的眼神,此刻却浮着暖热的笑意。
十四五岁的相天逸还是个身量淡薄的少年,可他身上的野性与警觉似乎与生俱来。
哪怕面带笑容,他的一抬眼一勾唇,也像极了潜伏在黑暗中的兽。
耐心、狡诈、伺机而动。永远不知它何时会一跃而起,咬破猎物的脖子!
沐云河膝盖上的血顺着小腿流下来,滴落在碎石地上。
身体与他手掌的接触处,火烧火燎地刺痛着,手臂上全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极力想表现得镇定,可是灵魂深处的恐惧还是不断升腾,弥漫在沐云河的四肢百骸中。
她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叫我名字?没礼貌!”相天逸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妹妹。
他改换姿势,将沐云河小小的身体轻松横抱在手中,检查了一下她膝盖的伤口:“怎么那么不小心呀?走,带你去处理一下。”
哄孩子的语气,听得出他心情绝佳。
很多船老板自己年轻时吃了苦,人到中年攒了钱,便对儿女娇生惯养,培养他们今后当体面人。
但相天逸不是这样。
他是岛上最有钱的船老板的儿子,他家早在80年代就早早注册了水产贸易公司。大多数渔户还围着破木船捣鼓的时候,他家大型中型的钢船已可以组一个“舰队”了。
这样大的家业总要人继承。相天逸三岁上船,七岁出海,在整片海域的各个岛上都是远近闻名的。
他会出现在这个凌晨的码头,并不算怪事。
是她大意了。
被相天逸抱着穿过人群,沐云河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相天逸发现了异样,很亲昵地摇了摇她的身体:“今天怎么啦?不开心?”
沐云河盯着他手臂,上面有两条青筋因为微微用了力而暴起高出于皮肤。
这种男性化的象征令她感觉到害怕。
尘封的记忆在这个摇晃的怀抱中,颤颤巍巍地开启。
是的,童年时善待她的人其实不止二哥,相天逸也对她极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二哥遇难后的万般绝望中,去找相天逸帮忙。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她把这段记忆强行抹去了。
她以为是大好人的有钱哥哥,其实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如果不算今天这猝不及防的见面,沐云河最后见到相天逸还是前生被他暴打的那一次。
当时她怀孕34周,被他拳打脚踢到脾脏破裂。
岛上的诊所不敢处理,相天逸的爸爸开船送她去岛外镇上的医院。那日风浪大,船开得急,一路颠簸得她简直有命去无命回。肚子疼得像要裂开,她怀疑里面那位已经胎死腹中了。
结果倒也没有。
那次她终于硬气了一回,坚持报警,验伤,岛上舆论大哗。
相天逸便逃走了。
他离开了黄沙岛,再也没回来过。
连三年后来抢儿子,他都没有亲自现身,而是派了一堆闲杂人等。
沐云河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比她流血的膝盖疼。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重生归来,才决定扬眉吐气从头活过,这还没有半天就被一个相天逸打回了原型。
小小一团被这恶魔抱在怀中,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她这样,和前生还有什么区别?
沐云河深呼吸。
做着心理建设。
其实她不必怕相天逸。
一来,这时候的相天逸还没有原形毕露。
二来,她也不是原来的她了。
当年的她像个一头浆糊的小兔,对着树桩子就撞上去,被人捡回去剥皮吃肉也难以伸冤。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小脑瓜里装着上辈子血泪攒出的经验,耳聪目明,思路清爽,对未来事件的发展走向还开了天眼。
要再混成原来那个鬼样子,也是有点难度的!
想到这里,沐云河定了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次她要从旁观者的角度,好好看清相天逸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从什么时候对她有了歹意,又为什么要对她下狠手?前世稀里糊涂云里雾里的事,这辈子她要抽丝剥茧,把一切都弄得明明白白。
安安静静躺在相天逸怀中,一路被抱进了码头大楼里。
即使是凌晨,楼内灯火通明。
相天逸抱着小妹妹三步跨两步地上楼,很快到了三楼,直奔一个开了灯的房间。
用脚蹬开了房门,他冲着里面问:“爸,有没有酒精和红药水?下面卫生室门关着。”
沐云河转头,和房中坐在老板桌后的中年男子对视了。
那是相天逸的爸爸,一个不苟言笑,眼带凶光,鼻梁上有道长长的刀疤的汉子。
相家“渔业王朝”的开创者相铁惠。
前世里,小沐云河很怕这个人,因为觉得长得凶恶,都说他那道疤是海盗砍的。后来长大有了接触,发现这爹还是比儿子强多了。
虽然对沐云河谈不上关心,但在相天逸逃走的那三年里,相铁惠还是略尽当爷爷的义务。
当然,总体来说依然算不上什么好人。
想到上辈子的狗血人生,沐云河就一口老血闷在胸中。
相天逸抱着沐云河进了门,相铁惠让女助理去取消毒药来。
沐云河被放到了宽敞的老板桌上,她环视这间豪华的办公室,不禁想到了大楼外那些肤色黝黑的船工们。
这样豪华的办公室,是船工们的血汗堆出来的。
他家的男丁也都是这样的船工。
自从她母亲离开,父亲就卖掉了家中唯一一艘破渔船,带着二哥上了别人家的船。接着便远近不由人,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
沐云河觉得很亏。这些歹人吃肉,她们连汤也喝不上。
太不公平了。
心思一转,沐云河打算在虎口边找点肉吃。
她看上了窗台上那盒蓝罐曲奇。
红药水拿来了,女助理用棉签蘸着酒精,准备擦沐云河的伤口。
连大老板身边的女助理都是这样年轻美貌。美女温柔地说:“不要怕痛哦~”
相家父子的两颗头好奇地伸了过来,准备观摩伤口处理。
沐云河眨巴眨巴两下眼睛,睫毛上已经挑起了泪珠。
她可怜兮兮地说:“姐姐轻点,我怕。”
相家两父子异口同声:“不怕。”
相铁惠命令女助理:“你轻点!”
女助理听令,手法愈发轻柔,可棉签刚碰到伤口,沐云河的泪珠子就坠了下来。
还是琼瑶剧女主角的哭法,眼泪直接从眼睛里掉出来,不沾脸颊的。
沐云河啪嗒啪嗒掉眼泪,把相家两父子可怜到不行。
老爹还能忍住,儿子却忍不住了。
相天逸抢过美女助理手中的棉签:“我来!”
嘶——这龟孙!
他下手可比美女助理重多了,沐云河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装出来的眼泪都差点给憋回去。
擦完酒精涂上红药水,一时没有清洁的白纱布,就剪了一件消毒过的白衬衫。
果然是有钱人啊,好好的衬衫说剪就剪。
包扎完,相天逸嘚瑟道:“怎么样,我处理得比她好吧?”他一上手,沐小妹就没再哭了。
他顺手拿起桌上一瓶高级货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沐云河。
美女助理吹捧道:“那当然是少爷厉害。”
沐云河才喝了一小口,就被水呛到了。
多新鲜,还少爷,社会主义社会好吧!
相天逸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喝慢点。”
沐云河双手捧着大大的塑料瓶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水,模样十分可爱。
相铁惠没忍住,挪到近前,问了她许多家里事。
前世里,等到相铁惠记住有她这么个人,已经是她快成年的时候了。
可现在,撒娇卖萌的精致小娃,看起来对相铁惠的杀伤力更大。
他盯着沐云河问东问西,连鼻子上的刀疤都显出几分慈爱来。
相天逸也很满意他父亲和沐小妹的这种交流。
他把沐小妹当成了他发掘的宝藏作品,这作品得到父亲的欣赏,他还挺骄傲。
沐云河乖乖坐在桌子中央,开始奶声奶气地卖惨。
她把前日傍晚里她沉迷练字没给弟弟换尿布,继母满屋追着打她的事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
衬衫上撕下来的布条,在她的双膝上打成了两个白色蝴蝶结。
沐云河小小的手掌就轻放在蝴蝶结上。
右脚丫从坏掉的鞋子里戳出来,几个圆润可爱的小脚趾头随着她说话的节奏一动一动。
任谁都要心软软。
说到最后,沐云河把嘟嘟的小脸颊轻靠在手背上,像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嗳,我是有家难回啊!”
相家父子和美女助理都笑起来。
相天逸自告奋勇:“爸!我送她回家!”
相铁惠瞪了儿子一眼:“你不是今天要跟美杜莎去204海区么?”
相家的船,时髦到以希腊神话命名。
相天逸:“那我下午跟阿波罗去219嘛。”
相铁惠不许,说他来安排。
美女助理把沐云河带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休息,把自己的换洗背心给她穿,又把她肮脏的小裙子拿去洗了。
虽然知道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讨好老板,但沐云河还是感觉到了温暖,并且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对母亲的印象不深,但依稀记得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三姐嫁人前在家,对她也好,但可谈不上什么温柔。
等天亮了,相天逸早跟船走了。
相铁惠差人送沐云河回家,还让人准备了两筐杂鱼一同送过去。
他吩咐道:“安全送到家,和她后妈说,这鱼是我送的。听明白没有?”
负责送人的手下用力点头。
沐云河不走,歪着头,拿眼睛去看窗台上的蓝罐曲奇。
叫相铁惠发现了,拿起这个没开封过的礼盒,塞到沐云河手里:“本来是要给天逸的小弟的,现在给你了。”
沐云河露出甜甜的笑,90度俏皮地鞠了一躬:“谢谢相伯伯。”
相铁惠心花怒放。
沐云河是坐着小汽车回家的。
九零年代的小汽车,这待遇简直非凡。
不过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子在家附近停了一下。
她抱着蓝罐曲奇下了车,凭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一株半枯的橘子树。
树下一块大石头,搬开,露出地上一个小坑来。
坑中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方方的铁盒,装着沐云河幼时积攒的各种破烂宝贝。
沐云河留了两粒水果硬糖在口袋里,其余的七八粒都放进了铁盒中。又把蓝罐曲奇叠在小铁盒的上面,一起用布包好放回坑内,再把大石头原样压回去。
她可没傻到把好东西带回家。
即使小弟牙还没长全,不能吃这些,继母也不会把东西留给她,八成吃进自己的肚子里去了。
一辆奔驰CL600停在了沐家乱糟糟的危房前。
几声鸣笛,四下邻里都出来张望,秦翠蓉也出来了。
一名陌生男子率先从驾驶座里出来,绕到后座打开车门。
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沐家的小女儿沐云河拖着两条腿,一点一点地挪下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