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年冬》水清墨

16、chapter 16

　　不过宋知野这份快乐只维持了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上课前，魏天浩就跑来告诉她：“我不去饭堂值勤了，跟人换了。”

　　宋知野很好奇：“你跟谁换了？”

　　魏天浩神秘兮兮：“等到饭堂你就知道了，我已经把值勤的红袖章给他了。”

　　饭堂值周是个辛苦差事，一天盯三次不说，还很容易得罪人。用傅雪晗的话说：“我宁愿一天三次去检查学校每层楼的公用厕所卫生，也不想去饭馆当门神。”

　　宋知野环顾班上一圈，实在想不出来谁会上赶着受这份累。

　　等下课后，她刻意在教室里等了一会儿，最后是唐斯忘走过来，屈指在她桌面敲了敲：“还坐着干什么，该走了。”

　　宋知野愣了愣，身后的顾思诺替她问出来：“去哪？”

　　唐斯忘取出红袖章，戴在手臂上：“饭堂，值勤。”

　　顾思诺已经从被当众拒绝的尴尬中缓过来，又恢复了平常的嘻嘻笑笑的样子，问：“你不是跟我一起检查高三早自习的吗？”

　　“换了。”唐斯忘惜字如金，但转头催促宋知野动身时，语气就明显温和许多：“走吧。”

　　顾思诺笑容僵在脸上，看着宋知野和唐斯忘一起走出教室。

　　宋知野个子不高，站在唐斯忘身边，顾思诺莫名想到一个词——最萌身高差。

　　但下一秒，她又立刻摇头，把这个词甩出脑后。

　　唐斯忘连她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宋知野。

　　去饭堂的路上，宋知野一路无话，心里乱糟糟的，脑中把唐斯忘跟她的之间交集过了一遍又一遍，再拿他和其他人相处的样子来对比，很想问唐斯忘是不是因为她，才跟魏天浩换值周岗的。
　　又怕问出来，会被嘲笑自作多情。

　　但唐斯忘对她，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这总不能是自己的错觉……吧？

　　宋知野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时不时侧头悄悄瞥一眼唐斯忘。她以为她藏得很好，殊不知这点小动作全被唐斯忘看在眼里。

　　快走到饭堂门口，她又一次偷看唐斯忘时，唐斯忘忽然停下来脚步，说：“其实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我。”

　　“……”
　　宋知野霎那就红了脸。
　　眼神飘忽，十分尴尬。

　　“我知道我这张脸还挺招人喜欢。”唐斯忘神色认真诚恳，眼里带着几分笑意，“你要是也喜欢，可以一直盯着看，我不介意。”

　　被看的人坦然，反倒是看的那个人忽然乱了心跳。
　　脸颊上的那抹红，一路蔓延到了耳根。

　　“我是有件事想不明白。”宋知野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理解释，斟酌着语气问：“班长，你为什么要和魏天浩换值周岗？”

　　“避嫌。”

　　唐斯忘给的理由很合理，他和顾思诺的流言甚嚣尘上，这种时候如果还和顾思诺一起去检查高三的早自习纪律，只怕更撇不清干系。

　　宋知野有那么一瞬间，眼底涌上失落，但更多的是庆幸。
　　还好她没问那一句“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和魏天浩换岗的”。
　　不然多尴尬。

　　她垂下眼，心底自嘲，人还是得有自知自省，别看到一点风就以为会下雨。

　　这之后，宋知野再没敢看唐斯忘一眼。
　　宛如柱子杵在饭堂里，一双黑亮的圆杏眼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再不敢分出些许余光去窥身旁的人。

　　_
　　到周二早上，唐斯忘起得很早。
　　他住上铺，起床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把下铺的张煜吵醒了。

　　张煜摸起枕边的智能手表，按亮看了眼，迷迷糊糊地问：“才五点半，天都没亮，帅哥你起这么早干嘛？”

　　怕吵到宿舍其他人，唐斯忘轻声吐出两字：“跑步。”

　　“我服。”张煜竖起大拇指，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脑袋，接着睡了。

　　洗漱好，唐斯忘到操场时，有人比他更早，已经在跑步。

　　晨色未明，那道身影小小一团，像一阵风，来去都很快。

　　他走近，一边做热身运动，一边等人跑过来，喊道：“宋知野。”

　　确实是宋知野没错。她瞥过来一眼，非但没停下脚步，反而跑更快了。

　　唐斯忘追上去，又喊了声：“宋知野。”

　　宋知野抿着唇，迎着晨风，压下上翘的唇角，应道：“嗯。”

　　唐斯忘说跑步能长高的话，她到底还是听到了心里去，决定跑一个学期看看有没有效果。她一早听见楼下宿管阿姨开一楼大铁门的声音，就立刻起来出门跑步了。

　　到操场后，看到空无一人，她以为唐斯忘不来了，心里还有些空落感。

　　现在看到他，心里的空落瞬间就被欣喜所填满。

　　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跑了几步，原以为唐斯忘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就默不作声地跟着她。

　　她快，他也跟着快。
　　她慢，他也放缓脚步。

　　两人像是较上了劲，跑到五圈，唐斯忘终于跟不上，喘着气停下来。
　　“我认输。”他说。

　　宋知野也停下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她昂起头，那神态像只斗胜的公鸡，骄傲自得地说：“班长，你太弱了。”

　　“是，我太弱了。”唐斯忘笑着点点头，“所以以后还请学习委员多多指教。”

　　宋知野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终于肯露出一个堪称是矜持的微笑，“那就以后再说。”她转过身，走的方向竟是女生宿舍。

　　“不回教室吗？”唐斯忘问。

　　宋知野摇头：“怕影响舍友们睡觉，我没洗漱就出来跑步了。”

　　现在时间已经过六点，晨曦初现，有学生陆续从宿舍楼出来，去教室或者来操场跑步。这时候，舍友们应该也起了，回去洗漱正好。

　　唐斯忘目送她走远，脑中忽然浮起林阿姨的脸，一脸温柔地说起女儿：“我们家小野中考成绩出来了，是黎川的中考小状元呢。”

　　那是他在深城的最后一天，收拾好衣物，他拿自己那套从未穿过的校服去学校，给打扫卫生的林阿姨。

　　林阿姨家里清贫，但性格温柔善良，又整天乐呵呵的，待人很诚恳，全校师生都喜欢她，有什么用不上的好东西或者衣物都会拿去给她。

　　他那一套校服交到林阿姨手里，林阿姨谢了又谢，末了客气拘谨地问他能不能帮忙写一张快递单，说要寄回老家给女儿。

　　他按着林阿姨给的地址，填写快递单时，林阿姨在一旁念叨说：“我们家小野啊，从小就懂事体贴人。家里条件不好，她只能捡她堂姐的旧衣服穿，逢年过节的，也买不起一件新衣服给她，她也不闹。我要给她买几件漂亮衣服寄回去，她还不要，说村里脏，农活多，穿裙子不方便，她不喜欢。十五六的女孩子哪会不喜欢穿裙子呢，她就是怕我花钱……”

　　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很想见一见林阿姨口中的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野。

　　于是他问林阿姨：“小野念哪个高中？”

　　林阿姨说：“黎川二中，学校承诺给她免了学费住宿费学杂费，每个月还另外给三百块的生活补助。”

　　次日，他从深城回到黎川，不顾家人反对，放弃市中心的实验中学，选择来黎川二中就读。

　　开学当天，他站在高一教学楼的宣传栏前看分班名单，第一反应是先去找宋知野的名字。

　　她被分在一班。
　　而他在三班。

　　当时他心里还有一点点遗憾，谁知后来竟在饭堂遇见。

　　彼时饭堂人潮如织，顾思诺那一声“宋知野”，把他从拉回神，一低头便看到了宋知野站在他的面前，小小矮矮的一只。

　　他忍不住伸手去拍她肩膀，想看她长什么样，哪知那回头看上来的双眼，竟似有林中小鹿奔驰，忽然一下就撞入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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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知野回到宿舍，大部分舍友果然已经起床了，见她回来，谢妮还说她：“其实你可以洗漱好再出门跑步的，跑完步直接去教室就好。不用担心会吵到我们，我们跟死猪一样，吵不醒的。”

　　傅雪晗赖床，不过不影响她插话跟舍友们闲聊：“我是仙女，才不是死猪。”又对宋知野说：“你就洗漱好了再出门，还能省出一点时间看书。”

　　马上又月考了，宋知野表面平静，其实心里焦虑，很怕考不好，辜负了学校给她每个月三百块的生活补助，连午休时间都用来看书写练习册。

　　舍友们将她的努力看在眼里，都愿意迁就她。

　　到周四这天月考结束后，宋知野心中没底，当晚翻来覆去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谢妮和傅雪晗便一起悄悄去办公室问各科老师宋知野的成绩，回教室后，两人蹦到宋知野面前，欢欣大喊：“宋知野，你这次月考总分加起来进步了十名！”

　　宋知野一听先是松口气，随后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真的不能再真。”傅雪晗点点头，余光瞥见唐斯忘忽然走过来，手里握着一个长方形盒子，递给了宋知野。

　　宋知野愣了下，没接。傅雪晗代她接过，打开盒子，竟是一支银灰色的钢笔，是很经典那种的款式，质感很好。

　　这支钢笔的价格，至少是宋知野一个月的生活费。

　　傅雪晗挑眉问：“班长你这什么意思？”

　　“进步奖。”唐斯忘说，朝宋知野浅浅一笑，“祝贺你学习进步。”

　　其他人见状，瞬间起哄：“喔喔，为什么我们没有？班长你是不是偏心？”

　　唐斯忘被调侃惯了，很是波澜不惊地扫一眼众人：“你们要是能进步十名，我也给你们准备进步奖。”

　　“那还是算了。”

　　黎川二中卧虎藏龙，每个人都聪明且努力，就连交了借读费才进来的傅雪晗也是认真听课按时完成作业的。要想一下就把成绩提高，除非是像宋知野这样。

　　起点太低，又足够狠，不眠不休地写题背单词记公式，才能一下就把成绩追上来。

　　大家虽努力，但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宋知野这样。

　　傅雪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棒棒糖，各种口味都有，连同钢笔一起塞进宋知野手里，“为了庆祝你进步，奖励你的！”

　　谢妮也掏出一袋大白兔奶糖：“我也给你颁发奖品！”

　　其他同学见状，也纷纷掏出自己桌桶的小零食，过来恭喜宋知野。没有零食的，比如魏天浩则抱来一摞习题册和试卷，堆在宋知野的桌上：“这是我爸妈给我买的模拟题卷，反正我写不完，都送给你写吧。下次月考你能再进步前十名，就有我一份功劳。”

　　宋知野：“……”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谢谢他。

　　谢妮笑得东倒西歪，伸手捶了一下魏天浩：“老师给宋知野的卷子已经多到她一年都写不完了，你现在还给她送这么多，你是想要她这三年就写题了是吧？”

　　“三年都写题怎么了，学海无涯，多写题才能熟能生巧。”魏天浩振振有词，“万一宋知野因此考上清华北大了，那不得有一份我的功劳啊。到时候宋知野你上台演讲，头一个就得感谢我。”

　　“那也得有我一份。”傅雪晗说，“为了让你学好英语，我平板电脑都给你用了，我自己都没怎么用。”

　　谢妮也掺和进来：“我也没少给她辅导英语数学呢。要不这样吧，宋知野你干脆整个功劳簿，把我们名字都刻上去。”

　　“宋知野我跟你说，清华北大你必须上一个，不然你对不起我们一群人的拳拳爱子之心。”

　　“滚！占谁便宜呢，宋知野什么时候成你女儿了。”傅雪晗笑骂一句。

　　在这样一片欢声笑语中，宋知野悄悄捻了下眼角。等周六回家，当晚，妈妈从深城打电话回来，宋知野握着电话，第一次主动说起了她在学校的情况。

　　“我在黎川二中很好。”她说，“老师对我很好，同学们也很好。”

　　电话那头，妈妈笑起来，语气温柔而又松弛地说：“那妈妈就放心了。”

　　-
　　月考过后，黎川就入了冬。

　　所有人像是冬眠动物，进入倦怠期，待在教室的时间缩减了一大半。能晚到，绝不早到。能早退，绝不拖延一分钟。

　　唯独宋知野，每天依旧坚持早起跑步。

　　唐斯忘也陪着她。

　　从秋到冬，一个学期很快过去。期末考试结束后，所有人如同笼鸟放飞，撒着欢儿奔出学校。

　　五天后，回学校领成绩单。
　　宋知野不负众望，稳定发挥，成绩排在班上的二十名。

　　各科老师对她这份努力的成果十分满意，纷纷搬出各种模拟真题练习册试卷作为嘉奖。

　　班主任邱月明最为过分，他直接找来高一下学期和高二上学期的课本以及练习册，让宋知野在寒假先自行学完。

　　宋知野有些不堪重负老师们的厚望，抱着沉甸甸的试卷习册，喃喃道：“我长不高一定是被你们的殷切希望压的。”
　　她跑了一个学期的步，也没见长高一厘米。

　　傅雪晗听到这话，笑出了声。离校时，她拉着宋知野上自家的车，“放假后就有一个月见不着了，你跟我去市中心一趟，我请你吃炸鸡全家桶。”

　　顾思诺也跟上车。

　　宋知野在车后座，虽然身边有顾思诺，但仍然坐得很拘谨。

　　傅雪晗家的车宽敞舒适，她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但知道这一定很贵。或许是她努力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上车后，傅雪晗向开车的傅爸爸介绍宋知野：“爸，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我们班的小学霸。”

　　傅爸爸偏瘦，皮肤白，身上有种儒雅的气质。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宋知野，面带愁色地说了句：“这一看就是乖孩子，可千万别被我们家小雪带坏了。”

　　傅雪晗坐在副驾驶，闻言重重哼了声：“在你眼里我干什么都是坏事。”

　　傅爸爸纵容地笑了笑，“爸爸也是希望你能学好一点，不要整天就顾着玩。”

　　车开到市中心的那家炸鸡店面前，傅爸爸从钱夹里抽一叠钱塞到傅雪晗手里，“今天跟同学玩得开心点。”

　　那一叠钱，看起来至少有四五千。

　　顾思诺笑容甜甜地冲傅爸爸说：“谢谢顾叔叔，那小雪今天能玩到什么时候呀？”

　　傅雪晗家是有门禁的，出门玩，晚上八点前必须回家。

　　不过今天，傅爸爸侧回头看了眼宋知野，沉吟道：“晚上九点前回家。”

　　只延迟了一个小时，但对傅雪晗来说已经是格外破例了。她给爸爸隔空飞了个吻，就拉着宋知野和顾思诺一块进了炸鸡店。

　　宋知野第一次吃炸鸡，鸡皮炸得香脆的，咬一口就有小碎块掉落在餐盘里。她没多想，捡起来接着吃，却被顾思诺制止：“哎呀，掉了就别吃了。”

　　“这不能吃吗？”宋知野茫然，这些小碎块还挺好吃的。

　　顾思诺一时滞住，不知道怎么接话。

　　倒是傅雪晗快人快语，抛出一句：“她怕捡这个吃怕被人笑话穷酸相呗。”这个“她”指的自然不是宋知野。

　　见宋知野忽然拘谨，小心翼翼地咬着鸡翅，傅雪晗又安慰：“没事，宋知野你要是觉得浪费可以吃，谁敢笑话你，我去撕了她的嘴。”

　　只有从未为钱发愁过的人，才能这样不畏惧旁人轻看的眼光。

　　宋知野轻轻摇了摇头，吃得仔细又认真，没再让手里的鸡翅掉落一块。

　　炸鸡店旁是个电玩城，吃完炸鸡后，傅雪晗提议去玩游戏，顾思诺自然一口答应的，唯独宋知野有些犹豫，傅雪晗挽着她的胳膊摇晃撒娇：“你去嘛去嘛，我请客呀。不会玩没关系，我教你，里面可好玩了……”

　　眼看宋知野禁不住傅雪晗的厮磨，要松口答应时，有人从电玩城走出来，听到傅雪晗不住地喊宋知野好知野，视线往炸鸡店门口这边瞥来，散漫慵懒的神色瞬间定住，缓缓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宋、知、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