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梦境》镜旅人

7、安慰

　　两人还是老样子，一人占据长椅的一端。不过这一次，顾寒坐在地上，背靠长椅。

　　望着照明灯，顾寒觉得平日那稳固的光亮，今天晃得头晕。

　　“ 下午你都看到了？”

　　“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实水准。” 谢雨妍语气很轻。

　　顾寒苦笑着摇头，“ 从小时候开始，只要在人多的场合，我就会把事情搞砸。哪怕是我最擅长的事。”

　　尽管很短暂，但谢雨妍依旧捕捉到了一瞬的抽泣声。

　　“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关。跑不过去就走过去；走不过去就爬过去。一步一步来，总会变好的。”

　　“ 你也有吗？” 顾寒转头看她。

　　谢雨妍笑着说：

　　“ 小时候，因为晕血，我对红色特别敏感。有一次我妈妈和我说，如果连颜色都害怕，以后肯定当不成画家。一想到不能画画，我立马不哭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然后，我妈妈就总是在家里放一些红色的东西。一开始是发圈、头绳这种小物件，后来是杯子、枕套，最后连床单都换成了红色。习惯以后，我就不再排斥红色了。到了高中，晕血也治好了。”

　　顾寒相信这番话有温度，还是直通内心深处的。不然，只凭这偶尔吹来的冷风，何以让胸膛发热？

　　见顾寒温柔地注视着自己，谢雨妍没有闪躲，笑着问他：

　　“ 干嘛这么看着我？”

　　顾寒还是摇摇头，但和之前的落寞不一样。这次，更像是在肯定什么。

　　“ 遇见你，很幸运。” 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若还在现实，他大概又是一个人躲在某个地方，喝着汽水自我排遣。

　　谢雨妍低下了头，隐藏她的一抹偷笑。她再抬起头时，笑意依旧浓厚，苹果肌微微蓬起。

　　“ 那你可得好好珍惜。” 她说。

　　“ 当然得珍惜。” 顾寒点点头，“ 不是每一段友谊都能提供免费的矿泉水。”

　　谢雨妍微张嘴，有些幽怨地斜下目光，却换来顾寒得逞般畅快的笑，自己不禁也无声地笑了起来。

　　两天后，校园杯四强赛。

　　顾寒赶到时，恰好第三节结束。沈一枫所处的工商管理队，带着4分的微弱优势进入了第四节。

　　不过因为体力透支，第四节最后两分钟时已经被反超了3分。

　　见沈一枫和一滩烂泥似的在场上挪动，顾寒看不下去了，来到相对空旷的场边，大喊：

　　“ 沈一枫！没吃饭啊？动作软绵绵的，你在那打太极呢？”

　　听见这话，沈一枫顿时来劲了，穿花绕步躲过防守，轻取2分。

　　他跑回场时，朝着场边回了礼。

　　“ 顾寒！没吃饭啊？加油喊这么小声，你在那催眠呢？”

　　最终，工商管理队依靠着罚球，1分险胜对手。

　　人群渐渐散开，两人迎面走近，好似又回到了本来的关系。

　　他们没说话，只是一起笑着。

　　“ 我真没吃饭。” 二人齐声。

　　这是他们突然开口的第一句话。

　　有时候，那些看起来已经失控的关系，可能会修复得莫名其妙。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把费时费力推远的人，重新拉回来。

　　关系像是拼图，发生矛盾时，拼图仿佛被拆得零碎，这是个漫长的双向过程。

　　而当双方试图挽回时，完全不必把整块拼图复原，只是把一小块握在手里，足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二人相约着一块去吃饭。途中，沈一枫还不忘拿顾寒灾难级别的表现开涮，可顾寒全然不在意，反而陪笑。

　　现在，顾寒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变了。

　　他会时不时摊开掌心，只为接住一片落叶。他会试图去抓一阵风，存在指尖。

　　日子久了，他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活在梦里，还是曾活在梦里。

　　夜晚，浅屋。

　　宋染捧上一份蛋糕，庆祝男友吴德带队顺利闯入总决赛。当然，最重要的是庆祝两人交往四分之三周年。

　　然而当她怀揣着激动准备切蛋糕时，吴德却把蛋糕推回。

　　“ 我们分手吧。”

　　“ 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 宋染手里的刀脱手砸落。

　　“ 不，你做得很好。就是因为你做得太好了，所以我感觉你值得更好的人。”

　　“ 没关系，你可以直说。”

　　“ 前几天，我好像遇到了真正喜欢的女孩。她说，她接受不了男友的心里还住着别的女人…”

　　“ 所以你就和我分手？”

　　“ 嗯。”

　　男生环抱双手架胸，眼神闪躲的反倒是不敢抬头的宋染。

　　店门口，吴德的新女友正望进来，双手同样环抱胸前，看上去怄着一股怨气。

　　宋染不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吴德一眼，直直盯着桌上的蛋糕，强忍泪水。

　　“ 那，再见。”

　　吴德忐忑起身，出了店后手臂便被那名女生挽起，一并离开。

　　不一会儿，宋染泪如雨下。她双手撑着桌，假装坚强，身子抖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大。

　　眼泪把蛋糕上层的奶油滴出一个个凹洞，如同她这段经不起雨打的爱情，千疮百孔。

　　在远处吃甜品的顾寒，沈一枫互相看着对方，都没有上前安慰。毕竟只是在好友列表里的陌生人，连朋友也称不上。

　　二人依旧往嘴里送着食物，只是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10分钟后，收到顾寒消息的谢雨妍匆匆赶来，进门时两人还对了一眼，点了点头。

　　宋染见到谢雨妍，一把拥入她怀里，靠着她的肩膀哭了许久，直到接近打烊两人才离开。

　　两天后，校园杯决赛如期而至。观众的呼喊声越热情，远处宿舍里的宋染就越显低落。

　　笑容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了。

　　这两天，她活像个行尸走肉，只是机械地上课、吃饭、睡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另一边，沈一枫从开场便带着情绪。他主动对位吴德，无论进攻还是防守，动作都很大，一度使两人扭打在一起。

　　那场比赛，沈一枫状态不佳。他观察着球场上的动向，看到的却满是宋染被欺负的画面。

　　“ 看不出，你还会为宋染出头。” 比赛结束后，顾寒对沈一枫说。

　　两人坐在长椅上，球场已褪去热闹，空无一人。

　　“ 我就是看不惯他这种渣男！” 沈一枫说这话时，把手里的空水瓶捏瘪了。

　　“ 你还有这觉悟？渣男打渣男，渣男看渣男打渣男，还真是新鲜了。” 顾寒自嘲道。

　　“ 我…” 沈一枫欲言又止，“ 算了，你失忆了，不记得也很正常。”

　　后来，顾寒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沈一枫虽然爱玩，但他也仅仅只是交朋友，性别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不同。

　　只是在选择主动交朋友时，他会更倾向于认识漂亮女生，仅此而已。

　　距离他上一次恋爱，已经3年有余。

　　顾寒问：“ 那你还让那些说你是渣男的流言满天飞？”

　　“ 正合我意。反正我也没准备好谈恋爱，要是别人都知道我是渣男，也就不会和我谈恋爱了。”

　　“ 我懂了。既预防了你主动冲动恋爱，也阻断了你被动激情恋爱。”

　　沈一枫似懂非懂，认同了这句话，还在捏瓶子泄气。

　　顾寒又问：“ 那关于我的谣言，是不是应该澄清一下？”

　　“ 你？” 沈一枫凑近盯他一眼，笑着别过头把目光放远，“ 你跟我不一样，你是真的渣。要不是我们认识得早，我早打你了。”

　　顾寒的笑容僵在嘴角。

　　几天后，沈一枫借着浑身酸痛的缘由，差遣顾寒去食堂给他带饭，顾寒也确实这么做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不是朋友，顾寒和沈一枫还是存在债务关系。

　　坦白说，他并不想把手机的钱还上。因为只要等梦醒，这笔账就会一笔勾销，何必在梦里还累死累活去挣钱。

　　可是，当他独自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时，赖账的念头却动摇了。

　　如果不逃避作为顾寒的责任，上天应该会眷顾自己，让这场梦更长久吧。

　　恍惚间，前方熟悉的背影走进了他的视野。

　　谢雨妍的右手伸得长远，绕到了宋染的右肩下抱着她，宛如无声的安慰。

　　他右脚一旋，从最外侧快步绕到了二人身前。

　　待两人走近，他对着手机说：

　　“ 沈一枫，我刚刚看到吴德了，鼻青脸肿的，创可贴都遮不住。你下手也太狠了。”

　　这句话立马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宋染上前问话：“ 顾寒，沈一枫把吴德打了？”

　　顾寒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呃，上次篮球赛的时候。不过，打架嘛，带个篮球很正常。”

　　“ 他们为什么打架？” 宋染追问。

　　“ 你被分手的那天晚上，我们看到了。沈一枫受不了朋友被欺负，然后就…” 顾寒耸肩摊手。

　　“ 谁是他朋友啊？” 宋染嫌弃地撇嘴，“ 那沈一枫呢？他怎么样？”

　　“ 他比较强，没多大事。”

　　实际上，沈一枫伤得也不轻，只是强在不贴狗皮膏药，但顾寒隐瞒了。

　　他接着说：“ 宋染，其实你应该开心才对。早点结束一段注定失败的恋情，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及时止损。爱情不是一个人的迎合，而是两个人的包容。你不用为了过去那些烂人而降低自己的标准。捧在手心呵护的玻璃爱情，徒有幸福光鲜的外表，摇摇欲坠，早晚会碎。”

　　宋染彻底懵了，不断眨着眼睛。

　　“ 你好像很有经验。”

　　当时，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谢雨妍稍稍用力捏了自己一下，轻轻的，像是下意识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