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梦境》镜旅人

31、再会

　　情侣的交谈声消失之际，一阵温风扑来，记忆里的田径场被吹散了，换成眼前被橘色阳光沐浴的喧闹街道。

　　再过一天就是大年夜，人们都赶着团圆，汽车鸣笛的声音不绝于耳，却依旧无法改善这拥挤的路况。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家装潢尽显温馨的咖啡厅坐落在对街，门口挤满了拍照的人，用镜头记录着一瞬的笑容。

　　恍惚间，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以笑容为招牌的女孩。

　　她的一生并无太多挫折，除了在梦境里落泪外，上一次流泪还要追溯到爸爸为了梦想，远去国外探索历史的遗迹，离开的那天。

　　那时她仅10岁。

　　爸爸追梦的脚步从未停歇，有时一年到头也没能团聚一次，只能隔着屏幕似远似近地道声祝福。

　　不过，她的性格向来不允许悲伤长存。爸爸远走那天，她就把余下十多年的眼泪都哭了出来。

　　知道月棱镜诅咒的那夜，她没有落泪，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纯白的天花板发呆。

　　可拿到他手机的那一刻，她的眼泪便不受控地乘着思念涌出。

　　驻足了有些时候，她握紧了手里的书，继续向前迈步。再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浅屋店里。

　　翻开书本的序言，以一句熟悉的话作为开头——大海、圆月、末日。

　　下一段写着：毫无征兆的海啸，以势如破竹之势吞没了世界。预言者声嘶力竭地引导着人类逃难，却被钉在木架上火烤。巨浪来临时，人类才猛然醒悟，可一切已无法挽回。

　　没过多久，她便翻阅完了整本书。上边大都是关于末日的传说，预言者通过各种方式企图阻止这一切，但最终都逃不过毁灭的命运。

　　不过，她也发现了一些新的内容。

　　那些疯掉的月棱镜拥有者嘴里一直念叨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原本以为的所爱之人，也并非是因为妈妈提及的思念过度所致，而是害怕与惊恐。

　　原文是这么写的：

　　另一个我，总是试图通过各种方式折磨我，而我却无法逃离。

　　我仿佛体验了所有动物的一生，以它们的身体活在相应的环境里。我所生活的环境被人类排放的垃圾一次又一次地污染，导致我颠沛流离，含恨而死。

　　我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度过了漫长的一生。这个梦，我看不到尽头。

　　书的结尾，只留下短短一行字——

　　或和谐共处，或共同灭亡。

　　侧脸的余温渐冷，照在书上的阳光也被阴影挤开了，定睛一看，落在桌椅与地面的影子，依稀能拼凑出人形。

　　“ 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唤她缓缓抬起头，心念的人背朝阳光，嘴角带笑，眼里泛着微光，正站在自己身旁。

　　她一把抱住了周奈，下巴倚着他的右肩，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

　　周奈的双手僵在空中，第一次被喜欢的女生紧紧拥入怀中，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想思考太多所谓的个人礼节，只是跟随着感觉，笑着抱紧了她。

　　“ 你就不怕抱错了人？”

　　“ 心跳不会说谎。” 她回答。

　　周奈笑得更甚了。

　　虽是微笑，但无尽的笑意还是从眼里溢了出来。他无需再用言语试探，只在浅屋门口看见她侧影的那一刻，不安分的心跳便给出了答案。

　　“ 你捡到了我的船灯，对不对？”

　　周奈的目光微微一颤，“ 嗯。”

　　其实，他并不知道船灯的事。从高台上醒来后，他便一路跑到数码维修店，让大哥通过追踪芯片锁定自己手机的位置。

　　芯片是他上次调查顾寒的旧手机时，让大哥顺便装上的。本想通过手机找到顾寒，结果却误打误撞遇见了她。

　　直到小胖端着盘子路过，提醒：“小心烫，别乱动”，二人才舍得分离。

　　突然，气氛尴尬了起来。

　　坐下以后，二人结结巴巴的，抬手也不知比划着什么，但大概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个拥抱，以朋友之名显然不太合适。以恋人之名，两人又不是。

　　李语诗吸吸鼻子，捋了捋头发，忽然笑得很明媚，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克制。

　　周奈疑惑地投去眼神，“ 一段时间没见，你好像变了。”

　　李语诗仰着头，看上去有些撒娇的可爱蛮横，一边揪着一缕发尾绕圈，一边说：

　　“ 我本来就是这样。而且，好像某人说自己喜欢笑容开朗的女生，想见我却又不敢主动，见了以后开心到大半夜睡不着觉，只能写写小作文平复心情。”

　　见她臭屁的笑容，周奈一手掩面，一手伸出，“ 把我手机还我。”

　　李语诗心满意足地笑着，从包包里翻出手机，递过去。

　　“ 还就还，反正我都看完了。”

　　“ 你怎么会有我手机密码？还有，我手机怎么会在你那？”

　　“ 顾寒给我的时候，就把锁都解开了。手机又不像我一样，这么会认人。” 李语诗坏笑着，“ 对了，你的便签我都存了备份。” 说着摇晃起她的手机。

　　周奈把嘴抿得更紧了，着急别过脸去。他越是害羞，李语诗越是兴奋。

　　他试着转过头来，见她含笑注视着自己，还得瑟地眨眨眼，又别扭地把脸转了回去。

　　“ 啊哈！这些都是顾寒写的吧，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他又摸着后颈。

　　李语诗收起转浓的笑意，夸张地点点头，“ 哦，是吗？那看来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啊。”

　　“ 我都想起来了，是我！”

　　两人看着彼此，无声地笑着。

　　“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李语诗。”

　　“ 周奈。”

　　这算是谁先告的白？不，这算是告白吗？

　　二人短暂地有过这类想法，但都不费尽心思深究。毕竟，两个初次体验到恋爱滋味，正被幸福包裹着的人，享受此刻的甜蜜还来不及。

　　也许，这就是相互吸引，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 听谢雨妍说，你很快就发现了她不是我。怎么发现的？” 李语诗问。

　　“ 她没有你的记忆，漏洞百出。而且，就算是同一张脸，我也能感受到灵魂的不同。”

　　李语诗笑了笑，眉头突然锁紧，“ 她没有我的记忆？可顾寒明明拥有你的记忆。”

　　听了这话，周奈陷入沉思。

　　“ 你不在的那段时间，谢雨妍试图用各种方式促进我们的感情。她说，她只是希望我们俩最终会有至少一人死于海难。而且她还骗我，说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 顾寒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李语诗说，“ 可是我看过族册，死于海难的人仅不到一成，他们为什么这么有把握我们会死，而不是疯掉？”

　　“ 族册？什么东西？”

　　而后，李语诗向他讲述了梦境里和月棱镜有关的一切，并且将他消失那段时间的事情口头复述了一遍。

　　知道梦境里的传说都是真实的时候，周奈并不是很惊讶，大概和他本就喜欢猎奇的知识有关，有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他向李语诗讲述了她消失的同时，连衣帽男立即出现，并且绑架了沈一枫，还怂恿黄鑫作为同伙等事，并按照各种线索推测连衣帽男就是顾寒。

　　他本以为修车铺没有留下绑架犯的指纹，后知后觉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无论是告示还是棒球棍，其实都留下了绑架犯的身份，只是因为顾寒的指纹和他一样，所以被他忽略了。

　　这样一来，绑架犯不舍得伤害沈一枫，以及为何会提前知道沈一枫会去往修车铺的事情，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另外，谢雨妍约他去逛商场的时间，显然也是经过刻意挑选的。

　　因为他记得遇见泥塑店老板娘时，老板娘在电话里说她的美容时间是固定的，店里的常客都知道。

　　在引导下，他找到了顾寒藏在储物柜的日记卡，并在精神病院对黄鑫大发雷霆。由黄鑫之口，他将绑架犯与连衣帽男捆绑在一起，再由监控得知连衣帽男当晚提前进入过宿舍。

　　结合数码维修店大哥的话，他相信顾寒的旧手机就是大扫除当晚被连衣帽男塞入床底下的，而且塞入的不止是手机，还有纸团。

　　正因如此，所以连衣帽男才要伪装成清洁员，翻找周奈倒掉的垃圾。因为纸团的位置在手机附近，一旦纸团被扫除，也就意味着手机被捡起。

　　而他被拉开的席子与悬在半空的耳机，则是顾寒设下的双重保障。

　　恐怕是顾寒担心自己和沈一枫不学乖，不愿意大扫除，或是大扫除时懒于清理床底，所以刻意制造了一些容易让物品掉入床底，从而顺利地让手机被发现的机会。

　　周奈分析道：“ 如果他们是我们的镜像，那说明顾寒知道，当时我还不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谢雨妍，会因为那张合照而压抑自己的感情。而谢雨妍假装没有你的记忆，是为了让我更快地知道你已经不在了。”

　　“ 第一次从梦境醒来后，我就知道了有另一个你存在的事。所以谢雨妍会知道，顾寒也会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刻意撮合我们，但如果只是这样，又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对方已经不在了？”

　　沉默半晌，二人闪过一丝恐怖的念头，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注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