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My Friend》千般错

3、第三封信

　　河水静静流着，微风吹拂，浮动起层层银鳞，像一条银色的绸带，弯曲在原野，它静谧，如温柔的母亲，深情地为小镇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亲爱的盖亚河，我的母亲
　　我们世世代代受你的庇护成长

　　“咳！孩子们，如果你们觉得上我的课就像听摇篮曲，那我现在就可以允许你回家睡”

　　涩因斯惊醒，茫然地眨着眼睛，伏在桌上，身下压着语法课本，他突然想起此刻自己正上着夏普先生的语法课，抱着侥幸的心态，小心将视线瞥向讲台，老天！夏普先生正拿着粉笔，注视这边

　　男孩儿惊慌失措地站起，瞬间所有目光都聚集过来，他涨红了脸，多么糟糕

　　“对不起，夏普先生”

　　男孩儿低声说着，恨不得此刻放学的铃声立即响起，然后自己就能马上逃离这窒息的地方

　　夏普先生不屑一顾地挥了挥手，示意男孩儿坐下，显然他并不想浪费自己宝贵的课堂时间去说教一位打瞌睡的学生，他转过身去，继续在黑板上书写那些生涩难懂的语法

　　涩因斯在注视中回到位置

　　“伯恩，你们怎么不叫醒我？”他向后排靠去，责怪地对坐在后面的男孩儿说着

　　“呃……涩因斯，你不能怪我们，我们不知道到你那时是在睡觉”伯恩小声回答道

　　坐在一旁的亚伦也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那我睡了多久？”

　　“大概有十多分钟吧”

　　“哦，老天，相信夏普先生心中一定认为我是个不可救药的坏孩子了”，他呢喃道

　　叹了一口气，随意翻起几页课本，笔记零零散散，并不完整，他再没心思去听进老师讲的任何内容

　　直到夏普先生要求同桌之间来讨论黑板上的问题，环顾四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如果自己有个同桌该多好

　　能够在自己睡觉时，及时叫醒自己；能够在小组活动时，和自己讨论；上课来不及听清的笔记，也能看一眼同桌的，然后立马补齐

　　可有谁能做自己的同桌呢……伯恩有亚伦，丹有杰瑞米，除开他们四个，班上的其他同学……哦，算了吧，涩因斯，没有谁能，你就是唯一被单出来的一个，认命吧

　　他又一次叹气

　　——————

　　终于挨到放学

　　男孩儿垂头丧气地收拾着东西，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会比在夏普先生课堂上丢脸更糟糕的了

　　他转过身，发现伯恩，亚伦，杰瑞米和丹四个已经不在教室

　　老天，怎么又是这样……他内心哀嚎

　　人有时很奇怪，尽管知道有的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内心还是一次次希望某天回头能够看到改变……这算愚蠢的执着吗？

　　他跑出教室，终于在学校门口寻到四人的身影

　　“嘿，伙计们！你们怎么忘了我？”

　　“嗯？我们走的时候叫了你，涩因斯，但你一直低头收拾东西，没有理会我们”，亚伦回答

　　“有吗？可我并不记得有谁叫过我……”，他诧异，开始努力回想，反复确认那段记忆，再一次问道，“真的叫过？”

　　“我们的确叫了，是你自己没有听见，拜托，涩因斯，你不能总是把责任都推卸到我们身上”亚伦皱眉

　　“我没……”

　　男孩儿慢慢地眨了眨眼，不再继续开口，他非常清楚当别人开始皱眉时就表示已没兴趣再与自己去谈论，如果继续争论不休，往往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是大家想要的

　　看向其他三人，未得到任何回应

　　他叹了口气，道歉道:“对不起，亚伦，这是我的问题”

　　————

　　“伙计们，我刚才听见你们在谈论，你们要去哪儿？”
　　涩因斯试图转移刚才那个不愉快的话题

　　“嗯……亚伦刚才提议去盖亚河游泳”伯恩回答，眼光向亚伦瞥去

　　亚伦耸耸肩

　　“我知道我的话会很扫兴，但这可能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男孩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戳了戳亚伦，确认他没有因为刚才事情生气

　　“为什么？请问一向胆小的涩因斯大人这次又想发表什么高见？”亚伦嘲讽，厌恶地掸开了涩因斯的手

　　“请别这样，我是觉得只有我们五个去盖亚河，并不安全”

　　“不安全？得了，你承认吧，涩因斯，你就是一个胆小鬼，是谁上次被一条毛毛虫给吓破了胆，最后还是求着伯恩把虫弄走”

　　男孩儿脸色大变

　　仿佛探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丹不敢相信地盯着亚伦，张大了嘴，“你说真的，亚伦？他真的被一条毛毛虫吓到了吗？”

　　涩因斯咬着嘴唇，看着伯恩，无声责问对方为什么要把自己这羞人的小麻烦告诉别人？

　　伯恩艰难地对上那双眼睛，试图开口向男孩儿解释

　　丹咯咯地笑着，眯起眼

　　“哈哈哈，我知道了，亚伦。只有小姑娘才会害怕毛毛虫，怪不得涩因斯不同意你的提议，是害怕被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小姑娘吗？”

　　听听，多么荒谬的言论，就和发言人本身一样让人讨厌，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限度

　　伯恩狠狠瞪向他

　　丹的笑声平息了下来，侧身去找一旁的杰瑞米

　　“去就去”男孩儿终于开口

　　——————

　　没有人知道盖亚河的源头在何处，是遥远的冰川？还是触不可及的天际？它像一根琴弦，紧绷在原野，岁月与风霜弹奏着它，向人们吟唱遥远的歌谣。遥看它，如一条明带，碧蓝明净，缓缓流淌，它是那样温柔

　　撑起木筏，四个男孩儿们唱着歌儿赞叹盖亚河

　　等行驶至河流中央，抛下绑好的石头，四位“勇士”脱掉鞋子，迫不及待地扑入那柔情的怀抱，水是清凉的，抚慰“勇士”的身体

　　“胆小的战士”独自坐在木筏上，看着他们像鱼儿一般在河中穿梭，翻腾，搅起阵阵涟漪

　　盖亚河很美，像单纯质朴的少女，不加雕饰，美丽而又迷人，吸引人们陷入她的深情

　　河水穿过丛林，流过平原，滋润小镇，人们用歌谣赞美它

　　“亲爱的盖亚河，我的母亲
　　我们世世代代受你的庇护成长……”

　　水是温柔的，但在涩因斯眼中，水却是虚伪的

　　河流用柔情的表象诱骗着人们，柔情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涌动的漩涡。这多像人，人们总是用好的一面来伪装真实，迷惑别人，同时欺骗自己

　　当其被惊扰，是否还会露出一样的温柔

　　男孩儿静静坐着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从背后袭来，将自己推入河中

　　意识瞬间被涌来的河水淹没，水是冰冷的，他无法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甚至忘记该如何游泳，求生的本能，让自己乱挥着双臂。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浮起来，他无助呼喊着……伯恩他们有听到吗？他不知道

　　渐渐地，没了力气……算了吧……不再挣扎，任由身子一点点下沉，死亡的冰冷包围着，吞噬着，冷透他的骨头

　　“会死吗？”

　　他无声询问

　　听长者说，人在濒临死亡时会第一时间想到自己最不舍的人。那自己最不舍的谁？家人？朋友？老师？他不知道

　　不，糟了！前天“朋友”才同意在信中听那些无聊的故事，还没开始，自己就成了背守承诺的那一个，先生知道了一定会生气吧，或许他已经在生气了

　　闭上眼睛，不想看到那片绝望的幽绿

　　——————

　　“咳咳！！”

　　男孩儿在木筏上剧烈地咳嗽着，努力将吸入肺的水咳出，每一次咳嗽都扯痛着肺部

　　“你刚才快吓死我了！！”伯恩面色苍白，不停用手轻拍他的后背

　　可涩因斯还是咳个不停

　　“他，他没事吧……”丹惊恐地看着他

　　“没事？”，伯恩怒气冲冲地吼道，“你干嘛把他推下去！”

　　“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是……”丹停顿，迅速摇摇头，慌张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低下头，不敢看向任何人，他知道此刻大家脸上的表情一定糟透了，为什么自己要听他的去推涩因斯，他说他不是会游泳吗？他在骗自己？这都是他的错，一切都是

　　丹捂着脸，开始哽咽起来

　　杰瑞米将手抚上丹的肩膀，让他冷静，走上前，说：“抱歉，涩因斯，是我的主意，我见你一直待在木筏上所以想吓你一跳，这不怪丹，拜托了兄弟，请别把这事儿说出去，不然大家都会挨骂，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男孩儿动了几下肩膀，张开口，却没有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咬着嘴唇，点点头

　　“我知道，这是大家的秘密，所以我不会说的，因为我们是朋友”，他终于回答

　　“哈哈哈，伙计们，别这么沉默，我真的没事，这是我的错，是我慌张的连怎么游泳都忘记了，不怪任何人”

　　涩因斯抬头，因为溺水，他的脸早已没了血色，如同一张惨白的白纸，再经不起什么风浪。温柔的微笑挂在上面，让人看着既勉强，又讽刺

　　“既然你没事，那大家今天就散了吧……”，一直沉默在一旁的亚伦突然开口

　　他将木筏撑回岸边，就独自走了

　　“看样子亚伦这次也被吓到了，其实是他的主意”伯恩评论论

　　涩因斯尴尬地笑了笑

　　“你跟上去吧，伯恩。或许亚伦现在正需要一个人来陪着。”

　　他补充道：“都先回去吧，伙计们。”

　　“你一个人？”

　　涩因斯又露出笑容，将大家向前推了推

　　“没事，不用管我，我习惯一个人回家，人多了我会不自在。”

　　——————

　　等把大伙儿都赶走，涩因斯才不慌不忙地走在回家路上

　　小路弯弯曲曲，像一条蜿蜒的长蛇，看不见尽头。身上未拧干的衣服仍在往下滴水，湿透的布料紧粘着皮肤，他提着鞋，光脚走着

　　破碎的石子硌疼了他的脚底，刺激着神经。他讨厌疼痛，相信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这种感觉。但有时他也会忍不住想这样用疼痛来麻痹自己，以短暂忘记孤独

　　他讨厌孤独，有时那种感觉就像洪水决堤般突然将自己淹没，它抑制着胸口，让人无法呼吸。越是挣扎，便越是沉溺，到最后唯有疼痛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这算不上什么解脱，只是内心竟愚蠢地觉得疼痛与孤独最相符合罢了，他控制不住

　　“嘶——”涩因斯忍住口申口今的冲动

　　他的内心在生气，生伯恩的气，生亚伦的气，生丹的气，生杰瑞米的气

　　他讨厌伯恩，讨厌他的背叛
　　他讨厌亚伦，讨厌他的作为
　　他讨厌丹，讨厌他荒谬的玩笑
　　他讨厌杰瑞米，讨厌他让自己选择原谅，选择理解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原谅？凭什么要去理解？

　　一个背信誓言，一个差点害死自己，还有一个间接推动一切

　　就因为一句“我们是朋友”？

　　所以视而不见？原谅一切？

　　拜托，涩因斯，你不是圣母，不是上帝。你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应该冲他们大吼，问问他们什么是朋友？他们到底有没有一刻把你当过朋友？

　　男孩儿蹲下，把头埋进手中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在遭受这一切？

　　“算了吧，你只是太敏感，现在这一切也有你自己的问题…”

　　你恨他们吗？

　　真的恨他们吗？

　　你恨的是自己

　　懦弱，愚蠢，自私，无能

　　你有什么资格把自己的怒气撒到别人身上

　　怪老天的不公？怪命运的安排？

　　伯恩他们有多大的错，他们仍有关心你的时候，难道这些也要被你视而不见？

　　他闭上眼睛，希望就这样从世界消失

　　——————

　　回到家

　　“涩因斯，你在外面干了什么？”

　　迎来的是母亲的责问

　　“一个小小的意外，妈妈……”男孩儿没有去解释

　　男人没有发言，显然他并不关心这一切

　　换好衣服，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他好累，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再和伯恩他们道歉吧

　　书桌上，一封刚写好的信

　　亲爱的“朋友”：

　　先生，你生气了吗？

　　今天我不是故意放弃在河中求生的。我相信你一定看到了，先生。我有挣扎过，努力过，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太累，太累了……不断在水中扑腾耗光了我的体力，我当时太惊慌了，慌到竟然忘记该怎么游泳……我认错，不要再生气了，先生，我会过意不去的。

　　不过幸好，我还是被伯恩他们救了上来。他们只是想和我开个玩笑而已，不过老实说这个玩笑大到足以吓到大家。你问我会不会因此责罪他们？哈哈哈，不会的，只是朋友间的玩笑而已，老实说也有我的问题。

　　今天发生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的朋友。我居然在夏普先生的课堂上睡着了，啊啊啊——，我还站起来，大家都在盯着我，我能看见他们脸上嘲弄的表情，真的太丢脸了。你肯定无法想象当时我的内心有多么疯狂，我真的想立马逃出教室，逃离那个地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就算世界毁灭。夏普先生心中一定觉得我是个坏孩子了

　　别偷笑，先生。我能感到你在憋笑

　　我好奇你有没有丢脸的时刻呢，朋友？相信那一定会很有趣！

　　你亲爱的
　　涩因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