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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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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城三月。
错杂的胡同口还未挂上电灯,低砖挖墙上已经挂了一圈的红纸,每张纸下都悬空粘连着一个小巧的“喜”字。
此时天还未亮,带着彩带的礼炮先响了一阵,紧接着便多出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十里红妆在拐角处彻底显现在宾客面前,汽车从街头排到街尾,撒花的女子每走一步变抓一把花瓣,花瓣随风飘落,与四周柳树的枝桠交融,直到日光斜照,从四四方方来的宾客才探头探脑的观望着盛大的婚礼。
汽车不疾不徐的拐进一座府上,驾驶员缓缓的在正门停下。
他看了眼一声不响的车内,俯身提醒道:“宋公子,该出来了。”
汽车内安静一瞬,红帘被一只素手揪住,仿佛用了很大的力道一般,身着嫁衣的男子一声不响的探出头。
按照规矩,这位‘新娘子’是要盖头的,驾驶员一直低着头,伸出一只手想去搀扶,不敢抬头过多观望,谁想,那红盖头被一把塞进自己的手里。
汽车先是一愣,只感到旁侧的一声轻快的跳跃的声响,暗叫不妙,连忙追上去。
“宋公子,这婚嫁事宜都是要按照吉时规矩来的,您不能这样进去!”
男子身形一顿,依旧不理不睬,跨着急匆匆的步伐迈过门槛,红棉毯铺的一眼望不见尽头,直抵府门内,房檐廊角,柳树低垂,红绸花高高挂起,男子刚踏过府门,院内的宾客纷纷投来目光。
见来者身着大红嫁衣,失了盖头,一脸怒气的闯入厅堂,厅堂内连忙冲出来两位小姐,原本质问的语气在见到男子的面孔后瞬间消失殆尽--男子虽然面色不佳,但白皙的皮肤下衬托着涂着些许淡淡的桃红色的唇,俊美的五官下,浓眉蹙起,他的嫁衣不似寻常小姐一般,凤冠霞帔,简易的长衫下却也是选的极好的料子,在长衫袖口处绣了些花瓣,最是应景。
冲出来的两位小姐一位是江家的姑娘江晓知,一位是江晓知从小长大的伴读锦瑟。
江晓知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失了礼数,行了礼便质问男子:“宋少爷,这里不是你们宋家,大婚之日也由得你胡来,未到吉时你便出来,难道这点时间也等不下去,着急见我家二哥?”
江晓知的二哥是谁宋涧秋并不关注,他只是颌首:“我想见你家老夫人。”
江晓知一时呆滞,锦瑟忙晃了晃她手:“小姐,还是快去叫老夫人,怕宋少爷有要事相商。”
宋涧秋眉头一松:“多谢。”
柳城内让所有人翘首以盼的大婚被迫中断,除了一些流言蜚语外,挂着红灯笼和红绸带的江家却是禁闭门关,不让任何人进出。
饶是来往宾客不知所云,连江家也对宋涧秋的举动为何毫不知情。
厅堂内,江家老夫人严肃的看着“新娘子”,宋涧秋毫不退缩,上前一步,直接跪在地板上,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两家联姻,原本讲究的是和气和彼此利益,今日一事,原本该拖上几日,待尘埃落定再来相告,可此事事关重大,老夫人,请您重新在做决断。”
老夫人一手攥着黑色真丝做的手帕,眉目间尽是愁容。
“你说。”
宋涧秋轻声道:“之前的药引确保作证,我将分化为alpha,但在一周之前,或许因为婚期将近,来往密切,导致我…提前分化。”
老夫人闭上眼睛,似乎他说的话在意料之中。
“等我恢复过来,我发现,我分化的只是omega。”
没等老夫人回话,宋涧秋又俯身一拜:“之前俩家联姻,看中的不过是我分化的问题,如今出了岔子,又怎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老夫人另找他人,这门亲事,准许我退婚。”
老夫人眼睛一睁,死死瞪向他:“你们家出了岔子,竟还想着退婚?”
宋涧秋抬起头来:“宋某不过是为了成全两家的面子,当初不就是江家二少爷分化成了omega才托人寻得我。”
老夫人听见江家二少爷这几个字,刚刚严厉的脸色忽然一退,大有仓惶逃脱之意,还是身旁的丫头提醒 ,才回过神。
她暗神道:“是alpha如何?是omega又如何,左右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老夫人站起身,似乎下定决心,缓缓走到宋涧秋身边,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翡翠镯子,交到宋涧秋手上。
“你既已进了我府,过了吉时也就是我们家的人,切记,你刚刚口中的疯言疯语,不可再让我听见。”
“回去吧孩子,这个时辰,该拜堂了。”
老夫人叫来一位丫头,丫头的手上是叠的整整齐齐的红盖头,丫头手一扬,红盖头便重新盖住宋涧秋,宋涧秋的视野被一片红袭染。
待进了正堂,宋涧秋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在黯然伤神。
耳边先是对新娘子到来的好奇和赞许,过了不多时日,却多了一些不怀好意的取笑。
——“呦,这吉时都到了,怎么还不见这新郎官?”
“早听闻江家二少爷对婚事不满,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直接逃婚了吧!”
“这倒也说不准,谁不知道那江二少爷是个冷性子,被突然塞个娘子,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
宋涧秋:“……”
这些话有些刻意显眼,很难不让人想到这是有意为之,但他对这位江二少爷逃婚与否并不妄言,他并没有见过这位江二少爷,只是听闻江二少爷行迹匆匆,除了家宴基本不会露出头,相比于他,江大少爷才是柳城浪尖的人物。
出神见,身旁空着的一侧忽然多了一抹身影,宋涧秋被遮挡着视线,看不清来者,只听得见一声催促。
“吉时到,一拜天地。”
宋涧秋摸索着跪在地上,与身侧的人一同俯下身去。
“二拜高堂。”
宋涧秋手里的红丝绸微微动了动,紧接着被压低,他跟随着旁者的举动,磕了响头。
“夫妻对拜。”
尽管宋涧秋早就说服自己,但在这流程上还是有些慌张,他的手被半虚掩着扶起,俩人几乎快要凑到一起,隔着红盖头,宋涧秋依稀能感受到对方炽热的温度。
“步入洞房!”
一声声喝彩声中,宋涧秋已经坐在了屋内,身旁早就没了那突然压制了所有不好听声音的身影,他将自己送进房间,却未踏进房间半步,只是匆匆行了一礼,便离去,宋涧秋一个人单独坐了一会,明白那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便悄悄掀了盖头。
桌子上有一些吃食,全是新出的糕点,宋涧秋不太爱吃甜食,但耐不住肚子叫,只得拿起一块品尝起来。
屋内的一旁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放着许多宋涧秋没看过的书,他从中抽出一本,刚刚翻开,竟然掉落出一张报纸。
宋涧秋在报社工作,一眼便看出那是去年三月份的旧报纸。上头无非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录事件,翻过去,也只有一篇文章。
是关于人体分化的观后感。
十六岁的孩子基本开始分化出第二个性别,可男可女,对于高家大院的孩子来说,第二性别也意味着能否得到财产,在这男女阶级并不对等的阶段,宋涧秋也成了唏嘘不已的omega,他不再只是宋家少爷,还是能够生儿育女的江家二少爷的“太太”,这个称呼极为讽刺,宋涧秋已经做了很大的心理路程才学会自嘲自己现在的身份。
去年三月,如果宋涧秋没记错,应该是所谓的江家二少爷分化完成的阶段。
听闻江二少爷只是个omega,为了争夺家产,不得不立即寻找一位能够分化成alpha的男子,但因为自己出了岔子,现在导致的局面更加尴尬。
总不能两个omega一起生活吧?
那传出去,江家和宋家都不用再继续生存下去了。
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宋涧秋只能答应老夫人,在人外继续装alpha。
这alpha如何装,倒是个新问题。
宋涧秋抿了一口茶,一边翻阅报纸,一柱香的时间,他便昏昏欲睡。
第二日一早,他便被赶着去前堂请安。
日头一点也没出,外面的霜还凝重着,宋涧秋褪去了一身红,在一些衣衫中寻得素静的衣服,与平常在报社里的衣着并无二致,离近了甚至还能闻见点墨香。
他跟随着丫头们,迈进了正堂的门槛,刚进去,只见除了老夫人,他那所谓的“娘”和“爹”正在正襟危坐着,见他一进来,刚刚的笑意一敛,严厉道。
“怎么这样晚,让我和你娘好等。”
宋涧秋内心叹了口气。
公婆第一天都是要下马威,自然是能理解,但吓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必要。
他虽然能生儿育女,但到底也是个男人,怎么能为这点压力便整日哭哭啼啼。
宋涧秋还未开口,一旁的老夫人先责怪道:“都做了公婆的人了,还这样摆谱。”
江滨身为江家的主心骨,被当众责问,脸色自然有些不好看,但还在也没说什么,摆手道。
“吃饭吧。”
宋涧秋来的最晚,他只能坐在中间空着的两个位置里选一个,吃饭是要按照长幼尊卑里来的,他细数了下,他的旁边应该是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的江家二少爷。
左边是一言不发的嫂嫂和江大少爷,原名江文山,右边则是依然在睡梦中的江三小姐江晓知。
他昨日与江晓知有一面之缘,如今见面只是笑了笑。
江晓知却转了转盘子,悄悄的将一碗香脆海蜇头放在宋涧秋前面。
宋涧秋一愣,转过头:“多谢。”
江晓知摇头,小声道:“你要谢,就谢我二哥,他嘱咐我多照看你些。”
宋涧秋一愣:“为什么?”
他与江二少爷并无瓜葛,后者的嘱托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江晓知吃了一口茶,白眼:“谁知道,估计是看你皮包骨一样,让你多吃点,好给他生个儿子——”
话音未落,主座的江滨忽然筷子一摔,气氛道:“我说过,家里不许提那个逆子,晓知,一会你去闭门思过,今日不许出来!”
江文山连忙求情:“爹,晓知还要去学堂,你这样关着她做什么,而且二弟也并无大错,何必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
江滨脸色一黑:“小事?你难道忘了他做什么了?”
“整日出入烟花柳巷,他不嫌丢人,我都替他丢脸!”
宋涧秋一惊,手里的筷子瞬间掉落在地。
“烟花柳巷…听雨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