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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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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那间卧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守在床边了。此刻见到丽丽阿娜，都垂首弯腰，向她示意。
“怎么样了，洛佩？”
“自醒过来就一直是这种状态，殿下。”侍女长洛佩轻声道，“判断是异能觉醒过程中受到不当印象，导致对精神层面造成了影响和破坏，才会如此。”
“是吗……我知道了。”
丽丽阿娜坐到床边，雪白的床铺微微凹下，她抬手，抚摸着床上少年的脸颊。但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双目无神地直视前方，仿佛一尊精致的人偶，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鼓膜已经治愈完成，现在这种状态您准备怎么办，殿下？”看到王女看过来的眼神，埃斯特笑道，“虽然您叫我在会客室里等候，但因为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就想着来这里看看。”
“心里的创伤总是很难修复，而且……”丽丽阿娜低声道，“还有血缘的束缚……”
“是说阿尔亚贪污受贿篡权的家族责任吗？”
面对埃斯特微笑下的尖锐提问，丽丽阿娜不置可否，她纤细的手指绕着贝奇长长的墨绿色秀发，没有说话。
“还请您原谅我的好奇，殿下。”就算接收到旁边洛佩发来的「知道话多还不闭嘴」的尖锐信号，埃斯特继续笑眯眯地提问，“您打算怎么用这个少年摧毁阿尔亚家族呢？说到底，他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为家族工作都还不知道，要是他……”
“啊，我知道。”丽丽阿娜打断埃斯特的话，“埃斯特，你不是已经查到了情报吗？说来听听，如何？”
男人嘴角笑容一僵。
“真是什么事情都躲不过您的耳目。”
“就当你是在夸奖我的部下了，亲爱的骑士长。那么，说吧。”
“好吧，虽然您肯定已经知道了……”埃斯特站直身子，“贝奇·阿尔亚，现任阿尔亚侯爵弟弟帕斯·阿尔亚的私生子，母亲维亚丽芙曾是地下区的酒馆服务生。根据地下区那群混混的说法，贝奇拥有非常优秀的商业头脑，于是在五年前被阿尔亚家族寻回，连同母亲一起，从此他们母子再也没有出现在地下区。传闻是帕斯·阿尔亚以承诺他们母子后半辈子的安稳无忧为条件来换取贝奇为家族工作。”
“非常优秀，”丽丽阿娜笑道，“也许你也可以协助芬做一些情报工作呢。”
“……不，这还是请饶了我吧，殿下。如果芬阁下在这里也一定会这么说的。”
丽丽阿娜轻笑一声，她的指尖始终搭在贝奇的脸颊上，微阖着眼。
“被抛弃了的无依无靠的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在那片混乱的地区生活这么多年也真是不容易。”埃斯特摸着下巴感叹，“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了不起的母亲，吗……”丽丽阿娜收回手，没有看向埃斯特，“你知道维亚丽芙夫人现在在哪里吗？”
“嗯？根据条件，她应该作为帕斯·阿尔亚的情人生活在豪宅里。”
“哈哈，豪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丽丽阿娜弯了弯嘴角，只是可惜，旁观的两位都不觉得这笑很温柔。
“那个女人现在在圣福斯医院。”
“……圣福斯医院，那不是圣殿管理下的重症院吗？”
“是啊，没错。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豪宅呢～”似乎是绝对自己说了一句有意思的笑话，丽丽阿娜欢快地笑出了声。
“……看来帕斯阁下并没有信守那个约定。”
“嗯哼～想必是在知道私生子的工作开始有起色后就把那女人再度抛弃了吧，毕竟帕斯本身也有正统的家庭，更何况在那样一个与外界毫不关联的空间里工作的贝奇，一定也无法得知他母亲的消息。”
“原来如此，为了让他一直埋头工作，又要甩开烦人的女人才刺穿了这孩子的鼓膜吗……”
丽丽阿娜弯着嘴角，没有说话，她凑近呆坐在床上两眼无神的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抚他的耳朵，唇齿轻启，却是在向一边站得笔挺的骑士长提问。
“呐，埃斯特，你觉得母亲与孩子之间是种怎样的关系呢？”
“依我拙见，是牢不可破的血缘纽带，是能为彼此付出一切的伟大感情。”埃斯特回答地毫不犹豫，明明快速流利地说出了如此官方地可以说是虚伪的话语，但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在敷衍。甚至此时他的眼神比那经常浮于表面的微笑还要认真许多。
丽丽阿娜侧眼看了他一眼。
“不会否认你的想法，埃斯特，只是……”女人低声喃喃，“没错，血缘是牢不可破的纽带，也会是……诅咒也说不定……”
她的声音极低，但耳力超人的埃斯特与洛佩还是听了个全。洛佩垂首，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蹙起了眉，而埃斯特则是感到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帝国那残暴先王的历史，又感到了理解。
也许拥有那样一位被世人所嫌恶唾弃的父王，王女也确实可以说这是血缘带来的诅咒呢。
“……”微弱的声音缓缓发出，在三人的目光中，床上一直没有动作的少年突然开始蠕动嘴唇，艰难地吐出支离破碎的话语。
“……想…见………”
“想去见你的母亲吗？”丽丽阿娜温柔笑着，“告诉我，贝奇。”
少年点了点头，终于移动目光，看向了丽丽阿娜。
“……殿下。”
“备车吧，洛佩。”打断侍女的欲言又止，丽丽阿娜弯腰抱起少年，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臂弯，墨绿色长发从少年无力苍白的颈肩垂落，仿若柳枝摇曳。
“殿下，这还是交给我……”埃斯特想要上前，却被丽丽阿娜阻止。
“难道你觉得自己的怀抱比一位女士更有吸引力吗，嗯？我的骑士长～”
“……您明明知道不是这个问题……不过，好吧。”埃斯特笑叹一口气，“如果您执意，那只能让这小子享受这天大的福份了。”
……
圣福斯医院，是圣殿管理下的重症医院，里面关押着许多难以医治的患者，比如受了魔法刺激而无法恢复之人，或难以控制的精神病患者……虽然是医院，但其中的设施无疑更像是一座监狱。
“「被抹了白金颜料的华丽监狱」，很有趣的称呼吧，孩子们也都很喜欢这个说法。”
丽丽阿娜一手抱着贝奇，一手虚扶着埃斯特，下了马车，黑色的细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些半透明的小精灵萝拉亚在空中飞舞着，可爱地跟他们打招呼。
“这真是意外……”埃斯特低声喃喃。他明明记得王女之前说过，只有在人心纯粹的地方，萝拉亚才会出现。
“因为这里的神力浓度也很高，适合萝拉亚居住，而且，我们还在外围呢。”
“原来如此。”
“看来确实有必要给你补充一下帝国的常识，虽然是从偏远的山里来的，但身为帝国王女的骑士长，一些必要的事情还是需要了解。对了，”丽丽阿娜仰头，“就交给阿伯尔吧，正好你们也要去克力瓦墓了，路上就拜托他指导你。”
“当然，殿下，我想我会和阿伯尔阁下相处愉快的～”
聊着聊着，他们已经渐渐深入圣福斯的内部，向三人迎面走来的男人在注意到他们后顿了顿脚步，然后迈大步子，加快了些速度，来到了丽丽阿娜面前。
“丽丽阿娜殿下。”男人恭敬地微微垂首，飘逸的白发随他优雅的动作垂落，抬眼时，那双湛蓝的眼瞳闪烁着一如既往圣洁而又恬静的光芒。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利亚姆·卡尔佩斯温和地笑道，“请问您来此是来找什么人的吗？”
“是啊，那就麻烦大神官大人带我们去见见维亚丽芙夫人吧。”对利亚姆的出现并不怎么意外，丽丽阿娜说道。
本身身为帝国唯一的大神官，利亚姆在平日里也会去各地的医院，去救助那些深受苦难，而又无法支付巨额医药费的人们。只是没想到这次会这么凑巧，竟然会遇到。
不过总之，也是十分方便就是了。
“维亚丽芙夫人吗？”利亚姆微微挑眉，连那淡金色的单片眼镜都有些反光，“没记错的话，那位的精神状况很不好，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合交流的状态。”
“无妨，带我们去吧。”丽丽阿娜看向臂弯中的少年，他一直搂着她的脖子，没有松手，眼神也还是暗淡无光的样子。
利亚姆看了一眼贝奇环住丽丽阿娜雪白颈部的手臂，低声道：“是吗，可怜的孩子……请随我来，丽丽阿娜殿下。”
几人一同穿过长廊，长廊的两边渐渐出现许多房间，房间的外面却被无数钢铁栏杆拦住，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华丽监狱」。
他们停在一间房门外，利亚姆伸出手，白色的魔法阵在他手掌周围显现，铁栅栏突然虚幻起来，门也应声而来。
“请。”利亚姆站到一边，丽丽阿娜抱着贝奇，在经过铁栅栏的时候直接穿了过去，仿佛那些只是幻影一般。
埃斯特与洛佩紧随其后，利亚姆最后一个进入，响指一打，幻影归位，他敲了敲栅栏，是清脆的钢铁声。
“维亚丽芙夫人？”利亚姆走上前。那个女人没有在床上休息，而是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她金色的卷发长至脚踝，看上去却十分干枯，没有光泽。
此时面对大神官的呼喊，她没有回应。
这时，丽丽阿娜怀中的贝奇挣扎了起来，一下子就跌落在地上，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持他正常的行走，少年只能慢慢向那个女人爬去。但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他咬咬牙，扶着一边的桌子，颤抖地站了起来。
“……母亲？”
女人终于动了，她慢慢转身，众人看到了她的脸，瘦到连颌骨与眼珠都凸现出来，她浅黄色的眼瞳没有焦距，只是在循着那熟悉的声音转动身体与头部而已。
她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连大神官与王女都能无视的人，向她的孩子慢慢走了过去，然后缓缓地，跪在贝奇的身前。
“贝奇，我的孩子……”维亚丽芙轻抚上贝奇的手，然后贴上自己的脸颊，颤抖着开口，“真是，辛苦你了呢，为了妈妈，一直在努力工作，对吗……”
女人的声音很轻，很柔，贝奇似乎有点动容。埃斯特也是。
能够在地下街那种场所相依为命的母子，感情果然不可能不深……真是可怜啊。
他抬眼望向丽丽阿娜，意外地发现对方深蓝的眼瞳中是一片冰冷。
“母亲……我……”
“贝奇，贝奇……”维亚丽芙夫人喃喃着打断少年的话语，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跟着自己的节奏，全然不管周围有些什么话语一般继续说着，“妈妈知道你工作很辛苦，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贝奇……”
贝奇愣住了，他感觉到自己被抓着的手开始感到疼痛。
“不要偷懒啊，我的孩子……这不好，你的父亲会不开心的……啊对了，就是因为这样吧，就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工作，没有好好为家族服务，所以他才……”
女人骤然抓住贝奇的肩膀，被自己啃咬的残破又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少年单薄的肩头，渗出了血迹。埃斯特迅速上前拉开女人，架着她不让她再接近贝奇。
利亚姆几乎同时上前扶住倒地的少年，轻声安慰。但是少年只是看着眼前歇斯底里起来的女人，愣愣地，听着她口中说出的话语。
“继续工作啊贝奇！回去！回去啊！回到那个地方！不要停下来，不要被其他的事情打扰！一心一意地为家族工作啊！只要这样，你的父亲就不会抛弃我！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吗！！当初明明就是这么约定的！！！我刺穿你的鼓膜，对你施下魔法！！也是为了不让你被打扰啊！！为什么就是不懂！为什么就是不懂！！”
维亚丽芙突然脱力一般滑下，埃斯特没去搀扶，他的眼里有着震惊。
“求你了贝奇…我的孩子……就像以前一样，像在地下街一样……妈妈不是你的一切吗…你以前明明，那么爱我……什么事都会为我做，什么事都依着我……那才是你啊，贝奇……”
女人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直直望进那双呆愣的墨绿眼瞳中：
“为什么，要背叛我……”
贝奇感觉自己心里突然有哪根弦瞬间崩裂了。
背叛……？他吗？他背叛了自己的母亲吗？他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连那些盗窃、欺骗这种肮脏的事他也做了，只为了能拿到为她治疗的药钱。为了她，他挨打，挨饿，生病了只能自己熬，钱基本全花在了她的药，与能哄她开心的小玩意儿上……
是的，这个人说的没错，母亲是他的一切……因为他是孩子，是这个人十月怀胎，满怀期待地生下来的，所以他必须这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难道只有一次没能遵从她的意愿，就是背叛了吗……让她感到失望，感到痛苦……
他是不是，真的不该……
就在少年的动摇之际，黑幕骤然降临，他抬手，看见那双深蓝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在垂下的黑发作为背景下，这双眼冰冷刺骨。
“呀，贝奇。”然而女人的声音却是温柔的，就仿佛声音与眼神由不同的情感组成一般，给人一种强烈的撕裂感。
“难道你还想要回去吗，回去你的「母亲」身边，继续那种生活吗？”丽丽阿娜轻声喃喃，“你真的欠她吗，贝奇？你央求她将你生下来了吗？如果这个女人没有尽到身为母亲的义务，你为什么要像一条狗一样，任她差遣凌虐呢？”
“贝奇，贝奇……”丽丽阿娜轻抚着少年长长的绿发，轻轻呼唤声竟然渐渐盖住了身后疯魔一般的叫嚷，贝奇看着眼前的女人，颤抖在不觉间止住了。
“告诉我贝奇……你真的想要回去吗？”
少年垂头，片刻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丽丽阿娜没有去扶他，也制止了利亚姆向少年伸出的手。
他们看着他走到自己的母亲眼前，然后跪下，将头嗑在了地上。
“我……不会再回去了。”少年低声道，金发的女人愣住了，她张开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突然大声起来的少年打断：
“就算您让我做了许多肮脏的事情，我也不打算怨恨您，就算您从未将我当做孩子来疼爱，我也从不介意！”
贝奇沉默片刻，颤抖道：“您是我的母亲……不管再怎么否认，我都无法欺骗自己，我真的…非常地爱您。”
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是无法欺骗的内心。但是即使如此，他也已经明白了，这段母子关系，或许到了此刻，应该画下一个句点了……他早已是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梦想……已经无法忍受被拘束在名为母亲的铁笼之中了，所以……
“我只想说，谢谢您……将我生下来，所以……”
少年抬头，无神了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绿瞳中，有大滴泪珠滚落。
“所以，再见了，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