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忱》憨狐狸

5、并蒂双子

　　镜鬼将案发过程一五一十的吐露出来，和林皖用证据链推出来的过程没两样，只有细节处有些偏差。每当问到狼妖时，镜鬼总会闭口不答，气的洛褚几次摔笔想动手，都被林皖拦下了。
　　后来镜鬼被林皖收回玉佩中，戚年在镜鬼身上做了些手脚，只要镜鬼脑海里一想到狼妖，这玉佩就会在镜鬼不知情的情况下指路。然而这镜鬼刚入玉佩，玉佩就开始躁动。

　　“本来以为可以等到明天早上的，看来今晚又要加班了。”

　　洛褚站起身来，看着那玉佩一语三叹。林皖拍了拍洛褚的肩，两人一前一后便出门去了。
　　戚年留下来给裴焓检查身体，毕竟沈霭本精通医术，还是有些担心。不过后来见裴熵并不担心他的哥哥，沈霭也渐渐安心了，静待戚年结束检查。

　　“确实没什么大碍，是失忆过后的后遗症。至多两天，他就会从梦里清醒过来了。”
　　“失忆？可……失忆怎么还会有后遗症？”

　　戚年笑着摇摇头，一旁的裴熵颇不耐烦的剥开了一块糖，塞到了自己嘴里。那是裴熵生气的表现，只有甜的东西能抑制他的暴躁。

　　“本来没有后遗症。”

　　裴熵本倚着桌子，后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身，慢吞吞向沈霭走来。他眼里充满了讽刺、恨还有一丝的冷漠。

　　“我哥失忆，是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差点毁了他一切的男人。本来失忆了挺好一件事，因为他在意的东西只丢了几件，一切还来得及。可那个男人非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的缠着他，粘着他，最后让他恢复记忆又狠狠地给了他一刀，毁掉了他最后在意的东西，甚至差些要了他的命。好在族里人用鲜血、用生命，用魂飞魄散为代价给我们两个搭了回家的路，我才得以带我亲爱的哥哥回青丘。
　　他在阎王殿里绝望的挣扎着，他没有放弃，因为他以为他还有他的族人要守护，可当他拼死回来之后发现他的族人为了他全部丧命，而丧命的原因竟是他最爱的人一手策划的。你说我哥会怎么样？你猜我哥会怎么样？！我哥回来以后记得一切，知道了一切，整天除了喝酒、除了睡觉就是痛哭，最后偏把自己折磨的忘了一切，这才有了后遗症。”

　　沈霭看着裴熵的语气从如一潭死水般到泛起波澜，最后波涛汹涌。眼里的恨逐渐盖过所有情感，甚至最后直接用后牙咬碎了那块糖。

　　——那是裴熵极度生气的表现，也是裴熵最讨厌的现象，因为这样他不仅非常生气，还一定会牙疼，反而更得不偿失。

　　戚年没有说话，沈霭也没有。大概是太生气了，裴熵摔门离开，紧接着戚年就追了出去，独留沈霭一个人陪着熟睡的裴焓。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沈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可他孤注一掷的去尝试了。

　　——他背着裴焓去了墨莲湖，如果墨莲湖真的是当年的墨莲池，那沈霭的血足矣引出那墨莲池内残留着的戏命琴师的魂魄。虽然只是传说，但只要有一点希望就够了。
　　沈霭一定要确定裴焓究竟是不是裴锦瑟，即便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等到了墨莲湖，沈霭将裴焓轻放在大石块上。直起腰来那一刻沈霭犹豫了。

　　——如果他真是裴锦瑟呢，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他。
　　那些年他对裴锦瑟造成的伤害，真的是他苦苦寻找七万年就能弥补回来的吗？

　　可即便内心对之后的事充满恐惧，沈霭还是走到了湖边，毅然抽出自己束发的簪子。他右手持簪，左手用尽全力握住簪子，等他迅速的的抽出簪子，他的血瞬间涌出。滴落在湖水中。
　　一阵清风吹来，轻撩沈霭披散的长发。沈霭就这样等着，目光一直望着墨莲湖。不久，平静的湖面开始泛起波澜，波澜越来越大，慢慢开始聚拢，最后猛的冲入云霄，形成一个水柱。
　　在水柱中的是一个隐约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估摸出是一个女子，盘膝而坐，腿上放着一个古琴。忽而，不知何处响起琴声，再仔细静观，乃是水柱中的女子所奏。

　　琴声哀婉、空灵、悠远，却又让人熟悉。不觉间，沈霭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那时墨莲池还在，云雾缭绕，满池并蒂。池水都是墨绿的，水面平静的如翡翠般。每日清晨，无心琴师的悠悠琴声会唤着满池莲花清醒。每至黄昏，戏命琴师的轻缓琴声会伴着满池莲花入梦。
　　当年的琴声，还是安宁的，平缓的。
　　——戏命和无心乃是一对并蒂，戏命为长，温柔恬静；无心为幼，活泼自由。当时世人常传一句话。

　　“并蒂双子，一曲可使人生，一曲亦可使人灭。”

　　可后来世人的一场大火，烧尽了墨莲池千余多莲花。无心失踪，戏命长眠。而这场大火，也带走了沈霭很多回忆。

　　——现在沈霭只能隐约记得千万年前的墨莲池被世人一场火烧毁的景象，他亲眼见到了，但不记得为什么没有去救，也不记得世人烧毁墨莲池的原因。甚至现在世人代代相传，留下来的传说竟荒诞到将戏命和你无心并称为“并蒂琴师”，化二人为一体的地步。
　　而沈霭另一堆碎片，也能隐约拼出墨莲池之前的模样。那时候他们这些活得久的老不死，每日都会去墨莲池散散心，或赏景，或听琴，或游玩，或做客。都且当做是打发漫长时间的一种消遣。沈霭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直到他和裴锦瑟在墨莲池旁定了终身，沈霭才开始觉得这漫长日子有了盼头。
　　再后来，沈霭常来墨莲池寻他的裴锦瑟，每次寻到了还要向戏命讨一碗莲子羹。届时无心一定会冲出来，和裴锦瑟争抢那一碗羹。

　　好像……好像不止他们，好像还有很多人。稍年长些的会品茶静观，稍年幼些的会一起玩闹，还有一些会作伴笑谈。好像是漫长无际、枯燥乏味的生活一眨眼也过去了。这样安闲自得的日子很和谐，很美好，却又很遥远，很短暂。好像触手可及，又好像遥遥无边。

　　……可惜，现在只剩下几个碎片了。那些美好的日子，再也拼不起来了。

　　……
　　随着一曲终，沈霭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站在他身侧的是水柱里的那个女子，她一头棕发，一半用一支白色流苏步摇束起，一半披散着及腰。再向下，她的项链和右手手饰，都以冰蓝色透明莲花为主，以一个红绳为系。
　　一身白衣朴素典雅，周围微风时不时轻撩她的裙摆，更显缥缈。美中不足的是她全身皆已虚化。
　　她的面貌奇美，除了被白绫蒙上的眼睛，其他五官都十分精致。

　　——精致到像刻意挑选过得一般。

　　“原是老朋友了，戏命有失远迎。”

　　沈霭清楚，眼前这个虚化的魂魄就是属于长眠在墨莲池的戏命琴师的，那这里，也无疑就是墨莲池了。沈霭怀揣着对故去事物的怀念，再度细细观察了这湖水。

　　——美则美矣，却比不上当年墨莲池半分韵味。

　　“华年可是心里有事了。”
　　“是的，戏命姐。华年此番来，确有一事相求。＂

　　沈霭恭恭敬敬、规规矩矩行了神界之礼，这是他百万年后第一次认真行礼。戏命伸手扶住了他，阻止了他继续行礼。

　　“你我是故人，何必行此礼。况且你想问的，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戏命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留给沈霭一个背影。见沈霭久久未言，戏命长叹一声。

　　“华年啊。其实在小扶苏（裴熵，字扶苏。）说那番话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吧。你和小锦瑟之间的事情，你还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是啊……一辈子都忘不掉……。

　　沈霭用七万年走遍了凡界每一处角落，用七万年寻遍了六界每一个地方。他用七万年看遍了山川消融、物种更替，用七万年看透了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这七万年，裴锦瑟离开的原因一直压抑在他的心里。裴锦瑟离开的身影是每个午夜沈霭惊醒的原因。何止是一辈子，就算转世再生，沈霭也永远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