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过度反应 ...
-
整个中央广场都陷入了音乐的狂欢中，不管是本就在此的表演者、偶然路过的行人、还是周围房屋中的住户。
一扇扇窗户被推开，一个个洋溢着兴奋与期待的脑袋探出来。
一开始只有歌声、以及为它伴奏的中小型乐器，渐渐地，钢琴声从窗子里飘出来，乐器之王的加入让演出达到巅峰，直到一个突兀的、雄浑优美的音符闯入。
它就像一个单枪匹马的挑战者一样来到这里，无畏地向被所有乐器一同拱卫着的皇帝举起了叛旗——天生的歌唱家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挑衅，她停下歌唱，在渐渐稀落的乐声中挥摆长尾、转身面向音符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栋占地极广的房屋，敞着门的正面大概有十个周围的小独栋那么宽，没有什么装饰，只是简简单单地立在那儿，却让看过去的乐手们陆陆续续从被打断的狂欢中清醒、选择了沉默。
而这沉默中又压抑着更深一层的期待。
“……有好戏看了。”希雅喃喃，她对他们邀请道，“要和我一起过去么？”
周宛南迟疑了下，在刚才那一幕后，说不期待肯定是假的。
但人们的反应，还有刚才介绍‘吉蒂恩酒店’时，希雅提起‘就在中央广场的左侧，离教堂很近’——如果声音传出的地方正巧就是教堂的话。
她看向自陈无法回到教会的神明。
祂不知从何时起就看向她，从眼神里读出她的疑虑后轻微的摇了摇头，不等她猜测其中的意思，便笑道：
“既然正好碰见，不如就去看看吧。”
希雅：“……”她甩甩头，忘掉那种莫名多余的感觉。
“我们要尽量赶在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赶在他们的比试真正开始之前到那儿，所以——”
她快速数三声的时候周宛南就有了预感，但在她真正跑起来——任长发在风中乱舞、高跟鞋和长礼服带来的优雅一丝不剩时还是有一瞬的措手不及。
不知何时牵住她的勒弥诺带着她向前，错身而过的那一刻，神明的低语传入她耳朵：“别担心，没有人见过‘我’。”
他们跟着希雅穿过人群，勒弥诺始终没有放开她，自然地就像这里不是因海妖出现而人群聚集的坎特雷拉中央广场，而是她谎称看不清的那数个黑夜中的森林一样。
一路上被分开的人群纷纷对他们投以惊异的目光、海妖在看到他们目的地的时候露出不满，但也有不少人被他们的举动惊醒后选择跟上。
这条断断续续的河流在大厅被截停，没有人阻拦，但新来的人、原先就在的人，只有艳羡的目光追着他们跑向二楼。
周宛南在楼梯上短暂地回望，巨大的呈现信息的光屏、提供给等候者的长椅、柜台内表情好奇、服装类似神职人员的男女，以它们为主角的画面和某种下意识的不协调被大脑截出、记忆。
他们冲进最顶楼中央的小房间。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因希雅的魔力波动打开的木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合上，左侧沙发上穿着酷似神职人员的男人说话语气熟稔。
以房屋布局来看，他应该就是当下这栋建筑里地位最高的人之一……这里真的是教堂？可神像呢？没有神像、祂说‘没有人见过祂’……
周宛南还是踏前一步，尽可能的将神明挡在身后，好在对方看过来时果真全然是打量初见者的眼神，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便转向许久不见的故人。
“那可是赛琳娜！”希雅倒不怎么给他面子，“如果是你，我一定慢悠悠的走过来。”
他只是笑着摇头，“但你能刚好赶上赛琳娜的演奏可是因为我。”
他敲敲自己的手环，希雅立刻换了个恳求似的语气：“让工作先等等，这两个孩子第一次来坎特莱茵就遇上这种事，你不会忍心破坏他们的好运气的？”
“我还没有那么不解风情。”男人轻轻放过她，“快去吧……她们就要开始了。”
一旁拉上一半的帘子后，第二个音符应声落下，就像银瓶在耳边乍裂。
他们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哪怕是表现得最想靠近些的希雅、也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不让任何可能影响演奏者的杂音出现。
第三个音符很快跟上、接着第四个、第五个，无数音符连成一串，像天际倾盆而下的暴雨，自然之威厚重地令人窒息，歌声在此时插入其中，为基调带来小小地向上转折，但它最终还是没能占据主导，反倒被感染地渐渐焦躁，好似海面上窥探到远处阴沉天空的渔夫——至此，这场突如其来的主导之争中胜者已经可以窥见，可不久前还不约而同为海妖伴奏的表演者们却没有立刻入场。
偶有几个音符从外界飘来，却像挣扎着浮出换气的游鱼一样在尚未成调的时候便被淹没，彰显着胜利者的意志：
她想要的并不是人人皆可参与的狂欢。
帷幕后的‘赛琳娜’想要的只有宣泄。
这是纯粹的音乐的暴力，以周宛南感知的敏锐都并未捕捉到其中有任何魔力的参与，只是让她更深的被演奏者近乎窒息的痛苦所捕捉，直到一股魔力从近处扩散，带来从心底升起的暖意。
她第一反应是想看向勒弥诺，但很快便意识到尽管表现很像，但本质上却仍存在微妙的不同：
是希雅。
女人的表情早已不是最初的期待，双手在胸前交握，和神明安抚她时外表毫无异象不同，纱裙都在魔力激起的轻风下微微飘荡。
音乐稍有顿挫，但很快便接续下去，海妖的歌声要跟上这宛如狂澜的调子都已经显得勉强，不时错开的拍子更是加深了音乐本身的压迫感：小船已被冲刷无踪，渔夫只能孤独的沉入海底，汹涌而来的海水使她无法呼吸——
“赛——”希雅想要开口，但另一个女声却先一步加入到了其中。
周宛南从没想过真的有存在能凭不带魔力的音乐随意操控听众的情绪，但今天她就见到了两个。
新加入的女声温柔而坚定，聆听她便能唤起希望。
她是直面海浪的巨舰、也是破开层云的第一缕阳光，海妖做不到的事情对她却好像轻而易举，之前的种种都好像在为这一刻的绝处逢生铺垫，仿佛它本来便是这首即兴曲的主题。
奏者落下一个象征着风暴的重音作为应对，女声却没有相应的拔高，而是转变为了轻柔舒缓的吟唱，像和风吹散最后的乌云。
于是云收雨霁，一声吐息从幕布后传来，当曲调再次响起时，海面终于风平浪静，只剩轻轻翻滚的金色浪花。
双方都没有心情继续延长这场演出，很快就不约而同的为它做了结尾，留着柔顺黑发的女性拂开帘幕走了出来，拍拍扑过去拥抱自己的希雅让她放手，留下一句“我去给被欺负的那孩子道个歉”，就走出了房间。
“赛琳娜……”希雅难掩担忧的看着摇晃的门扉，转向男人问：“发生了什么？不是只剩下一个了吗？”
周宛南心中一跳，想起神明所说距离被尽数抓获‘不会太久’的通缉犯、那些与‘攻略者’有关的猜测。
“怎么可能？”男人反问道，“只是……”
他吸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帷幕飘荡下的阴影：“只是……在抓捕她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被遗漏的。
“……和他来自本土的助手。”
他的用词是一个，将‘被遗漏者’与‘来自本土的助手’明显地区分开来。
这个发现又为她的推论添砖加瓦，甚至指向更进一步的可能——‘通缉犯都是攻略者’。
“既然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就告诉我全部。”希雅强调。
男人张了张口，将目光投向这个房间里唯二的无关者，左手摩挲着右手指关节，却到底没下逐客令。
他放弃般的弓下腰，双肘搭在膝上，那双给人沉静感的眼中总算流露出些许与方才的音乐相似的惶惑：“……有人死了。”
他说。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周宛南怔了下。
没有曲折猎奇的手法，没有几十上百的数字叠加，也没有特殊的某个名字，她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简简单单的死亡。
……可新生和死亡在这世上、不是每时每刻都亲密交织吗？
和那位演奏家、以及他本人表现出的恐惧相比，这个答案给她的感觉就像哥斯拉、和哥斯拉模型一样差距大到显得荒谬。
可希雅听到后却仿佛浑身都失了力、往后踉跄几步倒在沙发上——让她想起维杰听到‘他们不曾亲历或目睹过神迹’时的反应。
周宛南没有忽视心中突如其来的异样感，但现在显然不是个适合思考的场合。
刚才短暂的迟滞在有心人眼里大概已经足够显眼，可补救总比坐视不管更加明智。
勒弥诺在她往后歪倒的时候抓着她的手肘扶了下，等她站稳才松开上移、轻轻虚拢住她的肩膀。
棕色头发的女人捂着嘴，不再像优雅的湖中仙女，只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她过了好一会才突然惊醒似的看来，周宛南还没来得及为她没注意到庆幸，就听她发出声强忍着的呜咽：“对不起！……对不起……”
大颗的泪水从她看着他们二人的眼中流出，“对不起，你们本可以不用听到这些的。”
她太担心赛琳娜了、她没想到迎来的会是这样的消息，能用来解释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她却只是道歉。
周宛南有一瞬间忍不住真的为她的目光难过。
“不是你的错……”她顿了顿，看向穿着极似神职人员衣袍的男人：“这位先生并没有想隐瞒，即使不是今天，我们也早晚会知道的。”
“事情已经发生，既然有这个缘分，早一步知道、早一步接受未必就是坏事。”告知时的失态早已被重新隐藏，男人面上挂起刚推开门时一样淡淡的笑容，没有否认她的指控：“当然，我很高兴你们能够保持冷静。
“毕竟外面还不太安全，你们又是这样年轻的孩子，走在路上冷静总比莽撞好些。
“方便的话，要和我聊聊你们急着来坎特莱茵的理由吗？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免了你们冒险外出的辛苦了。”
“倒也没有什么急的。”有所联想的情况下，她当然不会再使用那个和‘故乡’有关的说辞，半真半假道：“不过是教会通过手环发布通知的时候，我们刚好已经在森林里而已。没想到‘魔法速递’会停，生活用品的储量一下促襟见肘，等到听说允许结伴外出的时候，已经不得不冒险试试了……”
幸好先遇到的是维杰和奥尔尼娅，有他们在交谈中随口提起的常识作为基础。
周宛南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
“是啊，谁能想到呢？”男人似乎感同身受地叹了声气，“不过到了坎特莱茵就好。你们接下来是准备在这儿休息几天、还是借助教会的传送阵去别的城市？正好赛琳娜回来之前、我一时半会也没什么事，不如先带你们去传送登记处认认路？”
……可惜坎特莱茵和圣都就是她知道的全部城市了。
“说实话，其实我们还没想好。”周宛南使出拖字诀，“在这之前，我们本是想一路徒步走回圣都参加圣礼日的，边欣赏沿路风景、边体验各处风土人情，也好从中汲取些灵感。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安全？”
“往内走……”他沉吟着，“根据我们的追踪，他们的行动轨迹倒是往外逃的，可在真正抓住他们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我的建议当然还是你们直接传送去圣都、或者在这儿等等。”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过度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