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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论鱼之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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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观战的师长们定神看向白麓和楼夙,济世大师和陈五常不经意对视,彼此了然一笑,转而看向赵湖亭他们。
济世大师道:“阿弥陀佛,红枯山弟子不凡,乐游山的这个小小年纪……”
意味不明的笑声自陈五常喉间发出,他道:“小小年纪,固然是输。三年前,白麓小姑娘也输了,少年不可欺啊,三年又三年。”
赵湖亭知道他们说的是三年前,又是六年前,前两次问剑清谈,太和山居末尾,红枯山堪堪在前一位。
浮玉山谢三问剑道天赋之高,曾得李孤阳赞誉称:不在他之下。故而问剑场他独占春色。
红枯山首徒白麓,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子,但她早早便入道,且是心道,心道诀与她清澈灵动的外表全然不符,人人都知道,是一句很奇怪的话——我要把鹿群向着故园驱逐。
没头没脑,不过心道弟子在想什么都不意外,道诀这回事,她们红枯山远不如别家慎重,玩儿似的。
问剑台上的楼夙收剑回鞘,抬起他手臂,青色羽翼的鸟儿落在臂膀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楼夙冲裁决的方向扬了扬手,不甘心又坦然地说:“我认输。”
白麓道:“你现在打不过我,不要变更本心,有一天你会胜过同辈所有人的。”
楼小夙肉眼可见地惊讶了一下,不明白毫无根据的称赞从何而来,干巴巴回道:“谢谢。”
此言一出,惊得观战的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不歇的轻笑,并非嘲笑,而是善意的笑声。
他们能活很多年,现在三五年年龄的差距决定了输赢胜负,十年之后、百年之后,除非当真天赋奇高,高到一骑绝尘,不然,总有那么一天,能与同辈人持平,甚至胜过所有人。
好比说,论佛法没人高得过济世大师,炼金术最厉害的是韩月桥,天演无人比得过红枯山的莹嫇掌门……
而单打独斗,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见得是李孤阳和陈五常的对手。
楼夙这边的问剑结束后,第四场问剑是韩香絮,不用操心的一场,清谈那边还是他们乐游山的另一个女弟子,萧竹盈。
运气不太好,抽到了红枯山的姑娘,傅东风和何元初果不其然收到了上一场清谈输了的消息,上一个姑娘还苦哈哈的,这场的小姑娘已经凝起了痛苦面具。
傅东风忙安慰道:“输赢都不要紧,人家是专业的嘛,我们从来都没练习过。”
萧竹盈指着她身旁上一场的小伙伴道:“大师兄,你是没看到上一场她输得有多惨,和尚太厉害了,分明是一样的话,他为什么能解出好几个意思,关键我都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啊!”
闻音姑娘被小伙伴拆台,伸手轻轻掐她的腰,道:“我还宽慰你呢,你怎么反倒奚落起我来了!”
推搡间她们打闹起来,傅东风无奈道:“好了好了,实在说不过就认输吧。”
“认输是不能认输的,就算要当落水狗,也要以最猛健的姿势落水!”说完她还喃喃着说了好多乌七八糟的歪理邪说,大概是打算对上红枯山高徒的时候能用得上。
出乎意料的是,萧竹盈竟然真的赢下了清谈!
原因是对方没有来,错失时间,视为自动认输。
后来见了红枯山缺席的弟子,有人问她去做什么了,她兴奋说道:“问剑场那边是红羽师姐和雪圣子的比试,虽然我最崇拜的师姐输了,但雪圣子果然生得很好看。”
所以……你是去看师姐了,还是去看和尚了?
第五场比试问剑这边是陈昏和钟酉,清谈那里并无乐游弟子,所以他们去问剑这边观战了。
陈昏的剑法不输于寻常的亲传弟子,起码不输给何元初,他对付一个浮玉山外门弟子,虽然不是那么轻轻松松,但还是赢了。
而钟酉就不太幸运了,问剑场上确实不论剑法还是刀法,他的刀法不俗,凭着一股不歇的执着能杀出来一条路。
遇上还未闭关悟道诀前的张翠微或许还有抵抗之力,但他遇上的是温青时,毫无悬念的落败已成定局。
乐游弟子没来得及安慰四师兄呢,就见这人跳下了试剑台,右手袖子割裂出好几道血痕,打斗中受伤在所难免,他反手舞了一把炫目的刀法,鼻孔朝天冷哼一声,道:“不错,今天也尽力了。”
那必须是尽力了呀!
临近黄昏,终于是今日的最后一场,张翠微遇上了红枯山弟子,清谈这边,傅东风也遇上了红枯山的弟子。
此外,那位浮玉山天演一脉的继承人莫素衣,一个场次的另一个比试台,遇上了仙室山的和尚。
张翠微这边不用鼓劲,红枯山只有一个首徒,一个白麓,他赢是板上钉钉的事,傅东风这边就不好说了。
大师兄博闻强记,读过万卷书,说不定还曾行过万里路,可别人是有备而来。
楼夙在问剑场上认输认得很利索,但过了这么几场,还是不太高兴,上一场他四师兄也输了,虽然输给了传说中同辈剑道第一人。
他们难兄难弟都来看傅东风的论辩,见面互相对视一眼,恨不能互相道一句“辛苦了!”
大师兄还没正式比试前,有心宽慰两个师弟,道:“哭丧着脸干什么,大师兄的对手虽然是红枯山的弟子,但这不是还没输呢。”
他一只手扯起一张脸,道:“开心点,都给我笑!”
钟酉啪一下拍下来大师兄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别过头就看到了温青时指着他笑得开怀,铁青着脸过去,揍了他肚子一拳。
楼夙的腮帮子让他大师兄揪起来,口齿不清道:“大师兄赢了我就笑。”
大师兄松手,还不忘给他揉一下,啧啧道:“小师弟怎能如此功利!”
傅东风从容不迫登台,红枯山辩友轻飘飘地说:“游鱼从容戏水,是鱼之乐也,仙友以为如何?”
“……”来了来了,诡辩之“鱼之乐。”
傅东风:“我不是鱼,自然不知道鱼是否快乐。”
“‘不知道’是仙友的答案吗?”
论辩清谈若是以“不知道”作答,会被人笑死的,还不如直接认输。
傅东风道:“我不知鱼快乐与否,但我知道你快乐与否。”
“仙友请说。”
“当然是快乐的。”傅东风笑道:“仙友和我论辩,此时此刻是快乐的。”
“方才仙友说不是鱼,不知鱼之乐。仙友不是我,如何知道我快乐与否?”
当然是你说“游鱼戏水是鱼之乐”我才知道的。你本不该知道鱼是否快乐,但你说鱼是快乐的,如此武断在先,那我当然也可以说你是快乐的。
正儿八经揪着言辞间的漏洞紧追不舍,傅东风本可以这么说。他瞧着对坐那姑娘眼睛轻眨,灵动可爱,神情严肃,无意识间嘴角上扬,好像真是个年华正好的少女
他端坐着,倏忽挺直了腰板,然后像个言行无状的膏粱子弟一样盘腿瘫坐,用无赖的口吻说道:“其实我一直以为论辩毫无意义,但我知道你为这场论辩准备了很久,读了很多书,这场比试在考较你努力的成果,那应当是快乐的。”
这话……有点狡猾,但着实让人没办法回答,红枯山的弟子如果说自己为论辩做准备的时候不快乐,那才是撞进了傅东风的陷阱里。
于是她抓住傅东风话里的偏颇道:“仙友竟然以为论辩毫无意义吗?”
高台上观战的何元初和韩香絮面面相觑,恨不能上前摇醒大师兄。
你清醒点啊!你的对手除了是红枯山的仙道中人之外,她还是一名女子!
和一名女子论辩一件事有没有意义,就好比好要和她们抢答口脂的颜色一样艰难啊!
“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不会将论辩的结论在此后的人生中奉为圭臬,它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小小的比试,但我知道它对你有意义,至少你从中收获了快乐。”
“收获快乐就是意义。”她正色道:“倘若此次辩论是仙友获胜,仙友快乐,那输了还快乐吗?赢了快乐,输了就不快乐,赢了就有意义,输了就没意义吗?”
“与你我无关之人,这场辩论的输赢对他们并无意义,对你我而言……”傅东风意味不明一笑,“赢了的意义就是间接影响到乐游山和红枯山在清谈上的排名,可你我的师门,好像并不在意这个,所以也没有意义。”
“那你为何要在这里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红枯山的小姑娘像是他这种无赖的说法气到了,她道:“还不是赢了就有意义。”
傅东风张冠李戴,随口胡诌道:“我们掌门师伯说,人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通常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热爱它。”
对方难以置信道:“你热爱清谈论辩?”
傅东风无语,怎么可能啊!
他认真想了想,上台前让楼小夙的功利心污染了,有那么一点点想赢,但他脑子还清醒,这个人,他不能赢。
傅东风道:“比试前,我小师弟说,我要是赢了他就笑,所以,嗯……”如果赢了的话,可能会哄小师弟开心?
哄小孩分明是转糖画来得更容易嘛!
对面的小姑娘看了看台上的乐游山小师弟,再看看这位绣花枕头草包大师兄,有些话在唇齿间翻滚了好多次,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傅东风也觉得自己是个二傻子一样,朝台上的记录者招手,干脆利落道:“哎,我认输!”
那豪情万丈好似他气势如虹赢了似的!
红枯山那女弟子低头,再抬眼时眼神只剩了震惊,这发展有点莫名。
傅东风是不是草包,言语间还是能窥一二的。
但是,即便不是草包也绝对是个缺大德的!乐游山首徒用一通胡乱的言语毁了历来论辩珍藏无懈可击的“鱼之乐”辩题!
傅东风施施然下台后还频频回看那位红枯山女弟子,惹得人不由得怀疑他见色忘义,闻音和萧竹盈竖起大拇指道:“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
半讽半笑,她们听陆长老的道诀课时只知道大师兄和小师弟毁了“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想吹也”。
大师兄还曾引经据典,舌战赵延年,这些辩题出自同一典籍,与“鱼之乐”出处一样。
口舌之争他分明没输过,果然是看人家小姑娘漂亮,脑子进水了吧,不争气!
乐游弟子碎碎念道:这就叫煮熟的鸭子到嘴边飞了,洞房花烛夜小媳妇跟人跑了,家门口水汪汪的小白菜眼睁睁看着让猪给刨了,一天到晚净拿嘴皮子吃干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