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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两不为难 ...

  •   楼夙能看懂个七七八八,太和山毕竟没有教他这个神京来的乞儿读书识字,少时所学又忘得差不多了。

      他将这信拿给何元初看,何元初逐字逐句说给他听,钟酉和温青时在旁看着。

      从第一句到最后,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何元初憋不住骂道:“缺大德的大师兄!”

      “我已经到了九幽黄泉,走了走了,不值得再看了,听懂其中诀别的意思,就别再想念了。”

      连旁听的钟酉和温青时都得说,何元初骂得太对了,半点不差。

      哪有人死了还留一封情信写尽爱意,再留一句勿相思的道理,可不就是缺大德!

      楼夙细细从头听到尾,惆怅尽去,笑着说道:“至少他知道我是谁。”

      说不出来该高兴还是失落,从月的镜远认出了他是楼夙,而楼夙找返生香回来只差一步,没能救下来傅东风。

      一步之差,一步之遥,一步之外,一步……止于生死。

      钟酉面色古怪,适才明白了大师兄和楼夙之间的缠绵纠葛,又没忘了小师妹待大师兄的情意。三人亡故者一,余下的两人一个请另一个给他解释所留的诀别书,其实也是情信。

      楼夙,好大的出息!

      小师妹,好宽阔的胸襟!

      胸怀宽广的小师妹说:“既然知道了我大师兄的意思,你听话自行离去吧。”

      楼夙:“虽然庆幸,但他说的我没办法遵从。”

      何元初无奈,抬手将信拍在他胸口,“我要是遇上这么缺大德的人,绝对不要念念不忘他,绝对要跑得远远的。”

      “你没跑。”楼夙定睛看她,摸了摸滚烫的胸口,渐渐平复的心跳。从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楼夙他就无憾了,死也甘愿了。

      “一个人成不了比翼鸟和连理枝,我大师兄待亲友可不缺德。”

      饶是小师妹喜欢大师兄,也不得不说,单她一个人称不上求不得。显然,大师兄的喜欢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就好比她眼前这位缺心眼的傻子。

      在仙室山三年何元初想通了很多事,她怨大师兄明知自己的心意却佯装不知,怨他不曾对她动心却还要以命相救,留她在世上烈火焚心,愧疚难当。

      梦回时分还能骗上自己一骗——以命相救,是不是说,大师兄将她视为不可失去的人呢?

      大师兄与某人不过一夜意乱情迷,与她相处数载,哪里比不过?

      其实哪里都比得过,可大师兄已不在人世,何元初所思所想终究是徒劳,后来她才渐渐明白了。

      “世上并非悦慕心动、及尔偕老才是不可取代、可歌可泣的感情,我大师兄将我们乐游山的师弟师妹视为亲人,他将我当作亲妹妹,不见得比你那‘勿相思’的心动就差了。”

      佛前檀香熏了三年,没悟性多少要沾点禅性,何元初如今可比他们任何人都通透,大师兄视楼夙为所爱,视她为至亲,那她就做他的妹妹好了。

      如此,两不为难。

      “乐游上覆灭之灾,非曲濯一人所为,论起罪责来,也有我的一份儿,当年贵仙门依山长老瀚海之行是我伤了他,也是我,伙同曲濯将万恶之源的蛊虫借此放入他体内的。”

      楼夙亮堂堂坦然将所行之恶告诉何元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不为自己辩解?太和山以你风陵故乡亲人的性命作要挟,逼你为他们卖命,你不辩解?被蛊虫操纵后的解依山第一次出剑就是屠戮了风陵,你也不辩解?”

      钟酉不知道何元初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他不怀疑小师妹这些话的真实性,只是乍然听闻往事,不知该作何神情。

      由此深觉这世上一笔笔的糊涂账,当真算不明白。

      楼夙犹犹豫豫仍有不敢开口说的话,何元初替他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尸骨葬我乐游山,与我大师兄衣冠冢合葬?”

      楼夙摇摇头,喑哑的嗓音说道:“不敢有此奢求,但求葬一高处山脊,时时得望。”

      何元初却笑道:“不,不要你死,要你活着为你所为忏悔。既然你不肯听我大师兄的留书,若要赎罪,不如去静山上给我乐游先辈守墓。”

      楼夙怔忪片刻,欣然以往。

      乐游山的久别重逢,新相知都无关大势,而人间的世道乱得不成样子了。

      凡人学蛊术学鬼道学一切能活下去抢夺生存可能的术法,有些疯癫之人不觉得这叫混乱。正应了曲濯从前在乐游山说过的话,不论仙门还是凡人,自古以来的道理就是弱肉强食。

      你强大你吃别人,别人强大别人吃你。

      除了这群弱肉强食挂在嘴边的人,还有些不肯被天意愚弄欺瞒的凡人,自诩守着德行的底线,自说自话,“修习鬼道蛊术控人实乃非常之法,我等只为自保,不曾伤人。”

      对此呢,太和山弟子极为认同,毕竟是他们太和山将“救世”的蛊术外道传给世人的。

      仙室山的和尚依旧怜悯不人不鬼的众生。

      浮玉山弟子讥讽嘲弄同为仙道的他们,“无论是操纵活人、死人、鬼魂,哪怕是死去腐烂的尸身,都可谓无耻至极!”

      “修习邪魔外道不就是为了与人争斗,活着斗,死了斗,如今的世道哪里缺尸首,哪里缺坟茔。合着就你们可怜无辜,你们被逼无奈,你们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怨鬼,别人都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是么?”

      “你们操纵着别人死去的亲人,用他们的尸首魂魄再去撕碎和你们争抢生机的人,还真是只为自保,不曾伤人呢!”

      伤人的是尸体鬼魂,不是我。

      鬼道蛊术这样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亲人撕碎自己,还是无意识的尸与鬼撕碎亲人,真是大有苦衷!

      苦衷到……再无人能救千疮百痍的内心。

      人们初初听闻如此看待的他们的所作所为的论调,隐隐生出些怨恨,不怨恨自己,怨恨世道,怨恨这些带给他们的人……

      而双月境里出来的魔人不知为何许久没有闹出事来,想来也不意外,他们一直活在不停歇的流血与争斗中,习以为常,不会有难以跨过的心理关隘。

      温青时是他们中最厉害的那个,整日里无所事事就和钟酉腻歪在一起,乐游山上刨了一块冻土。

      钟酉在一小块土地上施了一个小一点的炼金阵,防止再变成寸草不生冰冻三尺的荒土,而每日里光是维持这个阵法就累得他要死要活的,好在播撒了种子,不是白费力气。

      玉华峰上有不少草药种子,还有一些胡萝卜和葵花种子,胡萝卜种子不知道是陆云屏从哪里买来用作何处的,葵花种子是何元初留的。

      葵花喜阳,在这穹顶人心都失去骄阳的时候长不出来,胡萝卜也要阳光,现下将将就就能长出来,长势却不好。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几位都不知道胡萝卜要长多久才能长大,好不容易探出了芽儿,蔫头耷脑的。

      亏得何元初没忘了自己的仙骨属性,还算对花草药草还有一点感知力,没有浪费最后一点不易的种子。

      胡萝卜包有多难吃,过往多招人嫌弃就不提了。何元初得说,任谁小半年里守着一块绿油油的地,却只能往嘴里塞米面,也得对胡萝卜生出无限憧憬来。

      乐游山剩的面和和油盐也不多了,何元初和钟酉一起全做成了胡萝卜包子。

      “饱一顿饿一顿,仙人虽然不至于饿三五个月饿死,但口腹之欲不能满足,活着少多少乐趣。”何元初问温青时,“双月境一直以来都是这副鬼德行,想必那些魔人也没有吃过胡萝卜包子。青时师兄说自己是魔族中最厉害的那个,知道他们在哪里吗?请他们尝一尝?”

      温青时:“行倒是行,就是花了你们这么长时间种出来的胡萝卜,估计不会剩了。”

      “这你放心,反而是我们要担心,胡萝卜包这么难吃的给人家吃,显得我们不厚道,激怒了人家,再把我乐游山仅剩的山头掘了!”

      何元初挥挥手开玩笑,活像故人油腔滑调时的模样。

      钟酉叹了一叹,温青时笑他,“在双月境的时候长吁短叹,回来了你心心念念的乐游山怎么还叹?”

      “心疼小师妹,我如今也愈发看不懂她了。”

      温青时心说,可别了,你什么时候看懂过谁。

      之后温青时特意跑了一趟燕然山,把能找得到的双月境魔人带到了乐游山。

      这年景愈演愈吊诡,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大老远的跑来为了吃一锅胡萝卜包,边吃边感慨道:“胡萝卜包子真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怪道来到这儿的人不乐意呢,他们以前快活得跟羔羊似的!”

      前言不搭后语的,温青时听着哪哪都不舒服,眼皮微动,威慑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就是,胡萝卜包怎么好吃了,胡说,明明糖葫芦更好吃。”

      “你吃过?”

      “……没有。”

      “你们都说错了,明明是桂花糕更好吃!”另一静静啃包子的啃完了自己手里的,望着其他人的叉腰神气得活灵活现,“我吃过,桂花糕最好吃!”

      “搁哪吃的?”

      温青时忽地也很好奇,听年轻人说,“有次我从冰湖下逮了几条鱼,碰上一带着孙儿的老头,老头从怀中取了块淡黄色的甜丝丝的方块糕,掰碎了给他孙儿吃,还舍不得呢!”

      “我没吃过,本来想抢他们的,但我不缺这一口吃的,犯不上抢,就拿鱼跟他换了。”

      这年轻人越说越得意,好似他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何元初从旁听了一会儿,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不缺吃的就犯不上抢了?你们不是茹毛饮血,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吗?”

      “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理所应当,但我不是生存受到威胁了。没他那口桂花糕我饿不死,能祖孙俩没那口桂花糕估计就活不成了。我想尝个鲜,又不是闲着没事挑衅对方跟我搏命,不值当。”

      何元初头一次真正认识冰原上的魔族,好看,冰冷,脑子和寻常人不一样,但还是有一样的地方。

      她道:“正好我要重振乐游山,你们要不干脆留下?”

      “管吃管住?”

      何元初:“管吃管住。”

      “那好啊!”

      钟酉没来得及阻拦,何元初就把所有的事给敲定了,她转头对他道:“四师兄和青时师兄看家,我出门一趟,找一些朋友,等回来后就办掌门继位典礼。”

      热泪盈眶的钟酉也不管什么魔人不魔人的了,小师妹继位大典当然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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