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永恒之爱 ...
-
第一次话家常的猛药下得有些重，褚欢也是真的怕药得这群小弟子唯唯诺诺，因为恐惧害人害己，从此胆怯再不敢提“爱”之一字，连忙叫了另一位经验丰富的师长了来给他们授课。
试问情爱一道，世上哪有比红枯山莹嫇掌门的切身之谈更靠谱的呢？
也是莹嫇掌门登乐游山之后，山上弟子才知道，褚欢竟然是莹嫇掌门的师父！
短短一年，他们经历了太多，心里淡不淡然不好说，起码装得很淡然了。
陈师兄可以是浮玉山掌门的儿子，红枯山掌门的师父凭什么不能是欢喜宗主？
没关系的，不管仙道魔道鬼道，都是一样的。
至于莹嫇掌门……来的时候可以看出来她不甘不愿的。
“师父呀，上次来乐游山说人家首徒去世了，结果人好好活着回来了。浮玉山为他们说过几句话，人家大方不计较我们诅咒人弟子去世的事，你怎么还敢大咧咧地来乐游山？”
褚欢：“我现在是欢喜宗的宗主，可不是红枯山的师祖！”
“那欢喜宗的人让红枯山的人帮忙我为什么要答应？”莹嫇冷漠又哀怨说道：“我夫君可是个凡人呢，我最近不着家的时间太长了，凡人百年匆匆，您竟然也舍得！”
“你那夫君不知道你的身份？”褚欢惊疑道：“可真是奇了，你以前不都眼巴巴地凑上去告诉人家的吗？”
“……”莹嫇：“师父，你行行好，孤寡老人一个别接教人家孩子思慕之情这样的活儿好么，害人不浅！”
嘴上絮絮叨叨的不情不愿的，但她还是被拉过去给乐游弟子说了些切身之谈。
莹嫇听到乐游弟子们说的褚欢对爱与死亡的看法，尤其是听到“最好不要互相招惹”的话之后，恨不能把人拉过来，亲手欺师灭祖！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的褚欢，已经躲到不知哪里了，莹嫇暗暗骂道：管杀不管埋！
她面上不露声色，带着乐游弟子到外面，美其名曰“感悟天地”。
从乐游石碑和议事堂、试剑场，挨个转悠，转到静山、后山的溪谷，像是第一次游览乐游山一样，每一处都要驻足良久，不加掩饰的溢美之词，赞叹乐游的山明水秀，说完还要再回过头来问一问弟子们，诸位以为如何呢？
以为如何呢？他们没有去过南涧，听说那里林间有成群的白鹿，甘甜的山溪，四时温暖，鲜花盛开，永恒不败。
乐游山也很美，但很冷。
从前不甚在意，听过莹嫇的赞美之后胸腔中反而油然生出自豪与骄傲来，重新审视乐游山的时候发觉，和他们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乐游山应当是温和壮美的，山上的弟子温吞善良，时常不知忧愁地笑着……
他们想起小师姐笔下的乐游山，弟子们在红梅下、暖泉边、初雪风中立，远处巍峨雪山，凛冽北风，吹落的冰凉碎琼，白茫茫中凄美艳丽的红梅……即便是此时，浅淡的青黄色，静山上的常青与花红。乐游山、好像并不是温柔娇嫩的朦胧烟雨，而是雪中矗立埋入大地的一柄灰青色铁剑。
莹嫇问他们，“喜欢乐游山吗？”
大多数人羞涩地微笑，他们这个年纪始终最不喜欢的就是把喜欢挂在嘴边。
这应当是个郑重慎重的词，宣之于口的时候，听到的人应当是非常特别的那个，那时候的那个人，在他们心中一定会是今后生命中的独一无二。
唯有楼夙说道：“喜欢。”
他喜欢乐游山上的一切，就是喜欢，就是要说。
莹嫇轻笑，“想不想听听红枯山掌门的风流逸事？”
本来就是要说的，不是要征求他们的意见，莹嫇自顾自道：“年少时候……几岁来着记不清楚了，遇见过一位心上人，是个世家子弟，仍是凡人，我们互许终身，他当我是凡人，然后娶了我。”
“夫妻恩爱啊，在一起二十多年，未育儿女。我的容貌未见衰老，他已两鬓生斑，怕他以为怪异，我便将仙人的身份告知了他。”
“他很释然，却夜不成寐，之后才问我，他死去之后我会怎么办。”
“少时不舍别离，便回道：没了你，这一生都不再嫁与旁人，死后让我的后辈徒弟刨了你的坟，我们合葬。”
众弟子的神情不明，难以相信眼前这个风流名声在外的红枯山掌门曾是这样痴情的人。
莹嫇知晓他们在想什么，“别这副神情嘛，这们知道各家掌门都有些镀金的传奇故事，你们通史课业先生讲过没，我的是什么？”
“红枯山莹嫇，擅天演，百岁时于神京登天楼诛杀作祟邪魔，破杀阵，救千人，继任掌门之位。”
她说：“差不离，我们红枯山是这么写的，我让别家也这么写。”
“我夫君……”她顿了一顿，似是觉得措辞不当，“我的第一位夫君，就是那个邪魔。”
弟子们哗然，不知该先感慨仙道通史藏了多少隐秘往事还是该震惊于莹嫇掌门所说的。
“他还是舍不得我孤身终老八百年。”莹嫇说道：“那只是个凡人，他召集了不少邪魔外道中人，祭千人，以祈同我终老。”
“我知道后杀了他。”
……
好狠心的人，但同为仙道中人，他们必须承认她的做法再正确不过。
莹嫇掌门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第二位没能成亲，他知道我是飞天遁地的仙人后，打算让我帮他科考舞弊、行商赚钱，是个不怎么正派的人，唯一的优点就是会说好听话。”
鄙夷的“咦”声连续不断，这种人很难让人看得起。
“第三个我也嫁给了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字画先生，说起来是我遇到的人里最洒脱的人，我有时候常常疑虑，他可能……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字画先生家境贫寒，胸无大志，就想巷子里卖字为生，我是他的常客，他当我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心悦于他才会时常买字画，便向我求亲。”
“这一次字画先生离世很早，不过而立之年，直到他死前，我才告知他我的身份。”
“病榻前，他拉着我的手，笑着说：之前还想过，我的妻子没了我，若是再找个好人家嫁了，与他人琴瑟和鸣，我光是想想都恨不能活着陪你到老。如今知道你还有更漫长的岁月，反而松了口气，我是你漫长生命中这时候重要的过客，来日会有别的思念覆盖这段记忆，这样很好……很好。”
山风吹动她鬓间碎发，她拢到耳后，空灵悠远的声音传来。
“这之后我依然流连于各种邂逅，各有悲喜，现在的丈夫是一位木匠，做的一手精巧细致的水车。”
她还摸了摸脑后的簪子，笑道：“他给我雕的，诉衷情的时候赠予我的。”
弟子们有些迷茫，颇有些不理解莹嫇的意思。
“倘若这些人一开始就知道我与他们寿数的不对等，会怎么做呢？”
“会望而却步啊！”
莹嫇道：“自卑的人望而却步，等候的人迟迟不知心意，正是褚欢前辈说的那样，没有互相招惹，没有故事发生，没有相知的记忆，没有人受伤害。”
“某日路过某地，听闻多年前这里死了一个凡人，我们觉得，可能是那个如果勇敢些就会有故事发生的人。这个凡人死前念叨：曾经遇见的、惊鸿一瞥的人啊，你会不会来呢？”
这样就好吗？不好啊，糟糕透了。
“喜欢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但相爱不是。”莹嫇道：“如你们喜欢着乐游山，无论过去将来，是不是你们，只要还有乐游弟子，他们就会喜欢，这就是永恒。”
“如果要喜欢人呢，他该不该知道呢？”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何元初遍走人间，听这句话好似在说“君不必知”。
“为君痴，君不知，亦不必知。”莹嫇回道：“这样的人就该孤老终生才是！”
弟子们哈哈大笑，没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也说不上来哪里对。
“我呢，切身之谈，不要怕相遇相识，不要怕分离，不要怕短暂。”
“永恒不止有死亡，爱与死亡地位同等。”莹嫇默默加上一句，“还有永恒的正义。”
他们问莹嫇，“对您而言，许多离别都是死别，亲身经历过那么多次，又怎么还愿意继续去经历？”
“因为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不去经历还是遗憾，最后不可避免的死别不能使我丧失勇气。要敬畏死亡，但不要因为它终将到来而失去勇气。我的记忆还在，可以怀念，可以铭记，可以不惧怕消失，可以去经历下一个美好。”
和褚欢前辈的说法，完全相反！
但想想有关褚欢前辈的记载，确实没有一点情爱之事，莹嫇前辈这里，仅仅口口相传便可窥见风月无边了。
莹嫇说：“不是说我师父就过得不好，我这样更好，不是这个意思。人各有志嘛，就算是我，也是想过孤独一生的，但事实又不是完全如此。”
“红枯山此前有我的师长、同辈好友，现在有我的弟子，还有南涧很多的百姓，即便没有思慕，那不会是孤独。”
到此时，乐游山的弟子们才隐隐约约明白了，师长们开的课是什么意思——大约是弥补他们曾经年少时候的畏惧与遗憾。
那些终将消逝的人，终究无法携手同行的人，他们后悔相遇了吗？
永恒之爱、永恒之死都曾不朽，相遇虽短暂，亦是永恒。
留下来的不一定不好，他们还有回忆，离开的也并非自愿，他们……不留遗憾。
即便早知终局，却没有办法不去期待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永恒之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