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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六十六章 蝈蝈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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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卿……”刘彻看着他沉沉的闭上眼,突然心头一阵慌乱,“仲卿,你……哎……朕知道,你……”
他勉强抬起眼,“陛下……勿忧,太医早已来过了。一时三刻的,臣还死不了……”
“仲卿,朕知道……不该和你说那些……那天,你……”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臣,早该清楚的。”
“你……”
两个回合的来言去语,君臣二人再次陷入沉默,刘彻想要发作,可是看着眼前躺着的“大将军”,无论如何都发作不起来。干坐了足有一盏茶时分,刘彻长叹一声,“刘陵自尽了,淮南王事败,也自尽了……朕并未下明诏,呵呵,旁人都道朕这叔父真修的全家老小都得道成仙了……个中缘由,哎……朕的弟弟,胶东王刘寄仲卿可识得?”
卫青入宫之时,先帝诸子皆已就国,但他对胶东王也算是熟悉,胶东王与天子同父异母,生母乃是王太后的亲妹妹。对这个弟弟,天子从来都是放纵的。
“刘寄!哎……朕待他不可谓不厚了,竟还有不臣之心,也随了淮南王上蹿下跳的。淮南王的一个谋士说,建元二年他亲耳听武安侯对淮南王言道‘今上无子,倘公车晏驾,舍大王当立何人?’彼时,朕的皇位风雨飘摇,可武安侯……他是朕的亲娘舅啊!嫡亲的骨肉是揣测觊觎,恨不得将朕置于死地!卿却是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调的兵……那天仲卿走了,朕突然梦见了窦太后,祖母反反复复的跟朕说她临终之时的一句话,‘高祖的功臣局,得了社稷,不得人心!汉室天下,不能再做一盘功臣局了……’朕一梦醒来,暗自立誓,朕不做高皇帝,卿……也不能做淮阴侯……”
他两眼无神的瞪着房梁,声音平静、干涩。“高皇帝与淮阴侯谈不上对错。那棋局,淮阴侯一步踏上,已是有死无生,君君臣臣注定了的。”
“你!”一句“有死无生”让刘彻顿时火上眉间,“什么‘有死无生’?!嗯?朕不做,不能做……朕在泰时殿,染了仲卿血的泰时殿日夜……你明白么?仲卿!不能……”他口中魔怔了一般念叨着“不能做”,想的仍旧是梦中老祖母跟他说的“这皇帝当到底啊,迟早会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呐……真有那么一天,你要尽力保全你的国器,你的兄弟……高祖的那个功臣局,得了社稷,不得人心,让天下人心凉啊。彻儿,你记住,汉室天下……不能再摆这样的功臣局了……”
“仲卿,朕明白,你做下的这事,是救驾,是大功……可表不得,不能表啊!那天,朕也是猛地气急……不管是拿你罚跪‘示众’,还是缴虎符……总要做给外人看呐……否则,此例一开,传至子孙,如何了得啊?!”刘彻起身走出内厢,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
“卿若苍鹰,吾如辰星,一生一世,永不相负……朕,别让朕做孤家寡人……行么?”
两人,好像一起回到了斜阳溶金的平阳故地。
“命人去给我摘几根长草过来吧……”卫青静静的吩咐妻子。
公主一愣,“草?这都秋日时节了,怕不如夏天的好……仲卿要草做什麽?”
“去命人好好找找,一定要。”
公主满腹疑问,只好命人去花园寻几根“长草”。
他望着侍女承上的几根好容易寻到的草,叹道,“总归是初秋了,草叶不复盛夏情形了……”
“仲卿……你尚在病中呢,别劳神才是啊。”
他没有搭妻子的话,自顾自的拿起几根草。片刻,编成了一个蝈蝈一只兔子,虽是草叶编就,却也活灵活现。
“呦!仲卿竟有这般手艺?”
他浅浅一笑,“幼时放羊,无聊之中学的。”他将蝈蝈和兔子一并放到妻子手中,“寻个手艺精点的匠人,拿青玉雕了……可惜了,还是比不得从前那个……秋天了,怎比得那……就这样吧……”
“雕这个?……”
“启禀大将军,长公主,杨太医过府。”
她忙收下那两只草编的小东西,“快请!”
一连过去小半个月,那蝈蝈和兔子才雕好送回大将军府。卫青手中把玩着那两个小东西,到底是一整块和田竹叶青玉雕成的,色泽温润,青翠欲滴,晶莹剔透,唯有蝈蝈的翅膀上泛了一丝白色。
“烦劳贤妻,命人将此物代我承于今上。”
“仲卿?”她发觉自己越发不知道丈夫想做什麽了。
夜深了,公主亲自端了药碗进来。室内很暗,烛光下,他竟然看到妻子扬起的嘴角,笑得温柔,就连那昏黄的灯光都似乎变得明媚起来了。眸中闪着异样的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一般,让他又熟悉又陌生,自伍被闯来的那夜之后,少见妻子这么笑了。
“公主……阿芩……”
公主笑而不语,喂他吃了药,把空碗交给侍女,屏退左右。
“仲卿,今晚月亮很亮啊!”
“呃……”他惊得险些咬下自己的舌头。
公主起身,拿着银剪剪了剪灯花,就连裙摆拖动的声音都显得轻盈了许多。再坐回塌前的锦罽上,还是在笑。
“阿芩?”
“嗯……仲卿,仲卿这几日身体如何?”
“唔,还好……好多了。”
“那就好!还未对仲卿说呢!妾这些日子,不知怎地,总觉困倦乏力,有时还头晕目眩,总之,是浑身不适……”
“可是太过操劳了?请太医看了不曾?太医怎样说?”看着妻子仍然在笑,他怫然不悦,“不是不适么?还笑?!若真是大病呢?”
公主好容易收了笑容,答了一句,“看过了,方才杨太医走时看的。”
“是何病症?”
公主忍了笑,跪坐在锦罽上做正色状,“大将军呐!大将军还是快依君臣之礼向孤道喜吧!”
卫青终究不知妻子想说什么,只得顺了她的话头,“那要看,公主到底何事要微臣道喜了……就是道喜,也要微臣病愈了再道喜啊。诶?长公主,何喜之有啊?”
她轻轻趴在丈夫耳边,“这喜么?……仲卿不是想要个孩子么?他来了……”
喜悦,还是惊诧,他说不清,抬眼端详妻子好久,把右手放在妻子的小腹上,“来了?就这么来了……”
公主不好意思的嘟囔着,“眼看要做祖母的人了,有了这么个孩子,旁人会怎么说啊……”
他哈哈一笑,“阿芩,孩子是自己的,又不是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