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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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斜斜地照在青石砖上，隐约看到几片飘落的雪白裙角。
窗外寒风呼啸，壁炉内噼啪作响。
随着火势不断壮大，房间的温度也渐渐升高，窗户上凝结出一层细小的水珠。
水珠顺着窗沿缓缓滑落，滴在跳动的火焰上，非但没能使火焰熄灭，还烧得越来越高。
直到最后一滴水珠也蒸腾殆尽，遥远的天边终于泛起一圈明亮的光晕。
赫尔起身看向在一旁睡着的芙洛拉。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狼狈的姿态。
脖颈的指印清晰可见，纤细的手腕也有一圈青紫色的淤青，甚至银色的发尾也在无意之中变得黏腻。
但赫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芙洛拉只要逮住机会就会往他身上狠狠咬两口，他的脊背布满尖锐的抓痕。
他们简直像两头暴怒的野兽，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互相撕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赫尔分明记得不久前，他还想着要温柔一点，绝对不要让她感到难受。
但现在，他却做出了和书中一样的事，甚至要更加糟糕。
蛮横，粗暴，不受控制。
……他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赫尔低头看着那道掐痕，脖颈的伤口忽然隐隐作痛，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低下头，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
尖锐的牙齿破开皮肤，鲜血顺着指尖缓缓流下。
……
芙洛拉是被口中的血腥味儿唤醒的。
她睁开眼，入目的就是一截染血的手腕，像是某种恐怖的童话故事。
她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拽着手腕，缓缓坐起。
赫尔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到她醒后便想收回手臂，又被她一把拽住。
芙洛拉垂眸看着那道伤口，轻轻挑起了眉，问道：“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而赫尔比谁都知道原因。
他抽回手，低头说道：“这样能好的快一点。”
“为什么要好的快一点？”芙洛拉不解地问。
“……什么？”赫尔愕然。
芙洛拉碰了下颈上的掐痕，鲜明的疼痛感传来，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然后她抬眸看向赫尔，轻声问道：“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恨我，报复我，让我痛苦，”她说，“就像我让你痛苦一样。”
赫尔愣了一下，猝然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笑意盈盈的，理所当然的，装满了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窗外渐渐飘起了大雪，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寂静的白色。
“……不是的。”
赫尔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恨你，芙洛拉。”
他别过头，看着窗外的大雪，看了许久，忽然抬手捂住了眼睛，声音很轻地说道。
“……我爱你。”
“如果这让你感到痛苦的话，”他说，“我很抱歉。”
芙洛拉怔在原地，身体陡然变得僵硬。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赫尔和她告白时，是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说的。
那时的他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在发光。
但现在明明是同样的话，他却捂住了眼睛，像是燃烧殆尽的篝火，不愿意被她窥见丝毫情绪。
芙洛拉花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后她又一次开始感到愤怒。
“哈，”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说你爱我？”
“那你倒是说说你爱我什么？温柔，包容，善解人意？！”
她跪坐起来，强行拉开他的手，捧起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残留着湿润的水痕，但芙洛拉没有半分心软。
“赫尔，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想过……”
她摩挲着他的眼角，用充满恶意的声音，缓缓说道：“你爱的究竟是我？”
“——还是那个为了接近你，被捏造出来的、虚假的我？”
……
芙洛拉又一次离开了，留赫尔一只龙待在塔内。
临走前，她站在门口，平静地警告道：“不要想着逃跑。”
“塔的周围早就被我设下了结界，你就算从塔上下去，也不可能离开。”
“赫尔，你是我的东西。”
“在我对你失去兴趣前，你哪里也去不了。”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房间留下轻微的回响。
事实上，就算不这样警告，赫尔也顾不上逃跑。
芙洛拉最后的问题一直在他脑中回响，像是赖以生存的常识被突然整个推翻一样，惹得他心中一团乱麻。
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芙洛拉。
是的，他知道她喜欢吃甜面包，喝水时会摩挲杯壁；非常怕冷，喜欢窝在毛毯里看书；喜欢开玩笑，笑起来会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假设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其它呢？
她过去经历过什么？她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及……她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他全都不知道。
或许真如芙洛拉所说，他只是享受着她所展现出的温柔美好的一面，而当她展露真正的自己时，他就害怕退缩了。
没过多久，丰盛的午餐再次送了过来。
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赫尔看上去却兴致缺缺。
莉莉忍不住问道：“赫尔大人，您是有什么烦恼吗？”
“没有，我只是……”
赫尔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莉莉谈起芙洛拉时，那憧憬崇拜的眼神。
他顿了一下，转头问道：“莉莉，你对芙洛……不，女王陛下有多少了解？”
莉莉的眼睛一亮，像是找到知己一样，立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当然，我和你说，女王陛下简直是世界上最美丽、最聪明又最温柔的人了。”
“她不会忽视任何一个人的困难，在母亲生病时主动借了我银币周转。”
“她从不在乎身份的高低贵贱，即使我是一名平民，还是女人，她也从不嘲笑我的梦想，甚至还给予了我鼓励和帮助。”
“对了对了，她还送过我发夹，已经被我当藏品保存起来了，准备以后传给我的孩子……”
赫尔听她说起那些往事，一时间听得津津有味，连饭都顾不上吃了，直到听到她说起自己。
“当时得知陛下被龙抓走了，气得我在家哭了好几天，每天都在诅咒那头该死的龙……”
赫尔：“……”
莉莉卡了一下，意识到不对，赶忙解释道：“当然，这都是误会，我已经知道是您从强盗手中救了陛下。”
赫尔：“？？？”
他有点懵，不禁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莉莉一脸奇怪，“陛下说的啊，甚至还发了告示呢。”
赫尔：“告示里怎么写的？”
“就说翅影商会的小儿子胆大包天，做贩卖贵族的生意，甚至敢抢到王室的头上，多亏了红龙英勇相助，才帮助公主逃出险境。”
“公告一出，所有贵族都很生气，现在翅影商会已经被各个国家通缉了，商会家主和他的几个儿子过几天就要被处刑了呢。”
“当然，关于您的不实传言也澄清了，只不过想要彻底扭转印象还需要一段时间。”
听到最后一句时，赫尔怔了一下。
他很想问问芙洛拉，做这种事对她有什么好处？这也是利用他的一部分吗？
但内心深处却平稳了下来，像是已经找到了答案。
“莉莉，”赫尔问，“假如你喜欢一个人，但真正接触后发现她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你还会继续喜欢她吗？”
“诶？这个要看具体的人吧？”
莉莉没有疑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而是认认真真思考了起来。
“比如我喜欢的是外貌，那他撒谎可能没关系，但如果我喜欢的是他的诚实，那发现他撒谎就不会再喜欢了吧。”
赫尔问：“那如果那个人是芙洛拉呢？”
莉莉斩钉截铁：“我会一生追随女王陛下！”
赫尔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痛痛快快把午餐消灭了个干净。
答案显而易见，真正害怕退缩的人不是他，而是芙洛拉。
不是他爱上的是虚假的芙洛拉，而是芙洛拉始终不肯展示真正的自己。
然后以此为理由，拒绝所有人的善意。
……但是没关系。
赫尔想，没关系的。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的样子。
他孤独又固执，想要与人交流，却又害怕受到伤害。
他用不屑和威胁来武装自己，无数次还没有开始就认定会失败，然后拒绝尝试。
他拥有很多东西，却又不去珍惜，每天都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是她主动踏出第一步，温柔地带领他走出恐惧，与过去和解，体验了前所未有的生活。
是她教他用人类能接受的方法参与交流，帮他搭建了友谊的桥梁，还教会了他爱。
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知道，现在轮到他陪她从厚厚的保护壳中走出来了。
如果她认为自己的喜欢是假的，那他就努力去了解真正的她，然后……
——重新喜欢上她。
……
当天晚上，芙洛拉并没有来到高塔。
赫尔一只龙躺在床上，思考着之后该怎么行动。
首先是必须要经常见面；然后试着了解一下芙洛拉的过去，当然，要提前问一下她愿不愿意；最后，绝对绝对不能再做任何会伤害到她的事。
就在他想得入神时，高塔里突然传来“吱吱”的叫声。
赫尔这才想起，芙洛拉以前和他说过，高塔里经常有奇怪的叫声。
反正也睡不着，赫尔当即起身，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走去。
即使变成人类，他也依旧能在黑暗中视物。
没过一会儿，就发现了罪魁祸首——一只灰色的小老鼠。
小老鼠看到赫尔冲过来的身影，干脆顺着书架一路上爬，躲到了一排书后。
赫尔盯着它逃窜的身影，精准地抽出一本书，向后一抓……
……然后抓了个空。
之后，那只小老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任凭赫尔如何寻找，也没有半分痕迹。
赫尔有些郁闷，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许久没有狩猎，所以水平下降了。
他看了眼抽出的这本书，好像是本老旧的童话书，又厚又重，被他用力一扯，中间直接出现条巨大的裂缝，似乎下一秒就会一分为二。
赫尔：“……”更郁闷了。
没有办法，他只好记住书的位置，然后将书拿了回去，准备明天问问莉莉有没有办法粘住。
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户，落下满屋的银辉。
赫尔随手将书展开放到桌上，正要去睡觉，却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展开的书页旁，用蓝色的墨水挤挤挨挨写着几行小字，笔迹透着明显的稚嫩。
6月2日晴
妈妈告诉我，看书的时候可以把想法写到旁边，有利于下次翻看回忆。
我不太理解，难道看过的书还会不记得吗？不会真有人记忆力这么差吧？
……
高塔之上，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塔尖，几乎和周围的积雪融为一体。
一只小老鼠顺着烟囱爬出，吱吱叫了两声。
白抖了抖身上的雪，随手一挥，小老鼠化为一缕白雾消散。
“搞定，接下来就能去见那个女王了。”
“真不想见她啊，”白叹了口气，“我是来找乐子的，又不是来给人当乐子的。”
“算了，”白喃喃自语，“看在这次世界意识出手大方的份上，还是去一趟吧。”
说罢，他向前迈步，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
烛火摇曳着，芙洛拉独自在宫殿的房间处理文件。
那是邻国发来的外交文书，要求是放过莱特王子，他们愿意以一座城池作为交换。
大臣们现在分为两派：
一派想要借着杀死莱特王子来挑起战争，他们大多都是她的父亲特意安插挑选的主战派，早已备好资源，就等着靠战争发财或升爵。
一派是些空有名头家底单薄的小贵族，不愿意出钱出力，冒任何风险，只想领好处，瓜分城池资源。
芙洛拉更倾向于第一种。
听莱特说，巫师的基地还有很多好东西。
虽然也可以作为条件让他们送过来，但谁知道会被私吞多少呢？还是自己去拿比较放心。
至于输赢，她根本不在意。
如果赢了，权利增多，当然很好，但如果输了，国家灭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她对这片土地没有任何感情，非要说的话，大概也只有迁怒。
她抬笔就要写下文书，就在这时，面前传来了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哦。”
芙洛拉笔尖一顿，缓缓抬头，空无一人的房间中，陡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束起的银发，遮住眼睛的银色面具，肩上还有尚未融化的雪花。
芙洛拉看着他，面色平静地问道：“宝石商人？”
“对对，做过三天，”白随意地点点头，“顺带一提，其实卖宝石只是我的副业，我真正的主业是预测未来。”
“原来如此，”芙洛拉点头，“你让赫尔来找我，是为了改变未来，我的未来很糟糕吗？”
白：“……”
芙洛拉：“嗯，看来是很糟糕的，是因为挑起战争吗？”
白：“……”
“看来是的，毕竟按照原计划走，我会在嫁过去后才开始实施，到时候局势想必会更混乱吧。”
芙洛拉大致能猜出原本的发展过程，“或许不过几年，我就会成为灾祸的代名词，会有某个英雄出现杀掉我，获得所有人的敬爱。”
“然后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矛盾只会越来越严重，说不定他也会走上我的老路。”
芙洛拉不禁笑了一下，“这么想想，还是很有意思的。”
白不再挣扎，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对，那你想知道最后杀掉你的人是谁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是我认识的人？”
思考片刻，芙洛拉轻轻挑了下眉，“……是赫尔？”
白点了点头，懒得再故弄玄虚，干脆把原本的命运线明明白白说了出来。
“如果我不插手，他会和商队里的瑞德成为朋友，瑞德会在战争中死去，赫尔听信他人的谈话，为了给瑞德报仇，会在巡游时吃掉你，然后在受伤后被巫师签下契约，自尽而亡。”
咔嚓——
手中的笔从中间折断，芙洛拉低头看了一眼，随手扔在了一旁。
“真是头笨龙，”她叹了口气，神色冷淡，“我就猜到它早晚会被人骗。”
白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问道：“我以为你会对自己的死反应更大一点？”
“没什么好反应的，”芙洛拉语气平淡，“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其他人是这样，但你可不一定，毕竟……”
白笑了一下，说道：“你吃下龙的逆鳞了，对吧？”
“……你想说什么？”
“因为这是个很重要的秘密，所以只有少数龙知道哦，”白笑眯眯地说道：“之所以说逆鳞是龙的第二个心脏，是因为……”
他的声音很低，内容却宛如一道惊雷。
“——吃下龙的逆鳞，就可以和龙共享生命。”
“你自己应该也有感觉吧？像是力气和食量变大，精力旺盛，睡眠减少……”
白随口列举了几样，笑着问道：“突然多出了几百年寿命的感觉怎么样？开心吗？”
回应他的，是芙洛拉冷若冰霜的脸。
芙洛拉盯着他，过了许久，缓缓问道：“你究竟是什么？”
白伸出手，微笑着回道：“你可以叫我白。”
芙洛拉低头看向他伸来的手，没有动。
“白先生，”她忽然夸赞道，“你真的很厉害。”
“但有一点我不明白，”芙洛拉慢慢说道，“你这么厉害的人，如果只是想阻止我同意战争，完全可以直接杀掉我。”
“而不是拐弯抹角的，用各种话术说服我，所以我猜……大概有什么东西在限制着你，对不对？”
白无奈地看着她，没有反驳。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残暴的君主，非要挑起战争。”
“我只是有些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你能提供给我更好的……”
芙洛拉顿了一下，笑着说道：“那我现在就可以在同意书上签字。”
“好吧，”白将食指置于唇边，低声说道：“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关于世界的大秘密。”
“世界的能量来源于所有的生灵，当他们快乐平和时，世界能量就会变得充盈，反之，当他们消极疲惫时，就会出现匮乏。”
“所谓的魔力，就是能量充盈时的体现。”
“魔力是从两百年前开始消失的，你不如想想，在此之前，都发生过些什么事？”
“……六大种族混战。”
“没错，持续几百年的战争让这个世界遭受了太多苦难，因此所有魔力都被拿去疗伤了。”
“如果你真的想恢复魔力，就更不应该允许战争。”
芙洛拉：“……我似乎并没有说过想恢复魔力？”
白但笑不语。
两人对视片刻，芙洛拉换了个问题，“我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为了阻止我编出的谎言。”
白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说道：“这样吧，你可以随便问我一个问题，然后自己去验证真假。”
芙洛拉指尖轻敲桌面，问道：“怎么才能找到龙岛？”
白勾起嘴角，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双无神的黑瞳。
“从洛圣港口向东南方前进，两个月后，你自然会找到答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