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Framboise

1、一

　　今天是我嫁给苏瑜的第三十二天，算来我也有三十二天没见他了，管家突然说他今天要回来，我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其实我们实在也算不上盲婚哑嫁，由于祖辈们的情分，从小有过几面之缘。但是他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

　　此时正值自由恋爱之风盛行，新旧观念交替之际，我虽然上过新学，到底也是顺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过来。苏瑜自然将我视作封建礼教的桎梏，举手投足间尽显不耐烦。

　　小梦给我挑了件洋装，样子很是精致，她说她家少爷是留过学的，见了好些大世面，就喜欢这些西洋服饰。虽然穿着极不舒服，我还是妥协了，毕竟是居于他人屋檐之下。

　　洋装繁杂，正当小梦帮我穿戴的时候，楼下一阵骚动，他终于回来了，我听见他问管家我怎么还不下来，我慌了神儿，抓了帽子就噔噔噔跑下楼，他见了我衣冠不整的样子，像是有些鄙夷，冷着脸对我说“今天是老祖宗生日，我带你过去贺寿。”

　　原本我们之间的低气压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变得更令人窒息，我低头扣着帽子上镶的宝石，有些手足无措，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尴尬，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帽子，接下来竟是动作意外轻柔细致地帮我戴上。

　　“一会儿见了老祖宗你应该知道怎么说。”我当即明白他要我为他一个多月没回家打掩护。苏瑜本事大，子承父业后不住老宅，自己出来单住。所以偌大的公馆算起来只有我一个人住。

　　他要我为他遮掩，这是自然。否则我也脱不了干系。我点点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

　　老祖宗见我来笑得合不拢嘴，她是最喜欢我的，在爸爸的生意临近崩盘的时候也是她极力促成我和苏瑜的婚事，才解了燃眉之急。

　　我拿出苏瑜一早准备好的礼物，贺老祖宗八十大寿，她却褪下手上的镯子套在我手上，笑道“我可是盼着抱重孙子呢，凭它什么奇珍异宝我都不稀罕。”，周围的人一阵附和打趣，我只得尴尬地赔笑。

　　渐渐人多起来，入席坐毕，我终于得以脱身。

　　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呢，苏瑜既指望不上，不如换个思路，老祖宗的重孙子又不是非得是我的孩子，只要是苏瑜的不就可以了，这样想着，突然觉得神清气爽，茅塞顿开。

　　但是他到底中意谁呢，这么些年也没个苗头，花边新闻也很少。

　　日头渐渐高了，院子那边声影嘈杂，我拿个小扇，双眼渐渐迷离。

　　小梦是在回廊上找到我的，她死命地摇醒了我，说少爷久等不见人，自己搭了电车走了，让开车的司机送我回去。

　　这人还算厚道，没狠心扔下我一个路痴独自回去。

　　自此生活又回归于平静。

　　我一向不大出门，苏瑜有什么商业酒会也从不带我。晓婷怕我闷坏了，特意写了信邀我去戏园子听曲儿。

　　晓婷是我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嫁人这件事，除了几个好友，班里其他人一概不知，都以为我是去留学去了。

　　正愁不知道穿什么，巧的是裁缝铺送来了时新改良的旗袍，我瞧着样子也还时髦，换上一照镜子，果然好看。

　　等我到的时候，已经唱到第二出了。晓婷见了我，笑说果然是已为人妇，瞧这身姿绰约，远远看着风情摇曳地走过来，我当是谁，不曾想是苏太太。

　　这话一出，坐她身旁的人笑了笑。

　　我哪能任由她编排，在她脸颊上重重拧了一下，她疼得受不住，笑道，“你家苏先生在对面看着你呢，别闹了。”

　　我猛一回头，往对面望了望，并没有他，竟有点如释重负。晓婷见气氛冷了下来，说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还是他先开了口“好久不见。”笑脸盈盈，让人看了就有暖意。简单寒暄后，大家都心照不宣望向戏台。

　　从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竟然话少到如此地步。从前也是我们三人围坐，谈天说地，道古论今。

　　从前啊，从前，何至于此呢。

　　我回去后做了个梦，梦里，我还是学生模样，在一场联谊会上弹古筝。我去后台找晓婷的时候，高衡出现了，他赞我弹的好，问我是哪首曲子，我说“高山流水”，他接“遇知音。”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曾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了，身边就这些人，简简单单的活着。

　　我学了十几年的古筝，《高山流水》弹得最好。此外还有一首，不过我不轻易弹，叫《别离》。

　　那是我们初见的场景，后来每每聊到这里，我总会问，“这么出名的曲子，你反来问我？”而他却说，“不然怎么跟你说得上话呢。”

　　我总以为岁月漫漫，我与高衡再难相见。不曾想苏瑜破天荒地带我去了一次酒会，他嘱咐我不要离了他身侧，不过他只顾跟人攀谈，全然不顾我。光影繁杂，觥筹交错间，我看见了在角落里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