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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何吃公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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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张伟被招工到国营企业当矿工,吃公粮了。
池南是矿物资源丰富的城市,近七成人都是吃矿上这口饭,张伟高中毕业去大城市拼了两年,不赔不赚,眼看着形势不对,同乡差点成为投机倒把分子,他收拾收拾趁早回家乡了。
他穿上工作服,带上矿工帽,走进地层深处。他看见师傅手持风钻凿眼,煤灰喷他一脸,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30年都要献给着黢黑的煤,他露出新鲜的笑,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钻子后部分,老矿工感觉手上一轻,回头就看到一口白牙。
“师傅,你教教我呗!”
“啥?大点声!”
“我喊你师傅呢!”张伟没有怵,他凑近了喊道,喷出来的热气糊了郑工一脸。
郑工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小伙子,生的俊的很,大手掌大板脚,他认出这是上面刚分配的徒弟,放下风钻拍了拍小伙子的身板。
“好!好!”他满意的紧,满意到后来把自己的小女儿嫁了过去。
掘进的工是真他娘的累,张伟脸上都是一粒一粒的细小煤尘,一张毛茸茸的黑色脸可以随时隐匿在黑煤之中,蠕动着的黑色汗液蜿蜒进裤腰带处,一股一股地汇集,黏附在小伙子劲瘦的腰上。
张伟坐着罐笼上井,黑漆漆的井筒像是要把人一把拽进去,见到灰蓝蓝的天,他兴奋地舔了下唇——满嘴的灰,吐的唾沫都带着煤灰渣。郑工递给他一只烟,他刚要摆手,就看见三三两两的小伙儿们都点上一支笑了起来。
张伟接过了郑工的烟,他看了看,牡丹牌的。借了火。
他觉得身体特别乏,烟这东西真是奇怪,往日里不显山水,怎么今日吸的人香,他这闻的人也觉得这么香。
他把香烟放在食指中指间夹住,中指上还有写过字的茧子,现在这双手还暂且算作一个文化人的手,他除了上学也就是帮家里人做农活,不曾满手的茧。工友们大多文盲或是小学文化,有人笑嘻嘻地问他,文化人怎么也跟他们抢饭吃,被张伟笑骂回去。
他也想知道,这书念着有啥用呢?
张伟吸了一口烟,掺和着肺里的煤渣气儿深深地吐了出来,一天的乏力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郑工看着小徒弟黑黢黢的脸,抓着他赶快往澡堂跑,烧好了热水的大池子,一个猛子扎进去,水波纹逐渐从浅灰蔓延成深灰,张伟抹了把脸,浸在热水里的身体脱力地滑靠在池子边,趁着人不多,他胡乱洗了把下面,这一天的工资就到手了。
基本工资10.15元,下井津贴5.40元,公假4.90元,共计20.45元。
张伟捏着工资单,扣了扣手指头上的煤灰。
他听说郑工的工资有60元。他听说三个月之后他也能开到50元。
老娘的身体不好,老爹也干不动了,水灾,收成不好。村里人介绍他去当老师,不晓得是哪个山窝窝里的老师,只有18块钱。
算了。吃公粮吧。
张伟小心翼翼地放好工资单,翻了个身,几秒钟就沉睡了。他的呼声大的像是煤电钻,有时候又像风机。
今天,在地底深处,他把坚硬黝黑的煤层炸裂,炸裂的煤运到地面,重组成为发电的能源;微小的张伟被罐笼运到地面,把自己的一生重新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