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兽化者 ...
-
群山之中,一列火车沿着轨道蜿蜒行使。
火车车身上喷有绀白两色漆条,色块上方五位数编号则呈金色。这辆列车自巴斯起始,终点站则是帕丁顿火车站。
格纳坐在火车深紫硬皮椅上,心里像是烧着团火。
他长相普通,穿着街边小店淘来的条文T恤,皱巴的工装裤短了一截,空调的冷风激得小腿处皮肤竖了层汗毛。
而坐在他斜对侧的大男孩一身潮牌,正捧着最新款的智能机噼里啪啦打着游戏,神采飞扬。
如果是过去的格纳,此刻应该已经坐立不安想要换座了。
可如今的他仍踌躇满志。
他贴身的口袋里塞着一支药剂,将其赠与格纳的人告诉他药剂名为杜兰德尔,在法兰西传颂歌谣中,持有者可以受到上帝和天使的庇护。
三天前格纳还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混子,闲逛时拐入了条黝黑的小巷,在小巷尽头碰见位穿高定长风衣的男子,姿态说不出的慵懒闲适。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吸引格纳目光的是停在他手臂上的一只鹰。
这只鹰特么居然是半透明发光的!
没有投影机,没有拍摄现场,如此不科学的事就这么大刺刺出现在他面前,径直摧毁了他自出生之日到那一刻建立起的世界观。
“你能看到?”那名男子笑问,“真难得。巴斯这种小城,居然还能发现潜在的未觉醒异能者。那这药剂就送你,权当见面礼了。”
灰金色的雄鹰展翅冲向天际,纷扬光点在空中蓦然散开,映在格纳眼里,像是一场新生。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异能者!
而他格纳,则是万里挑一的未觉醒哨兵!
那一天的事只要在脑中稍稍回想,依然能激得他浑身颤抖。给他药剂的男子告诉格纳,只要在巴斯去往伦敦的这列火车上将药剂注射进体内,他便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哨兵。
对力量的渴求在他血脉中沸腾,格纳开始幻象起觉醒后的场景:
据说异能者分为哨兵和向导,不过向导多是弱不禁风的女性,他自然只会成为一名以攻击见长的哨兵;据说异能者觉醒后都会在脑中开辟出一片精神图景,精神图景中会衍生出一只动物灵体供他差遣;据说……
“嗨?哥们?”
少年人轻快的嗓音打断了格纳的遐想,他有些暴躁地抬头望去,发现坐在他斜侧的潮牌男孩正挥了挥手跟他打起了招呼。
有病?
格纳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男孩全然没被吓到,反而还凑近了些,做起了自我介绍:“太无聊啦唠嗑一下,我叫齐思文,你呢?”
“格纳。”格纳从牙缝里蹦出两字,抱起双臂。
他自诩为不同于旁人的异能者,看这些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俯视的态度,满心不屑。
毕竟异能者总得有点自傲。
但齐思文下一句话却让他面色大变:“哎别这么冷漠吗,大家都是哨兵,你也要去白塔?”
他怎么是、不、他怎么能?
格纳霎时坐直了身子,又惊又怒地环顾了周围一圈。
但出乎他意料,前后乘客包括过道对侧的,都对齐思文全然没压低声音的话熟视无睹,反倒是有个闭目养神的老太太,在他坐直时剜了他一眼,像是在谴责他动静太大。
怎么会这样?这群人都聋了吗?
“喂喂,”齐思文又在喊他,表情很无奈似的,“白塔运行条例二十四条我可是背得清清楚楚的,放心好啦,我的精神体可是雪豹。雪豹你知道吧,它给我附带了个隐蔽效果,普通人是听不清我们真正在说什么的。”
精神体?
等等、他已经是一个觉醒哨兵了?他才几岁?
格纳终于开始拿正眼瞧这个叫齐思文的大男孩。他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英气勃勃,眼神明亮,是仿若小树抽枝拔节的少年模样。
可这个家伙怎么会是和他一样的异能者?他甚至都已经成功觉醒了!那个给自己药剂的人明明说过,哨兵的诞生是万分之一的概率,这列从小城出发的火车上,怎么配容纳下两个哨兵?还有齐思文刚刚说——
“白塔……是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齐思文显得比格纳更困惑,“你难道不是特意搭这列车去白塔的吗?白塔就是——”
“劳驾,借过一下。”
一只手在齐思文椅背上叩了两下,骨节分明,肤色白皙。手的主人裹着件翻领落肩风衣,浅灰色针织围巾盖住了半张脸,露出的眉眼疏离,音色淡得像雪。
齐思文眨巴了下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让座。
原来在他们闲聊期间,这列火车已经停靠在了一个小站台。
格纳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刚才齐思文哪怕聊得再热烈,身子侧得有多歪也始终没有坐到他对面的位子上。
他对侧座椅上一直插着张Reservation的白色小纸条,直到此刻才被来的青年取下。
他有些懊恼。
齐思文的话盘旋在他脑海之中,却因为这名陌生青年的闯入而不得不被终止——
“我们刚才提到哪儿了?白塔是吧?”但齐思文居然还在说,“白塔就是这片地域上异能者聚集的地方啊,每个国家都有类似容纳的地方,称呼可能不同,但实际用途都差不多的。只不过白塔格外有名而已。”
格纳根本来不及去堵这个男孩的嘴,齐思文兴许是被打断烦了,嘴皮子动得极快,惹得格纳眼皮直跳,只能疯狂跟他打眼色比边上的男子,甚至无暇顾及齐思文话内提到的“白塔”。
就算你的精神体可以让普通人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但人都坐到边上了,再听不到就更见鬼了吧!格纳想。
齐思文还没什么回应,倒是边上的青年哼出声轻笑,怎么听怎么像嘲讽。
叶文雨也的确是在嘲讽。
连轴转的旅途耗尽了他最后的耐心,好不容易上了火车,结果对坐居然是个眼部抽搐的神经病,简直诚心不让人睡个好觉。
齐思文被他一笑惊了下,也终于察觉到他刚刚搭话的这哥们似乎是个对异能世界一窍不通的小白。
他咳了好几声,直到叶文雨向上扯了扯围巾又把鼻子也遮住,“咳嗽”这才戛然而止。
整个空间都充斥着窒息的氛围。
眼看对面格纳的脸色越来越绿,齐思文赶忙打了个哈哈,强行继续了话题:“其实全英格兰每辆列车上,都有至少四个座位,是特供给异能者的啦。白塔在铁路公司工作的异能者,会对此进行运作的。而乘车去往伦敦的大家,基本上都是去往白塔的。比如说我,比如说这位,呃,先生?”
“我姓叶。”
叶文雨倒是不介意告诉这孩子全名,只不过在白塔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说出来难免有一半的概率让齐思文直接吓晕。
饶是这样齐思文仍卡壳了下,接触到叶文雨疑问的目光后才挠了挠头,心虚笑了笑:“姓叶好啊,好姓氏!叶先生也是去白塔的吧?”
“不。”叶文雨道,“只是去伦敦办点事。”
齐思文又要喘不过气来了。
但这孩子也是个顽强的,在说话方面可谓天赋异禀,仍然坚持跟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的格纳解说:“听我表哥说,这些空位的作用除了方便出行的异能者外,其实还附带了些好玩的功能,比如说每个座椅扶手边上的接触点可以直接关闭整个车厢之类的。不过我表哥这人一向喜欢跑火车逗我玩,我估摸着真正功能肯定不是这样。”
那你说屁。格纳翻个白眼,下意识低头去摸扶手,扶手光滑平直,所谓的接触点空空如也。
他抬头和齐思文对视,齐思文眨了下眼,一脸无辜。
叶文雨终于看不下去,一方面也是为了阻止话痨小孩继续在耳边嗡嗡作响,张口道:“他还没觉醒,看不见的。”
一瞬间火就像是烧了起来。
格纳将手伸入口袋,扣紧了那支药剂。
从齐思文向他搭话开始,一切都变得奇怪了。这样不对,他想。我是万里挑一的哨兵,是一名异能者,我不应该还会在谈话中插不上嘴,跟不上思路,我不应该还和以前一样,是哪怕横死街头都不会被人施舍半点眼光的蝼蚁。
他死死攥着那支药剂,犹如垂死之人扒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叶文雨的话成了点燃他的最后一粒火星。
“别白费功夫。”
叶文雨这话其实是在跟齐思文说,但是格纳对此置若罔闻。
他捏碎了密封瓶颈,那支呈橘色带着太阳光辉和希望的药液一点点流入他的体内。
只要我在这辆列车上成为哨兵,只要这支药剂彻底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格纳越来越兴奋,他瞳孔收缩,鼻翼翕张,有许多细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感到力量正在血脉中涌动。
成了!
格纳狂喜抬头,在他意识尚还清醒的最后一刻,他蓦然对上那个叶姓青年的眼睛。
他的眼睛本应是乌黑的,而此刻却漫出蓝色,宛如海水涨潮,深处是不可测的飓风旋涡。
那颜色是冰凉的,落到格纳身上,却带着淡淡的怜悯。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那一瞬间从心底涌起的悲哀却被更大的愤怒吞没,像是有野兽在他脑中嚎叫。凭什么?他怎么敢这么看我?在街边开面包店的老板娘,一起辍学却傍上富豪的同学,连温饱都满足不了的穷酸教师……他们怎么敢露出那种像是看到臭水沟老鼠般恶心的眼神?
杀了他们!撕碎他们!去吸吮他们的血液嚼碎他们的骨头,让所有瞧不起你的人都惊恐着哭嚎着跪下求饶!
脑海中有声音引诱着他,放出来,对,把脑海中那头野兽放出来——
“呀!”
“那是什么——”
“怪物!救、救命!”
此起彼伏的尖叫刹那充斥了整个车厢,但格纳听不清了。
树杈状的兽角从他双耳中伸出,粘稠的鲜血沿着耳廓流淌,浸入了从毛孔中长出的皮毛。
“草!”
齐思文从座位上跳起来,看着面前已经完全不能称为人的怪物,半分钟前那里坐着的还是穿着T恤工装裤的金毛青年,他几乎破音:“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
叶文雨瞟了他一眼,谁料齐思文紧跟着就来了句:“白塔运行条例二十四条异能者不得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行踪……玩球啦!”
叶文雨:“……”
他几乎要被这死孩子气笑了,但随后列车即将合并的车门又被人暴力撕开,活像是卖保险的上班族灰头土脸滚了进来:“把接触点连上!”
“什什什、什么——接触点?”齐思文有些结巴,上班族男子却无暇顾及他的问话。
上班族手上捏着把长柄伞,这不奇怪,在这个国家大部分人都会习惯性出门带伞,可随后上班族握着长柄反手一抽,寒光四起,一把利剑在刹那挥向格纳。
格纳发出嘶吼,它抬起双臂接住那把利剑,爪上指甲疯长,刮在剑刃上激起一阵令人牙酸的锐响。
“我操——”
齐思文下意识闭了下眼,哨兵对五感的强化让他们得到力量的同时,也会让他们对万事万物都敏感无比。换作日常生活还好,此刻的响声却像是直接放大千百倍的灌进他脑子里,仿若无数指甲刮过他的听觉神经。
痛苦没在齐思文脸上保持多久,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听觉中扭曲的尖叫寂静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海浪拍打沙滩的白噪音,他几乎立刻就被这股力量安抚着平静下来,睁开了眼。
叶文雨坐在他边上——是的,直到现在这名中途上车的神秘异能者仍然安居原位。
他一手按在扶手接触点上,除却瞳色变为海蓝,他和刚上车时几乎没什么区别。
“你的精神体是雪豹?”齐思文听见他问。
齐思文猛点头,若不是一块木片擦着他脸颊过去,他没准还能缠着叶文雨再叽歪两句。
在列车发动前最后一刻闯进来的上班族同兽化的格纳已经厮打着上了车顶,吊灯碎片和座椅木屑迎风飞扬,伴着无数抱头鼠窜尖叫不休的乘客,着实是有灾难片那味了。
等等?这些乘客怎么不往外跑?
齐思文惊诧扭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连接另一节车厢的大门已被锁死。
有男性乘客正徒劳地想要踹开大门,看那腿的样子估计是这哥们用力过猛成功骨折。
“用你的能力去让他们陷入沉睡。”叶文雨撩起袖子看了眼表,“我们在最后一节车厢,三分钟后这节车厢会和前车彻底脱轨,巴斯到伦敦直线距离为155公里,铁路距离180公里,总耗时为一小时35分钟,每一班间隔15分钟。”
“根据你心心念念的第二十四条规定,我们得在十分钟内把这破事解决了。在此之前,先让这些拖油……乘客安顿下来。”
“我不会啊!”齐思文称得上是在惨叫了,“我在国内区块不学无术有来白塔的名额全靠我表哥给我走后门!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官二代废物哨兵!”
齐思文同学在这一刻深深体会到了不好好学习的恶果,只能在心中痛哭流涕发誓:这次能活着回去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贯彻先进学习理念争做新时代优秀好青年!
他在心里发誓差点把自己憋死,转头就看叶文雨轻而冷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粒尘埃:
“你只管用,我是A级向导,我会辅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