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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执玉》(5) ...

  •   11

      苍伏雪灵,是三界以外的一个异类。

      他非仙,但却有如仙一般呼风唤雨的神力,亦非妖,却飘忽不定变幻诡谲。他需要一个神仙的躯壳,想要一步登仙,但仙界却视他为蝼蚁,不屑一顾。

      于是恶念被包裹进雪花,无声中暗暗滋长。

      一千年前,苍伏为祸人间,天帝为避免酿成大害,应允其千年之后,献祭一仙,助苍伏修成正果,苍伏答应,于是耐心等待时限到来。

      一千年后,天帝再次出现,告诉他,延年上仙愿意以身献祭,苍伏大喜,他深知延年的修行深厚,如此仙躯再加上他的力量,再无敌手。

      那时,仙界,又算得上什么?

      “你看起来就像个凡间的男子,”苍伏环绕着延年,雪粒飞舞,形成一道道屏障,“有什么留恋的吗?上仙。”

      延年长身玉立于雪山之巅,任苍伏在他周围肆虐,苍伏又说:“哦,我想起来了,那只小狐狸,我看着他长大,五百年前他出生的时候天上突然出现祥云,我就知道,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好事?未必。”延年看了他一眼。

      苍伏大笑,“看来上仙是有备而来,可我觉得,你没有胜算,这些年,你终日与那只狐狸厮混,白白浪费了修炼的大好时间,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连灵气都称不上醇厚。”

      延年轻轻笑了一声,视线移到另一边,透过层层雪幕看向一个方向。

      那座赤色岩洞里有一个小白团子,此时正在酣睡,等他一觉睡醒,延年就要回去给他做饭穿衣,买酒游玩。

      还有说好的,长相厮守。

      他收回绻绻的视线,然后转头对着眼前垂涎欲滴的雪灵,淡然道:“苍伏,一战便知。”

      执玉醒来之后,延年不在身边。

      他的心跳的厉害,明明一觉好梦初醒,却跳得这样厉害,简直要从他胸腔里蹦出去,执玉捂着自己的胸口,喊了几声“相公”,无人应答。

      他跑出去,只看到族人紧锣密鼓地收拾宫殿废墟,砌红墙,漆金壁,被雪妖摧毁了的家园在大小狐妖的齐心协力下,又渐渐恢复生机。

      这是怎么回事?

      战斗已经结束了吗?

      “父王母后,”执玉走到高处,顿了顿,问:“上仙呢?”

      狐王给他把了脉,惊觉他脉象平稳,已然恢复如初,他迟疑不决地看了眼执玉,问道:“玉儿,你和上仙,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相公,只是在人间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上仙。”

      一语罢四座惊,众狐慌忙交换了眼色,窃窃私语,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小殿下花了五百年都没做成神仙,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堂堂上仙的小娘子。

      执玉又问:“他去哪了?”

      “你待在这里好好休养,其他的事情不要多管。”

      “他去哪儿了?”

      “执玉,你先安静。”

      “我只想问我相公去哪里了,我要他在我身边!”

      老狐王叹了口气,“执玉,一切很快都会有分晓,仙君他会回来的。”

      “他是……去和雪妖……”执玉嗫嚅地说出那个词:“赴死一战,是吗?”

      狐王不语。

      “我要去帮他!”

      执玉刚要跑,就被狐王拦住,狐王拽着他的胳膊,“你出不去的,上仙临走时,将整座山都封住了,他这是在保护你,执玉你不要冲动。”

      执玉冲到洞口,果然看见有座密不透风的屏障封在那里,像泼墨流动,他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动不了它分毫。执玉一下又一下地捶着那屏障,直到没了力气,瘫倒在狐王的怀里,执玉对自己说:“他会回来的,他是最厉害的上仙,我们约好了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舍不得丢下我。”

      狐王神色复杂,“执玉,若是有什么不幸发生——”话音未落,就听见底下有狐妖大喊:“陛下,陛下,上仙回来了!”

      执玉有一瞬间的空白,反应过来之后立马飞奔过去,他看到他的相公立于洞口,身后是逐渐消融的墨色屏障,原本冠玉一般的脸阴沉晦暗,一袭白色长袍满是血污裂痕,浑身散发着血腥味。

      执玉心里焦灼,没注意到延年寒气逼人的眼神,直接冲了上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延年的前一刻被延年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弹到地上。

      “啊……”执玉捂着被撞到生疼的腰臀,诧异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延年,“相公?”

      狐王将执玉扶起来,挡在他面前,“上仙,您怎么了?”

      执玉挣开狐王的手,他的相公就在眼前,他却不能靠近,执玉不甘心,又走了过去。

      延年这时候终于把视线落到了执玉身上。

      那束冷的,冰的,不起波澜的,毫无爱意的眼神,将执玉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即使是之前在仙界竹居见到的延年,再佯装冷漠,眼里的情绪也遮掩不住,之前执玉不懂,所以不曾在意,现在他开了窍,才知道延年对他用情如何之深。

      可是现在,又怎么说呢?

      执玉还是冲了上去,他决定赌一把,赌延年对他的爱。

      他壮着胆子朝环绕着延年的森森阴气走去,强势逼人的恶灵撞击着执玉的身体,他强忍着不可承受的痛,在延年抬手攻击他之前,张开双手,搂住了延年的肩膀。

      他把头埋在延年的肩头,眼泪顺着脸颊落到延年的脖颈里,消失在领口,他呜咽着喊:“相公,我是玉儿,相公……”

      那滴泪像是一簇火星,微弱却明亮,将延年的神识在荒茫黑暗中指引回来。

      他好像做了一场梦。

      在山顶,苍伏用层层白雪将他包裹住,即将抽离他的神识,他耗尽毕生功力,将苍伏反噬。

      苍伏想用他的躯体,延年于是在相触的一刹那,将苍伏的灵识尽数收于体内,可吞噬一个万年妖灵哪里那么简单。一瞬间,延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里塞进两具灵魂,相互撞击,相互撕扯。

      最初是□□的疼痛,血从四肢百骸流出,渗出衣裳,滴在雪地之中。

      然后,他开始分不清哪一副灵魂才是真正的他。

      他听到自己在说,我要成为三界之上的王。

      不,他不要,他只要竹篱院落,月明星稀,玉儿在他怀里酣睡,醒了便同他撒娇,喊他一声相公,抵得上神仙的千年逍遥。

      是了,执玉还在等他。

      他不能松懈,更不能投降,他要用尽全力,活着回去兑现他的承诺。

      北风呼啸而过,身上的血都凝固起来,意志在消沉,呼吸变得困难,尖锐的疼痛像是将他的五脏六腑攥到一起,让他喘不过气。

      “玉儿、玉儿……”他低声嘶吼。

      他听到四周的雪花像爆裂般绽开。

      然后,风停了下来,雪落在地上,阳光透过灰蒙蒙的云,洒在山头,将延年脚下的鲜红渡上一层金黄。

      他得救了。

      他直起身子,回望苍伏山,只觉历劫一场,生死全在一线之间。

      他的头脑依然混乱,但整颗心脏叫嚣着让他快点出发,他挪动步子,回到藏匿狐族的洞口。

      他又听到执玉的声音了,好像离他很远,仿佛又很近,他听到“相公”两个字,那是只有执玉才有的语气,“相”字拖得长长的,舌尖在下颚上卷了卷,娇气得百转千回。

      延年没有动,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了,他感觉到有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他的颈上,让他的神识慢慢回笼,却又变得模糊,他只下意识地说:“我在,我在。”

      他倒在了执玉的怀里。

      *

      12

      延年在昏睡之中,总觉得脸上痒痒的,有人紧紧贴着他不知在做什么,他的神识混沌,却依然能感知到是谁。

      执玉伏在他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吻他,像小鸡啄米一样细细密密地亲他的眼睛、鼻梁、脸颊和嘴唇。

      执玉之前都没有这样认真看过延年,他知道延年长得好看,不然不会有媒婆抢着给他说媒,也不会在栎水台上初相见,延年只笑着伸出手,执玉便愣愣地跟他回了家。

      延年在凡人时是不露锋芒的好看,变成神仙之后便是震天动地的好看,总之在执玉眼里,三界都没有比延年更好看的了。

      他解开延年的衣裳,拿出狐族最上等的灵药,给延年身上每一处伤口都仔仔细细地又涂了一遍。

      刚看到延年一身伤痕的时候,执玉的眼泪犹如泉涌,止也止不住,那一刻,他突然想到,如果延年只是栎水县的一个小主簿该有多好,娶妻生子,宜室宜家,就不会为他这只一无是处的狐狸落得满身斑驳。

      执玉刚给他系好衣带,延年便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一根白绒绒的狐尾,竖得高高的,在他眼前晃荡。

      延年抬起胳膊,摸到身上趴着的执玉的脸,有些凉湿,是泪迹未干,执玉一下子坐起来,看到延年定定地望着他,眼神虽不如往日和煦,但不再生冷。

      执玉咬了咬嘴唇,忍住没哭,俯身把延年抱住,“相公,你吓坏我了。”

      延年却抵着他将他轻轻推开,“玉儿,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我听着。”

      “我……我将苍伏的灵识强行注入体内,消灭了他,但并不能完美地控制住他。”

      执玉赫然,“你竟然……你做这样冒险的事情,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延年没有回答。

      执玉理解了一下,问:“你把苍伏的灵识注入自己体内,但没法内化成自己的灵识,是吗?”

      “是,”延年垂眸,语气沉闷:“玉儿,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怕,相公,我不怕。”执玉偏要黏上去,延年推他一寸,他就贴紧一寸。

      “我刚刚是不是伤了你?”延年尚有印象。

      执玉一顿,然后小声地“嗯”了一声,他把延年的手放到自己的屁股上,“相公揉揉就不疼了。”

      延年于是把他抱进怀里,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可是,事情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得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延年就开始变得暴躁,阴沉,眼睛里一片灰暗,执玉连碰都不能碰他,靠近他一尺的距离,都要被他身上环绕的怨灵所刺伤。

      于是延年便不许执玉再靠近他。

      连短暂的相处都不允许。

      吃饭只让执玉送进来,吃完再命人端出去,整日把自己关在狐宫的寝殿里修炼,不让执玉见他。

      执玉只能在日落时分,悄悄在窗棂边上恋恋不舍地看几眼,他看着延年一天天的自我折磨,一天天地增添伤痕。

      后来,延年终于可以出门见人,但却不敢和执玉亲近。

      两个人隔着亭台遥遥相望,执玉往前走一步,延年就退两步。

      执玉好不容易趁着延年没有注意,挪到他身边,揪了揪他的袖摆,故意摆出可怜的样子,喊他“相公”,延年却狠心不看他,负手往回走。

      执玉又喊了一声,延年停顿了半刻,还是走了。

      执玉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这天夜里,执玉沐了浴,换上一件青色的蜀锦罗衣,轻手轻脚地走到延年寝殿门口,他没有敲门,只微微一动便进到内室。

      延年躺在床上,双眸紧闭,但眉间仍有皱褶,执玉知道,他的相公睡得不安稳。

      延年感觉到身侧有人,立即清醒过来,条件反射使力将其震开,执玉没做防备,后背砸在床尾,发出一声重响,“相公,疼……”

      延年在梦里惊醒,睁开眼看到是执玉,慌乱后悔到不知所措,只能下了床,站到一边,催促道:“玉儿,你离开这里,不要靠近我。”

      执玉眼睛里盈着泪,跪坐在床边,去拉延年的衣带,“不要,我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玉儿!”延年感觉体内燥热不堪,像是有热流在身体里肆意滚动,执玉再靠近,他就要抑制不住。

      “没有你我睡不着,我已经好多天没睡个好觉了。”执玉抱怨道。

      “玉儿,不要任性,我会伤害你的。”

      执玉扑到延年身上,“伤害就伤害吧,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你每天就在我眼前但却碰不得摸不得,简直比死了还难受,相公,你不想要我么?”

      延年心血翻腾,“玉儿,你知道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了,”执玉把延年拉到床边坐下,反身跨坐在他身上,扯开他的衣领,露出疤痕浅浅的胸膛,“我要你。”

      “执玉,你要想好了,若我伤到你——”

      “我不怕,相公,疼也没关系,你以前总是太温柔。”

      延年驳他:“我以前稍微重一点,你就要哭。”

      “这次我不哭,”执玉用指尖把延年的衣带勾开,然后把手放在延年的肩上,“父王说,全族上下对你的大恩感激不尽,但又不知道如何谢你,选了半个月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想了想,只有一个我,勉强算得上礼物,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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