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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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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天是二月初二,踏青归来的女孩子三三两两,笑得如城郊陵园春日里满地盛开的繁花。
惊艳于这般天真的笑颜,才发现关在这里许久,竟快忘了这才是少女心性。
在春风拂面的美好日子里,结伴成队,采几株这个时节特有的花草,行一段,停一段。
或是放着风筝的时候,惊鸿间遇着了低吟浅笑的翩翩少年,看一程美景,结一段良缘。
这才是二八芳华的女子,宛若芙蓉,又似朝霞。
正想着,对面的棋一轻轻落下最后一子,盈盈笑道:“涵,今儿个你又是犯了什么毛病,送上门来让我杀个干净?”
我不似往常那般嬉皮笑脸,只收了棋局,道:“有人指名你。”
她微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出讥讽的神色:“哼,又是个不知自个儿斤两的家伙。”
我浅浅叹口气,不无忧虑地对她说:“你呀,就是过于心高气傲了。偏生要放下那样的话,这回呀,我看你是得栽了。”
“哦,这话怎么说?”
棋一又把玩起了棋子,话语间倒是流露出了点兴趣。
收完棋子,我道:“长安第一棋,莫如归。”
刚说完,就见棋一眼里闪出从未见过的光芒,点点耀眼,仿若星光。
说起这莫如归,某些地方还真和棋一怪得相似。一年前他击败长安最富盛名的棋手白航公子一夜成名,三皇子爱才,几次三番请他进宫指点棋艺,却次次被拒。
据说是他只对解些稀奇古怪的棋局感兴趣,还曾破了一盘神秘的棋局,生生让将败的白棋一子扳回胜势。若不是那白航公子几次三番缠着他要与他比试,怕是他也不会答应的。
说到白航公子,也是个不小的谜。这斯文俊秀的公子爷也不知是打哪冒出来的,精通围棋,棋艺和棋一的专属棋友董照言不相上下,只是行事作风神神秘秘的,让人看得着、摸不透。
“涵,莫如归在楼下。”羽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已经摆好了棋盘。”
我定了定神,问道:“棋一,你怎么说?”
棋一凤目上挑,眼里流泻出奇特的光华,她说:“人都找上门来了,不应战,岂不是摆明了让朗月十二楼的邻人看我棋一的笑话?”
说完稍稍整理衣冠,便从我身边绕过。她一袭白衣裹着纤细的身体,嘴角含笑,竟也有了几分仙人神韵。
我嘲笑自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走到羽身边,挽着她的手。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羽用空着的一只手拍拍我的头,道:“没事,莫如归不似一般俗人,大约是不会动棋一的念头的。他只是……”
我点头,接着她的话:“他只是……棋疯罢了。”
棋盘摆在大厅中央,莫如归与棋一各坐东西,四周围满了人。
歌海坐在棋盘南侧。她是花魁,又懂棋艺,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来的了。
我看看站他们稍近的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对棋一有些惊艳。
也是,坐在朗月十二楼的花魁身边,气质与容貌却无丝毫逊色,更难得是相较于歌海,她更多了份傲气。
若不是棋一只见识棋之人,歌海又有人在背后撑着,这花魁的位置,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安排好了看棋的观众,我和羽来到他们身边。
棋一执黑,莫如归执白。甫一开始,气氛便剑拔弩张,两人落子皆是掷地有声,招招逼杀,丝毫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
我这时候打量起莫如归。
不过说实话,打量他还真是毫不费时间。蓬乱的头发,未修的胡子,染着污渍的脸,一身打了补丁的破烂衣服,也就比街头的乞丐好上几分。
怪不得要叫他作棋疯。
我心里暗笑,棋一是棋痴,莫如归是棋疯,这也算绝配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棋局也僵持得越来越厉害。现在已进入了收官阶段,莫如归与棋一皆是一脸严肃。
我注意到莫如归的眼神透出一种莫名的兴奋,闪闪地发着光,竟为原来潦倒的形象添了几分神采。
收官结束。歌海开始数目,她玉指轻拨棋子,嘴里念念有词,小扇子般的睫毛微垂,真是赏心悦目。
末了,她用清脆的嗓音宣布:“平局!”
围观的人里明显逸出了几声不满,但棋一与莫如归脸上却都是熠熠生辉,两双眸子亮晶晶的,直盖过天上星子。
莫如归先拍手笑道:“妙,妙极!我苦寻之人,谁能想到,竟藏身在这烟花之地呢!”
烟花之地怎么了?我心道,烟花之地就不能出人才了?
哼。
莫如归每日都来找棋一,沏一壶茶,琢磨一下午的棋。大多数时候,总是平局多,若哪个略胜,也只是一子半目之差。真正的棋逢对手。
我几次经过的时候,都发现棋一竟对着莫如归浅浅地笑,不带骄傲讽刺,只是笑。
偶尔看见他俩对视的画面,莫如归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总是让我一次又一次惊艳。
有时我也在想,有那样一双眸子的人,他的真面目,该是怎样的呢?
越想,就越好奇。
某日,棋一对我说:“涵,趁今个日子好,你可愿意与我去城郊游玩一番?”
我打着哈欠看窗外,阳光懒懒地软软地照在行人身上,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晴天,便答应了下来。
这一答应,就由不得我后悔了。
城郊苍翠地,我绕着面前的人转了好几圈,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任何细节地盯着他的脸看。
真是张漂亮的脸。
漂亮得我都想不出形容词儿来了。
我捏捏自己,不疼,一定是在做梦。
对,一定是做梦。不然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个长着女人脸的家伙会是邋遢至极的莫如归呢?!
“呵呵,”棋一掩嘴轻笑,一脸看戏的快乐样子,“涵,就你那手劲,捏只蚂蚁都不死,还妄想是在做梦?”
我呸呸呸呸呸呸呸,谁告诉你我捏不死蚂蚁的?我只是在捏伤它以后正好没力气了而已!
我心中忿忿想着,棋一无论何时都爱揭我短。
“陆涵姑娘看起来,倒是不似传言中那般耍得心计手腕的女子呢。”
莫如归此时对我笑出一个纯洁的弧度,那张漂亮的脸蛋又生动了几分。可让我在意的是,他那眼梢透露的笑意,分明是在说我很“单蠢”。是吧,是这个意思吧!
这一刻,我已认清了现实。
我只不过是他们郊游路上的……调剂品……
三月中,阳光正好,踏在苍翠地上,脚下的青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煞是好听。草地旁边是一汪湖水,蓝绿色的,清澈见底。我蹲在湖边,从手指洗到手臂。
我可不是有那份好心情。实在是相距不远的那对男女太过耀眼,我实在没那勇气和本事插入他们的话题呀。
只见他们且行且谈,两个美貌的人儿笑颜如花,神采飞扬,叫我一个俗人,情何以堪呀情何以堪~!
“涵,还在那做什么,我们要去看棋了。”
棋一朝我招招手,身边的莫如归也朝我示意过去,我只能暂时放下洗手大业,屁颠屁颠地小跑过去。
边跑边想,我天地不畏的陆涵,竟也沦落到了这一天。
谁叫他们一个棋痴一个棋疯,又是两只名副其实的狐狸,万一他们怒我不听话,脾气一上来把一盒棋子儿让我吞下去,那不是要我小命?!
绕过羊肠小道,穿过低矮灌木,不知左左右右拐了几个弯,约摸一炷香时间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件略显破旧的小木屋。
莫如归上前打开门率先进去,我和棋一也跟在后面。
甫一进门,灰尘便被微风卷起,洋洋洒洒漂浮在我们周围,阳光下是一片显着飘渺的带着光环的白色。
屋子里空空的,只有一张桌子四把椅子,虽然上面已覆盖了厚厚的灰尘,但不难看出是上好的木材做的。
桌子上摆着一张棋盘,星星点点地布着黑白色的棋子。怪的是这方棋盘却没有沾染任何灰尘,连棋子都折射着太阳耀眼的光。
“这就是莫如归破的那盘神秘棋局,他特地带我们来见识的。”棋一不等我开口,便先告诉了我想知道的事。
“哦?”我来了兴趣,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乖乖研究起来。
“莫如归莫如归,你放的那颗棋子在哪儿?”我朝后招手,急急问。
我听见他轻笑一声,边走边道:“当时白子棋盒里只剩了一枚棋子,我便将它放在了这儿——”
我一呆,看见旁边的莫如归脸色也是一变。
见我们两个没由来地突然安静下来,棋一也察觉到不对,几步走上前来,问:“怎么了?”
我指指莫如归食指正对的地方,那里只有纵横两条黑线交画出的十字,哪里来的棋子?
莫如归眉头微蹙,道:“我放的白子,不见了。”
棋一也是一愣,随后道:“该不会是你记错了?”
莫如归摇摇头,答:“我放的这枚白子不同别的,虽晶莹如玉但却带着几缕黑丝,不可能会弄错的。”
这……
莫如归说这是他偶然发现的地方,陵园平素不会有太多人来,更莫说是这等偏僻难寻的地方了。
再者,若是谁找到了这里,为何偏偏拿了那颗棋子,是只为了好看,还是他也看出来了这破阵法门……
若是后者,怕是个棋艺还要在莫如归以上的高人。
这天,莫如归怀着心事回家,连我也看得出来,他受到了打击。
棋一路上也是面有愁色,明显是在为他担心。我会心一笑,看起来,咱眼高于顶的棋一姑娘也快要随主从良了。
后来,莫如归就没有来楼里了,换成了棋一天天去他那儿。我对棋一说这样不好,她却一点不在意。
过了几天,棋一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她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晕红了月白的衣裳。我抓着她的手,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莫如归那棋疯的名号不是随随便便叫出来的。
她说没事,转身上了楼,眉宇间却掩不住丝丝疲惫。
我想,我有必要去找莫如归。
第二天我偷偷摸摸地跟在棋一身后,来到了莫如归家里。可是出乎我和棋一意料的是,他并不在家里。
我环顾一眼屋子,发现中央摆了盘棋局,而旁边的椅子书本什么的早已四分五裂,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想也知道莫如归对它们做了什么。
他遇到什么事了?
“涵,出来吧。”
听见棋一淡淡的声音,我识相地走到她跟前。
“你这三脚猫工夫,哪日能练得和羽一般了,再来跟踪我吧。”
我乖乖点头。
她盯着我的眼睛,忽然很认真地问我:“涵,你可有办法见到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