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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7.疯人疯事 ...

  •   “你看,那老一点儿的,是霓妃;年轻一点儿的,就是文徽公主。”
      小鱼附耳对我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低。我依照小鱼的指引,从布满灰尘的窗棂缝隙间望进去。室内十分昏暗,我又是从缝隙看,一时看不真切。瞪大眼睛仔细辨认许久,我才看出来,榻上躺着一个少女,躺椅上歪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两人相对无言,皆在发呆。
      那会儿小鱼神秘兮兮地以一句“皇室隐私”勾起了我的胃口,顺着老松背后的窄路,三拐两拐把我带到了这荒凉的寝宫前,要我从围墙残破处翻进去,我尚以为他是骗我。后来听小鱼说这寝宫叫做雅晴宫,正是当年的歆乐宫,我也懵懵然,只觉得宫殿名字有些耳熟,还纳闷为何父皇不来把这破地方修缮修缮。
      而此时,我眼看着屋里的霓妃与文徽公主,自己也发了半天呆。当初花婶细细碎碎讲那些故事时我只觉得混乱,此时有关霓妃的部分,却忽然就回到我脑袋里来了。在花婶告诉我的故事里,霓妃曾经投过毒,但她没承认;曾经进过冷宫,又被雨妃救了出来,还生了文徽公主;曾经疯疯癫癫,虹妃死时,却把一双女儿托付给了她。
      原来,那些疯狂的,病弱的,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我回头问小鱼:“谁照顾她们呢?”
      小鱼一把把我从窗口拉开,做个噤声的手势。我乖乖跟着小鱼走,心里却想:我也没说她们的坏话,只是关心她们嘛。病人尤其需要关心,纵使她们听到了我说话,大约也会很开心吧?
      走远了些,小鱼才说:“你那么突然说话,小心吓到他们,平日里这边都没人的。”
      我纳闷:“就没宫女?没侍卫?来了坏人怎么办?”
      或许我表现得太急切了,小鱼不由得一笑:“新来的啊,她们都那副尊容了,还会有谁想害她们么?必然没有侍卫了。至于宫女,上面倒有指派,但谁肯真心留在这儿服侍她们呢?”
      我很是悲愤:“坏人坏起来还需要理由么?还管你是什么尊容么?你看我若是这会儿突然发疯把你掐死,谁能救得了你啊?那些宫女也够坏的,一点儿用也没有,不如都捆作一堆,扔出宫去。”
      小鱼“扑哧”一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替人家着急,那也别乱举例子啊。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好像有个老嬷嬷,从前跟过霓妃的,现在留在宫里打扫伺候。但那老嬷嬷也疯疯癫癫,之前我遇到过一次,差点儿掐死我。我看咱们快找个隐蔽地方再说话吧。”
      我点点头,沉默了会儿:“我们倒好,说说笑笑……那霓妃她们,就一直不说话?”
      小鱼耸耸肩:“母女两个相对十几年,有什么话也说尽了吧。况且,我估摸着文徽公主无力多说话,霓妃疯癫不知道说正经话,反正我来看过许多次,两人总是这么坐着躺着的。”
      小鱼说还有更隐秘的地方可以躲着聊天,我便跟着他走。他一路走在前面,十分雀跃,且给我指点雅晴宫里原本的景色样貌。这宫阙比我所住的香溪宫小了一半不止,相较我那宫里一堆女孩子吵闹的情形,这里着实是太冷清了,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病态的郁闷之意。原本也并不很多的景致,这些年疏于打理,早已被丛生的荒草或是藤蔓覆盖。
      我皱眉:“这儿看上去能闹鬼。”
      小鱼道:“没错啊,当年是闹过鬼的。”
      见我忽然停了脚步,愣看着他,小鱼笑道:“哎,你也别太当真。只是当年,有个宫女曾从这宫里冲出去,喊着说霓妃把文徽公主杀了,但文徽公主却好好地活着。那会儿就有人说文徽公主是鬼。”
      我觉得神奇:“这宫里为何净出些疯子呢?”
      小鱼歪着脑袋开玩笑:“每个地方都有特产,这宫里就盛产疯子。”
      这个比喻很不厚道,却让我的思绪不免飘飘然发散开去:当年父皇的后宫里,到底住着怎样的一伙人啊!
      霓妃不必说了,自己疯疯癫癫,手下的人也都疯疯癫癫。雪妃更了不得,是个冲动的直肠子,发怒了就杀人,将我父皇软禁,自个儿当皇帝。雨妃在传闻中,倒很有女人味的,但她那花花肠子是扯也扯不直的,宫中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全与她相关。虹妃相比之下很正常了,她出身商贾之家,大约是想低调处事,明哲保身,可惜做了别人的盾牌,香消玉殒。
      疯子,火药桶,惹事精,倒霉蛋……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可怜我的娘亲,还要管着她们。那时,我娘可有受过她们的气?
      我发散思维的时候,小鱼已领着我走到了一片柳树林子里。他轻车熟路,左钻右钻地找了个隐蔽位置,对我夸耀道:“这个柳树林子好久不曾修剪,荒得很,钻进去绝对没人能看见。喏,这里又有半截断木可作为‘木凳',不错吧?我们坐着说话。”
      我跟小鱼在“木凳”上坐了,随即把问题继续问下去:“所谓皇室隐私,不是带我看了她们就完了吧?”
      小鱼瞪我一眼:“刚看你还挺伤感的,这会儿又两眼放光地要听故事了。”
      我也瞪他:“谁叫你吊我胃口。”
      小鱼清清嗓子道:“好!那我就讲!其实啊……”他压低了声音,“……霓妃和文徽公主这副模样,全是霓妃自己做的。”
      我轻声“啊”了一下,表示惊讶,知道霓妃疯,不知道竟是主动要疯。这在小鱼意料之中,他甚满意。
      “霓妃的父亲虽是大将,她却并没有从小习武,反而是个很淡泊的性子,精研易理,擅长推演之术。”小鱼说,“嗯……你怎么看起来不明白?推演之术就是……你就当作算卦来理解吧。”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小鱼换了个姿势,道:“霓妃初进宫就看出了其他妃子都是什么样的人,她无心帮家族争权弄势,只想保全自己,退出争斗中心。那‘霓妃投毒案'真就是她做的,手段干净些,只毒死雨妃儿子的乳母,随后不承认,最多也就是罚一个打入冷宫。谁知道雨妃心太高,一心上位,拉拢了虹妃后不能成事,便想拉拢霓妃。雨妃再度生子后,故意‘以德报怨',把霓妃从冷宫里弄了出去。霓妃没办法,只好装疯卖傻。”
      我插问道:“她都装疯了,皇上也没嫌弃她?还和她生了孩子?”
      小鱼道:“这却也奇怪,不过那时皇上虽在高位,却仍还心慈面善,说是体恤她也好,总之文徽公主很快就出生了。霓妃本不愿生孩子,毕竟帝王家的孩子,是男的便要争王位,是女的便要联姻,都没什么好下场。但文徽公主生下来已是事实,要改变这事实,便只有杀了她……小星你怎么了?
      我想我是听到那句“都没有好下场”时,忽然发抖了吧。之前在村里,听说书人讲野史,这样的话没少听过,那会儿大多是“事不关己”,纵然听到了许多悲剧,也不过替人伤怀片刻。这会儿,我却忽然明白了感同身受的意思。文徽姐姐逃过了当日之死,却逃不过如今病卧寒宫,我当日逃过了骊居之乱,日后又逃不过什么,没人知道。
      我对小鱼笑笑,说:“没什么,听到霓妃竟然要杀女儿,吓着了。”
      小鱼盯着我看了片刻:“别害怕,你刚也看到文徽公主了,她还活着的。只是当年那宫女几声疯喊,就有人猜测,其实霓妃是想杀文徽公主的,但因为虹妃没有下手。”
      “因为虹妃?”
      “据说虹妃是劝过霓妃的。虹妃入宫是为家族生意稳定坐大,并非要争高位,所以早就看不惯雨妃,只是为着自保,不能够与她翻脸。霓妃也并非争位之人,却被雨妃百般拉拢,十分苦恼。这两个人渐渐投缘,有人说虹妃曾夜访霓妃,两人相拥而泣;还有人说,甚至虹妃之死,也是雨妃担心这两人一同背叛自己,先杀了一个作为‘警告'。事实如何无从考证,现在也只能看到霓妃和文徽公主……就那么活着。”
      “听说虹妃把女儿托付给霓妃了?那两个公主呢?”我最关心的不是谁和谁怎么斗,而是她们的孩子们。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可能的结局会有哪几种。
      小鱼摇摇头:“霓妃精于推演,又是个自私的人,知道那两个孩子留不得,就主动请旨,早早把她们嫁出去了。我记得一个嫁给了某年的状元,一个嫁给了御医局的医官,两个都在骊居之乱时被她们的夫家害死了……”
      我吓了一跳,忙问:“她们的夫家害死她们?为什么?”
      “大约是怕招致祸患。那时候雪帝疯狂杀人,若留着公主,他们全家都有危险,想保大多数人的命,就得牺牲这两个人。”小鱼淡淡地说。
      我愣了好久。竟然都死了!方才那屋子里躺着的,就是我唯一的姐姐了?
      “自文徽公主小时候,霓妃就一直给她吃药。人都说文徽公主天生病弱,需要长期服药,不能出宫,实则,那大约就是毒药。所谓‘天生'病弱,呵呵,大抵便是人为!为了逃过不幸的联姻,留下了这条半死不活的命。”小鱼看我不说话,就继续讲,“真不知道皇室这些人的脑子如何长的,竟没有一个正常。”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小心隔墙有耳。”
      小鱼不以为然:“有什么好怕?我怎么想便怎么说。我就是觉得这皇宫阴森森的,不是正常人呆的地方。”
      我情不自禁地说:“我也是……”
      小鱼就笑了:“我就知道咱俩想法肯定一致!哎好了,不说这些倒胃口的事儿了。你知道哪儿能弄到吃的么?跟你讲这么多我可饿了。”
      吃的啊,找吃的我最在行。只是今天,我真不知道还有没有胃口。
      然而看着小鱼灿烂的微笑,我仍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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