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棘》拾饿不摄

1、chapter 0

　　车窗外的景色转了几轮，从绿化优良到荒野渐行，最后驶入道道钢筋混泥土

　　司机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后座的人没说过任何一句话，手机不碰，目不离窗一动不动，像个颜色鲜明的雕塑

　　他看了下车程，已经快到目的地了，轻咳一声：“天色不早了，下车后注意安全”

　　这是他起的第六个头，后座依然没回话，还是那个手臂撑着腮边往外看的造型，像是自立一方天地，司机放弃了跟对方搭话的打算，安心的把这一个四百多块的大单赚完回去睡觉

　　这最后的路程就开了七分钟，车子停在了一块人流涌涌的地方，一出车门，祁退闻进鼻子第一串空气的构造极为有趣，夹杂着各种尾气、香水、烧烤烟的味令人作呕

　　抬头向上看，各种灿烂到极致令人目眩眼花的霓虹LED灯，隔壁一个广场上边还飘着巨型充气娃娃

　　城市跟镇上太不一样了，这种极为强烈的反差之下祁退又产生了极强的不适应感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毛线，但蹲地上抽了根烟后，他的一分思绪还是从毛线里冲了出来，让他回忆起这两个月发生的种种破事

　　高考落榜了对于别家孩子估计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但对祁退来说，不过是十八年垃圾人生又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

　　哪怕在他两天逃课三天打架的加持下，老爸老妈还是对祁退考了不到三百分这个现实感到绝望，最后不知是被气的精神失常了还是怎的，绝望再次转化为了希望，想着以后同龄人里别人上学他打工实在太惨了，铁了心要给他搞进一间学校

　　大学肯定碰不着边，于是他们就瞒着祁退报了一个连高考志愿替补名单都没瞧见影儿的大专

　　祁父祁母的保密工作是真的完善，以至于在知道这条消息的时候祁退已经是进厂第二天了

　　被迫辞职回家后就是各种吵架，我嫌你矫情，你骂我不孝，不留余力的互相伤害，一个暑假的反抗过去两边关系已经进化到了见面就滋火，碰火就爆炸的极易燃物

　　最后的最后，祁退心中保留最后一份对家的温情还是促使他坐车来到了这座傻逼的城市，去上那傻逼的学

　　祁退抽完了身上带的最后一根烟才从黑暗的巷子里走出来，用脚根把一地烟头扫进角落后融入到了拥挤的人流中

　　没拿行李，没带背包，全身上下值钱的就一部手机和里边的七千块钱

　　虽然只要他想，马上打个车去学校报到就能入住宿舍，然后他的无业游民生活就可以结束了

　　问题在于，不想动

　　一方面是对学习抵触到一定程度是会触景生情的，他不想自己来大城市的第一天过成个厌世份子，第二方面是他晕车很严重，不玩手机也不搭话就搁那看傻逼窗户真不是装高冷，那个时候一张嘴指定吐一车

　　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群聊，但没人给他发消息，那群经常喊着“义气”的兄弟肯定知道他走了，但没有人来找，连个慰问都没

　　倒也不奇怪，毕业前说好一起出去打工，没事就抱团喝酒的计划因为父母的一个决定没能参与，镇子就那么大，一家人吵两个月邻里街坊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估计他早就成了那群人里的异类

　　“操”

　　祁退咬着牙骂了一声，这是他对自己跟群体脱节后的一个总结

　　几经思索后，他打开导航搜索起附近的旅店，可刚搜不到五秒连点开简介页面都没来得及，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山寨国产手机的一个优点就是声儿特大，周围一圈人全都转过头来看向他

　　尽管他们就看了一眼，但祁退还是感受到了一份压在胸腔的耻辱感，默默的关掉铃声后凑到人行道里侧，朝墙的方向接通了电话

　　“喂？到了吗！”

　　老爸的声音跟这电话铃声一样，洪亮的像个巨钟，晏殊再次将声音调小，回了一句：

　　“到了”

　　“给你报这个学校也是为了你好”老爸的声音依旧洪亮：“你自己想一下十八岁这个年龄不读书出去能干嘛？就算是大专也比你天天进厂拧螺丝要有前途”

　　电话拨通了半分钟，除了一些假大空的教诲外就是让他别恋爱，以学习为主

　　祁退觉得老爸放了一通屁，自己在大专这种地方肯定不会是个什么乖孩子，高中管的那么严都没束缚住他，大专那放羊一样的教育又怎么能

　　但恋爱吧...这还真有点困难，追学生妹会打篮球学习不算太差基本就成功一半了，但来到大专，人人都是九年义务教育最不用功那帮人，打架斗殴抽烟喝酒巴拉巴拉....见的玩的估计比吃饭都多，谁身上没挂十几个前任

　　挂断电话，祁退继续搜索附近的旅馆，找了一圈，最后选中一家相对便宜的，拎包入住，评论区里的风评还行

　　就是距离有点远，五公里，但反正也不是长住就是凑合一个星期，无所谓了

　　城市的夜晚繁华满布，街头遍地是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广场中央屏幕播放着广告，大街上穿着宽松衣服玩滑板的青年人，妆容与女性不相上下的男性，穿着暴露但看着年龄不大的女孩，每双眼睛都映照出层层霓虹，好似只有祁退一个人在此格格不入

　　祁退曾经搜过这座城市，它给自己挂的标签是啥来着？文明？前卫？潮流？

　　即便是对自己的生活总是应付着过，也不免对未来的城市生活有过几分希望，但真正来到这里，却只有一浪接着一浪的错愕

　　走了挺长时间到了目的地，旅馆跟图片上没有太大差别，就是突然感觉实物要比示图旧好几个度

　　进门后，前台坐着一个打扮没有辜负这里风貌的阿姨，脸上画的妆特浮夸，眉毛密的像蚂蚁腿

　　祁退刚一张口，对方就抢先一步说话：“您好”

　　这口一开，出来的就是一个浓厚的男人嗓音，祁退停顿了一秒，然后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但对方好像习以为常一般依旧保持笑容

　　“开一个单间吧”祁退稳定下情绪：“附近有什么超市吗？买衣服的地方....”

　　“哎呀买衣服哪需要去超市啊”阿姨又一次打断了祁退：“小伙子来，我店里就有衣服，买一套打八折，比外面便宜不少”

　　说罢，对方把柜台后方的一扇门打开，里面塞满了装进塑料袋的衣服，五颜六色，什么款都有，就是这价格看着没个三折自己买下来会肉疼好几天

　　祁退：“............”

　　经过对方一顿软磨硬泡，祁退还是买了一件外套，上手摸了摸后发觉品质还过得去，就是太浮夸了，衣角和胸口挂了不少装饰品，在背后还刻了串看不懂的大写英文

　　折腾了好一会，把该填的都填完该交的钱交了，祁退拎着一条很小的钥匙上楼

　　楼道没有一盏灯，只能透过楼层间几束微弱的光来摸着上去，祁退的房间在最里侧，那一处也没灯，草草一看都瞅不见房门

　　怀着满腹怨气，他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但钥匙孔估计是生锈了，来回拧了三四次没拧开，就在耐心消磨完打算来个鱼死网破用力去掰钥匙的时候，门毫无征兆的开了，而没反应过来的祁退身体一阵倾倒，重重的摔进了门内

　　砰的一声，比祁退的电话铃声都响，从而可以得知这摔落的力道有多重

　　祁退脑子里像筑了个蜂巢和一台没信号的电视，耳朵听到的只有嗡嗡声外加雪花音

　　等到耳鸣慢慢衰退，意识慢慢回溯，痛感开始猛地从迷茫中翻出来，先是脖子，再是下巴，最后下排牙，如浪潮般涌上，疼的他叫不出声

　　把手伸进口腔一阵摸索确定自己没磕掉哪颗对脸部构造挺重要的牙齿后，祁退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结果飞来一阵灰尘猛地窜进鼻子，呛得他连咳好几声

　　皱着眉在墙面摸到灯的开关后一按，光亮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几番确认这里是个单间而不是个杂物室后祁退松了口气

　　房间的环境比他想的要差点，墙面掉了几块皮，左侧墙上的周杰伦海报撕成了好几道，灯管下边飘着阵阵飞尘，难怪空气中弥漫着这么重的灰尘味

　　但好在床和地板还算干净，旁边还有个不大不小刚好能容纳一个人洗澡的浴室，勉强满意

　　祁退将身上的衣服扒了个干净后钻进了浴室，略微滚烫的热水浇灌在身上，一天的疲惫消散了大半，洗澡时间从来不超过十分钟的他居然破例洗了半个小时，以至于过于沉醉都没想起来他其实没带换洗衣物

　　不过这些对于一个过了十几年糙日子的热血青年其实不算什么事，光着屁股把衣服洗完后疲惫的缩在被子里

　　被子很温暖，但他却没感觉到半分温馨，盯着天花板上的风扇一转又一转，他皱了眉

　　等到痛感和怒气一同褪去，惊喜又消失的无踪，烦躁与无措就冒了头

　　好似在潮湿的雨林里，发着高烧闷着被子，无心思考，无法发泄，一个暑假都没能爆发的情绪以及“被迫”背井离乡的那份....不爽？

　　都聚成一块

　　以前在镇上的时候他偶尔也会产生这种令人不爽的情绪，但祁退在那里可以理所当然的选择去个常年堆积混混的地方拉个不顺眼的傻逼打一架

　　如果运气不好那边没人，还能找个烂尾楼不停上下跑楼梯，一直跑到瘫倒在地为止

　　但在这里，他什么都不能做

　　考虑到自己的钱包厚度，现在让他摔个杯子都不太敢

　　家里给的钱不算少，但里面包含着学费，住宿费等等一堆东西，然后剩下那点钱他八成得用到放寒假

　　烦躁....烦躁....烦躁....烦躁....我操！！

　　越是想，祁退脑子里那团毛线像被人随意撕扯，剪不断理还乱，最后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在这种精神状态下睡着的，而且一睡就睡到天亮，安详的连个梦都没做

　　外边的阳光也从窗帘缝中透进来，跟打光灯一样照在祁退脸上眼睛都睁不开，最后赖了半个小时床祁退才一点点的将身子从被子里挪出来，顶着个鸡窝头，睡眼朦胧

　　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中午一点了，这要是让老爸老妈知道估计得....被扒一层皮

　　不过把在家这个前提条件再往边挪点，他压根睡不到一点，就算狗运好爸妈不在家没人喊他，也会有个什么好兄弟甲，好兄弟丙，好兄弟丁来打电话，发消息，甚至直接上来敲门

　　所以好不容易睡了个懒觉，心情十分的愉.......个屁！

　　祁退将头发一顿乱搓，再拿冰水冲了下脑袋后，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充满血丝，神采涣散，眼袋厚重，头发如同干枯的杂草，黯然无光，这就是他现在的样子，这个叫祁退的男人的....样子

　　祁退感觉内心的那份狂暴的情绪再次开始躁动，在把阳台还没干透的衣服套上身后，他义无反顾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