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梅》燕子飞飞｀

9、写字

　　梅知叶的身份未明，秦骓有心提醒，但又架不住他武功高强，便不敢明言，只能越想越气，越气越不待见他。

　　秦骓衣袖一甩：“反正今日不出门，我回去午睡了。”

　　万俟言看得出他心情不佳，正要上前细问，却被梅知叶拉着衣袖。

　　“为什么今日不出门？”

　　罢了。

　　万俟言猜到秦骓的忧虑，既然暂且辩解不清，还是随得他走吧。

　　他一回头，就对上梅知叶明亮的桃花眼，心神微乱，却又移不开视线。

　　冬日阳光温暖，越过光秃的枝丫，洒在梅知叶的脸上。

　　他不由得想起两年前父亲离世，他临危受命，要炼制出今年的言品。

　　他来不及悲伤就闭关在炼器房内，与一室冷冰冰的器具同吃同卧。

　　却在一个早上，一支寒梅从窗外探进来。

　　就像眼前的人一样，是当时唯一的亮色。

　　“为什么今日不出门？”梅知叶得不到回答，心底焦急，又问了一遍。

　　万俟言回过神来，答道：“赵国太子晚些会来，但不知道具体时辰，只能在府中等候。”

　　“这个太子与那个太子为什么不能一起来？”

　　“因为他们不是同一国。”

　　“为什么他们不是同一国？”

　　“要是同一国的话，就不会有两个太子了。”

　　“那还是一国好，要是一国的话，你只需要见他们一次。”

　　万俟言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要是想出去逛逛，我可以让子辉陪着你。你们带上银两，喜欢什么买什么。”

　　梅知叶的双颊染上红霞，有些难为情：“你刚才说要教我写字，还作准吗？”

　　“当然作准。”

　　万俟言带着梅知叶到了书房。

　　依然是万俟言把火炉烧热。

　　梅知叶脱下白狐帽子和黑貂皮，挂到桁架上，又弯身脱鞋，跪坐在书案前，拿起一支毛笔敲来敲去。

　　闻声，万俟言回过头去，就看到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上拿着的还是自己最爱的兔毫。

　　换了别个，万俟言心里肯定会有芥蒂。

　　但当他看到梅知叶笑得灿烂，就顿时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珍品都奉上。

　　他在案面铺了一张麻纸，亲自磨墨。

　　“你会执笔吗？”

　　梅知叶拿着笔，握成一个拳头，像个小孩一样。

　　万俟言忍俊不禁，拿起另一支狼毫，让梅知叶模仿他二指执笔的动作。

　　“这样对吗？”

　　“不错。”万俟言笑道：“来，你想写什么字？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梅知叶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麻纸，等着万俟言下笔。

　　万俟言问：“知叶知叶，哪个知，哪个叶？”

　　梅知叶想起了山上的往事，笑道：“知道的知，梅花叶子的叶。”

　　寻常人该说叶子的叶，他却偏要强调梅花，看来是个爱花之人。

　　万俟言笑着下笔，墨水沾落纸上，缓缓出现了三个扁方形的字。

　　梅知叶双目睁圆，转脸看向万俟言。

　　“这些字与那个大转小转不同。”

　　“知叶真聪明。”

　　万俟言又写下“梅知叶”三字的篆体，线条圆润，与刚刚平直的笔画很不一样。

　　梅知叶指着中间的“知”字：“这一边像个人，我写给你看看。这一笔下去是头和身躯，然后是垂下的双手，肩膀要连着脖子，再写一横腰，腰以下就是两条腿了。”

　　“的确像个人。那右边呢，右边像什么？”见梅知叶摇头，他便说：“这是口字，应该是像嘴巴。”

　　“像嘴巴吗？我倒是觉得像舌头。”他抬头对着万俟言微张开嘴，伸出舌头，用上齿轻咬着舌面。

　　他舌尖粉嫩，齿如齐贝，美得像被甘露滋养。

　　他嘴巴里肯定是甜的——万俟言匆匆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只能糊里糊涂地点头：“是像舌头啊。”

　　“你的名字呢？让我看看你的名字怎样写。”

　　万俟言定住心神，将名字写在纸上。

　　看他写完了，梅知叶就举起手指，指着那三个字念道：“万俟言。”又指着自己的名字，念道：“梅知叶。”

　　万俟言，梅知叶。

　　念着念着，他就笑了出声：“你叫万俟言，我记在心里了。很多年以后，阿言，我依然会记得你的。”

　　万俟言低头一笑，夹杂着欢喜，又有一点儿酸涩。

　　他说：“那我这一个月都要对你好，要你一想起我，全都是好的。”

　　“行，我也会对你好的！”

　　万俟言点点头：“我一辈子都会记着你的好，等我老了，你还是这般年少美好。”

　　“可我们是不一样的。我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后还会记得你，你却下辈子就把我忘了。”梅知叶叹了一口气：“要么到了你下辈子，我再下山找你玩，到时候我来教你写字。”

　　万俟言还是把这些话当作童言童语，大概是梅父在知叶幼时给他说的故事吧。

　　他顺着话问：“要是我下辈子是个坏人呢？”

　　“你这辈子对我好，下辈子也定然会对我好。”

　　“对你好的就是好人了吗？”

　　梅知叶点了点退。

　　万俟言忍俊不禁：“那你记得来找我，只要你找到我，我就生生世世都对你好。”

　　梅知叶点点头，向天竖起三指：“我以父亲之名发愿，不论万俟言生在何处，我梅知叶都会找到他——”

　　万俟言连忙捂着他的嘴巴：“谁教你胡乱发愿的？”

　　“父亲教的。”梅知叶一脸理所当然：“证明我一定做到。”

　　“知叶，我与你认识不过两日。有些话口上说完，两相欢喜，就足矣。不用发愿，不用承诺。”

　　梅知叶却觉得他说得不对，反驳道：“若你活得够长，就知道一日的欢喜已经抵得过千年。”

　　他直勾勾地盯着万俟言，似乎万俟言不让他发愿，他就会继续纠缠在这件事情上。

　　但他们各不退让，最后竟是梅知叶退了一步。

　　梅知叶指着万俟言的“俟”字，弯起眼睛，笑道：“这个字里面也有个小人。”

　　“是啊。”万俟言重新拿起笔，又用楷体写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圈起中间的“矢”部件：“这个字念‘矢’，有箭的意思。”

　　梅知叶圈起“知”和“言”的口部件，笑道：“我知道，这是口字。”

　　“聪明。”

　　梅知叶笑了几声，就执笔写起他们的名字来。

　　万俟言在一旁安静地看，虽字迹稚嫩潦草，但却是一片赤心。

　　满纸都是他和他。

　　他这辈子大概将在炼器中度过，但永远都不能炼出一根属于自己的红线。

　　看着梅知叶俊丽的侧脸，他终于生出一点贪念来。

　　他想索取一个月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