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藥》柳常欢

9、素衫寻鹤

　　阿茶，是我的名。
　　可我没有姓，终日在这山野游逛。
　　看遍青山秋色，寻遍泉内漩涡。
　　都填不出半毫记忆力的轮廓。
　　这样过了三百年，
　　依旧是日落后，我与篝火独活。

　　01

　　我时常陷入沉思，
　　想知道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
　　多数的记忆都像是被强行的关上大门，
　　残留下来的七零八落。
　　隐约记得，
　　有竹林，茶屋，同院里的一只白鹤。

　　02

　　三百年前，
　　我从山间的一棵枯竹旁醒来。
　　不知自己从何来，归何处。
　　自打我在这山中出现后，
　　山中的云雀似乎也热闹了几分。
　　只不过除了山脚下的镇子，
　　我哪儿都去不了。
　　隐约感觉到在周身有一个无形的网，
　　将我禁锢，终日逃不脱。

　　03

　　起先我是不会讲话的，
　　听山中过路人说得多了，
　　便也慢慢学会了，想来还不算太笨。
　　有时同路人搭讪，他们有些冷漠的不理我，
　　但也好在，道听途说了不少事物，
　　知晓人有七情六欲，修五行之道，一年有四季。
　　还知道人间凡是相爱便是三生不弃，
　　二人相依，一心一意。
　　虽我还不知晓这情为何物，
　　但听来也是有趣的。

　　04

　　这些年来
　　我一直住在山后被人们废弃的一个庙里。
　　虽是破旧一些，重新翻整收拾，
　　添置一番摆设，种几片花草，倒也是不失韵味。
　　时常可以在清晨伴着鸟鸣醒来，于山中奔跑玩乐，
　　有时兴致来了，就坐在庙门外的竹椅上，
　　晃着脚丫哼着山下听来的小曲儿。
　　看青山绿水，斑驳树影。

　　05

　　一天雨后，
　　我像往常一样去山下的镇子闲逛，
　　回程时，碰巧在桥边捡到一只白毛狐狸。
　　看它颇有灵性，
　　便将它带回山里养了起来。

　　06

　　这白毛狐狸倒也乖，不叫不闹。
　　整日安静的蜷缩在我怀里舔着毛。
　　瞧着它全身通白，双眸明亮。
　　心头一动，唤之云岚。

　　它抬头望着我，
　　眼底是我看不穿的神情。
　　我猜测，大概是应可。

　　再后来，山中生灵看到我的时候，
　　身旁总会跟着一只柔软的云岚。
　　不知是云岚冷漠，
　　还是百兽害怕它，
　　这一来二去，
　　也不曾见它交到新朋友。

　　07

　　云岚好像很喜欢这间庙，
　　几乎每天都要从外面捡竹子回来，
　　存在院子里当摆设。
　　我估摸着它想在庙旁建个窝，
　　索性伐了不远处的竹林，
　　盖了个竹屋，圈了周篱笆。

　　08

　　也就是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云岚化成了一个俊俏男子，
　　穿着一袭白衣，银白的发丝散落在周身。
　　像极了平日里安静的模样，
　　他眨着的魅惑的双眼坐在床前，
　　向我低语。

　　“阿茶，你终究，还是把我忘了啊。”

　　09

　　云岚来到山上已有二十多天，
　　相同的梦境困了我半月余。
　　三百年前的回忆，
　　开始断断续续的出现在眼前。

　　10

　　那时我还是一只不会化人形的白鹤。
　　整日跟在狐狸的白尾巴后面玩闹。
　　他是这山的山神，名唤云岚。
　　每日忙碌于山中的琐事之中。
　　可我依旧不依不饶的，
　　天天在庙堂里缠着他给我讲故事。

　　11

　　一天，山下的村民们接连感染了恶疾，
　　来庙里祭拜的人越来越少。
　　“神灵如果被人类遗忘，会怎样呢。”我问
　　“听说，大概会死吧。”
　　他顿了顿，回头望向我。

　　12

　　后来村民请来了一个江湖道士，
　　道士说瘟疫是山上的狐妖所为。
　　必须焚了山神庙，剜出狐心煲汤，才得以平安。

　　那一夜，山中火光泛滥。
　　他穿着一袭青衫，在月下独自斟酒，
　　坐在山庙里看着这庭院被一点点焚尽。
　　往日亲手所植的竹林渐渐枯萎，
　　庙前的石几上，飘落着点点灰烬。

　　13

　　“云岚，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阿茶，你知道吗，山神者，除了守护的山林，和山脚下的镇子，是哪里也去不了的。”

　　“那些就是你口口声声说要护他们周全的人！他们毁了这片泽林，想要你性命。他们可在哪一瞬间，护过你的周全？”
　　“阿茶，这是定数。我逃不脱，也躲不过。这贡来的酒里，便是注定的结果。”
　　他晃了晃杯子，仰头饮完杯中所有。

　　“阿茶，我走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这是他在漫天火花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14

　　那一日，我终是记起了所有。

　　15

　　云岚身为山神，
　　他的手能医百兽生灵，
　　他的血能解百种蛊毒。
　　但他始终医不得人心，
　　终是死在他所护之人的毒酒里。
　　人们将他的心制成汤药，治了恶疾。
　　但却解不了心头的阴暗。

　　16

　　我耗尽周身元气，
　　保留住了他最后的一魂。
　　因此，我成了人类的模样，
　　丢了所有的记忆。

　　而他则化为一只小狐，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努力的生长，期待与我相遇。

　　17

　　是夜，繁星点点。
　　我在躺椅上把玩着他的尾巴。

　　“云岚，你何时将山神印偷偷刻到我的魂魄里的？”
　　“你都知道了？”

　　“恩。在我发现我离不开这地方的时候。”
　　“那日我怕别人伤害你，便趁你入睡封进去的。”
　　“难怪，我耗尽元气，却毫发无损。”

　　“阿茶，无论你在何处，我都会素衫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