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江南海 ...

  •   从福利院里出来是傍晚时分,夕阳埋藏在火烧云中,将天空分割成四个不搭却和谐的颜色。

      虽然院长极力想让贺承隽将时温一并带回去,说姑娘家晚上独自坐出租车不安全,可因时温穿着旗袍并不适合坐摩托车而作罢。

      与院长道别后上了预约好的出租车,时温没回别墅却报出另一个地名儿。
      经过这几天她四处搜寻游荡,除了别墅对面那条望不到头的巷子没去过外,附近有意思些的地方都被她独自逛了个遍。

      司机在行程中频繁抬眼望向后视镜中的女生,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快到的时候提醒了一句:
      “姑娘,那边晚上风大,穿这么少可要小心感冒啊。”

      时温偏头看向窗外的表情平静无波,好像并没有把前方男人的话放在心上。
      “知道了,谢谢。”
      白皙滑嫩的细手朝前递了张五十,没等找钱便拉了车门下车。

      那是一方海。
      江南最南边的海。

      海浪扑打在沙滩上惊起飞鸟,岸边行人玩弄嬉笑享受余晖。
      周五傍晚海滩边上的人并不多,时温走进附近的小卖铺里买了瓶二锅头、几瓶啤酒和一包烟,在老板略带诧异探寻的目光下拎着袋子走出店门。

      江南三月中旬的气温算不得高,尤其是春分这天,一早一晚春风寒凉又刺骨。
      傍晚脱了鞋赤脚走在沙滩上都会觉得寒从脚心沁入骨头。

      可时温浑然不在意,将鞋子和装烟酒的塑料袋一同拎在右手,朝无人的角落走去。
      相比海岸中央结伴通行、朗声大笑的热闹,角落是无人问津、阴潮萧瑟的寂静。

      随手放下东西,懒散坐在浪潮偶尔会打到的地方,旗袍被浸湿都不介意,扣开一瓶啤酒就仰头灌下。
      连续几口,很快见了底。

      将易拉罐扔回袋子里,又从里面重新拿出一瓶,继续扣开灌。
      还是觉得不够。

      索性从袋子里找出那包万宝路软白,学那男人含在唇上,拢火点烟。
      却好似故意和她作对般,无论怎么点都点不着,尖端已经烧焦,呈现出堙灭后的褐黑。

      时温好看的眸子里蕴满怒意和无助,将唇边的烟拿下跟打火机一同用力甩在身旁。
      环抱住自己蜷起的双腿心生难过。

      其实她根本忘不了那些劈头盖脸的诋毁,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
      又想起朱玉兮和陈岳眼中的容不下与不信任。

      时温真的好想问一句,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可从来不会有人给她个准确答案。
      他们只会道听途说、义正严辞的人云亦云,时温,错的是你。

      时温撑着沙滩站起身来,迎向扑面而来的咸潮海风,一步步缓慢走向那片深蓝。
      从浪潮卷起能打到脚踝,再到下半身格外冰冷刺骨,直到无浪也能盖到胸口。
      倏然觉得,就这般结束了也挺好的。

      以前想过追逐星辰大海,后来变成只要活着就好,再到现在干脆一死了之。
      时温始终觉得错不在自己。

      波涛汹涌漫向脖颈,猛然间一脚踩空,时温整个人陷落于涨潮深海,眼前是黑蓝色的无尽深渊。
      可那一刻脑中不是潜意识发起的自救,竟然想的是,她终于解脱了。

      腥咸海水陆续呛入口鼻激出泪水,时温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下沉、下沉,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可凭空出现一只有力的胳膊拽紧了她,那力道重到她无法反抗,只能跟着往上浮。
      在失去意识前,她整个人被那股猛力拉出黑蓝色深海,重新窥见落日余晖。

      浅蓝不抵火红烧灼,整片天空都被日落野蛮的染上深蓝与火红,金黄在夹缝中生存。
      她想,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天际。

      时温双腿无力,摔躺在黄色沙滩上,乌黑发亮的长发胡乱贴黏在脸上。
      本就合身剪裁的旗袍也因浸水变得湿服,暴露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线。

      偏头狠狠咳了几声似是想将那股腥咸味都带出来,可喉头仍旧布满那股味道迟迟不散,呼与吸间都刺痛。
      因用力咳嗽喉咙变得更痛,话说出口的嗓音异常沙哑:
      “你管什么闲——”

      时温歪头瞧见一旁撑坐着的是,衣服全湿的贺承隽时,话音突然收起。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安静的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会被最戳审美的男人看见。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她走向深海的时候,她一定先环顾周围有没有人。

      贺承隽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想抽,却看见它早已被水浸湿,软趴趴的还滴着水,根本不能再抽。
      索性撂到一边,双手后撑一条腿曲起望向天边,“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当海洋垃圾?”

      时温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这句话好像比她之前见他两次,说过的话加起来都多。
      “关你屁事。”时温收回目光,复又望向空中快要消失的橙黄色失神。

      贺承隽见她身子在抖,反手将黑色外套脱下,在手中拧成团挤干些水分,又展开倾身搭盖在时温身上,“你叫什么?”
      时温感受到身上多出的重量和渐起的温暖,没去看也没说谢谢,反倒觉得莫名其妙。

      她说那句话的语气也不尖锐啊,就是陈述不关他事这个事实而已,“我没叫。”
      贺承隽无语地扯了扯唇角,无可奈何地沉声,“我是问你名字叫什么。”

      “……”
      “时温。”

      贺承隽点了点头后再无后续。
      良久无言。
      直到远处夕阳更靠近地平线,火红消失不见,空中铺满层层黄橘渐变,远处是浅蓝和粉紫的交替。
      不搭调,却不违和。

      时温才听到贺承隽复又响起的声音,他言简意赅道,“时温,活着。”

      瞳孔骤然缩了缩,呼吸也急促了些。
      在一众巴不得她过得不好能赶紧死掉的人中,贺承隽是第一个坚定地对她讲,让她活着的人。
      “可是活着很累。”

      时温轻阖上眼,眼前走马观花着的是,比浪潮还要让她窒息的言论。
      她真的好累,她的灵魂早就已经奄奄一息,只剩肉·体在苟延残喘罢了。

      贺承隽展臂拿过她放在沙滩上没被浪花打湿的塑料袋,从袋子里拿出那包被拆了个稀巴烂的万宝路软白,叼了支在唇上。
      狠狠吸了两口,白雾随风飘散。

      他的声音哑了一个度,“大家都在熬,不是只有你累。”
      “他们想熬是他们的事,我想解脱是我的事。”时温嗓音中带上些赌气意味。

      她最讨厌别人对她讲大道理。
      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自以为是地对别人的生活评头论足,还总以为自己像救世主。
      实际上像他妈的傻冒。

      没想到贺承隽话锋一转,问她,“记得下午那个小女孩吗?”
      时温回想起中午在窗边看到贺承隽给扎头发那个小姑娘,良久低声应下,“嗯。”

      她还记得和院长聊天时,院长说因为小姑娘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爸妈不愿意花钱给治,就把她独自扔到街边。
      小姑娘整整三天没吃上饭就一个劲的在路边哭,要不是当时贺承隽刚好从附近经过,小姑娘要么被饿死要么被拐卖。
      哪怕现在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可病却根本治不好,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不知道哪天就会丢了命。

      贺承隽又深吸了两口,让那支白烟燃尽、掐灭,“你有她难吗?”

      有吗?
      有什么能比吃不上饭马上就要饿死,身患疾病却治不好只能等死更难的事吗?
      当然没有。

      除去生理直观上的苦难,其余心里客观上的难过,全都来自于三观不同和想要太多。
      这些难过或是自己在逼迫自己,或是别人强加于自己。
      说白了,不当回事就什么事都没有,当回事就什么事都有,全凭自己臆断。

      “没有。”
      贺承隽又磕出支烟来,这次只是含在嘴里没有点燃,“那就活着。”

      可虽不足以成为杀死别人的凶手,却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分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时温唇角勾起了笑,用含着嘲讽的语气对他说,“你不会懂的。”

      那时的她自以为贺承隽不懂。
      却不想贺承隽才是真正懂的那个人。

      -

      又是万物复苏,柳叶纷飞之时。
      自贺承隽那日将她从海边救回,时温又继续开始过她人不人鬼不鬼的闲荡生活。
      但仍旧不愿意去学校,钻在家里做习题。

      时温得承认她以前在江北张扬潇洒惹人妒,也得承认在经历那些言论后迷茫自疑看不清。
      她没做好再去面对人心险恶的准备。

      只是经常会在做各种事情时,想起那晚后来贺承隽对她讲过的话:
      “是不懂。”
      “但我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坎坷,坚强用力活着再听从天命死去,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后来,时温沉默许久后,胳膊支撑着身子从沙滩坐起,拧开袋子里那瓶二锅头咕咚咕咚继续喝。
      贺承隽也没拦她,只是从袋中扣开罐啤酒碰了碰她的酒瓶,陪她一起喝。

      时温转头看见贺承隽时不时上下滚动的性感喉结,又对上他漆黑深沉包容万物的眸子,第一次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贺承隽两指捏着易拉罐,大拇指轻微摩挲了下瓶身吐出一句,“我没叫。”

      “操。”时温简直被他气笑,吐出一句她很久都没骂过的脏话。
      贺承隽嗓音淡淡,但话不是好话,“在这?”

      “……”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时温当时真的很想拿手里的二锅头给他好好洗洗脑子。
      免得他听不懂人话。

      “贺承隽。”
      时温刚燃起的火气立刻被平息,红唇白齿间捻了捻这三个字,“哪个cheng哪个juan?”

      微稍想了下,贺承隽才给她答案,“承担的承,隽永的隽。”
      时温点了点头,不吝啬夸赞,“真好听。”

      贺承隽却是一脸自嘲,喝了口啤酒反问她,“你知道什么才成圈吗?”
      时温对上他更显暗沉阴郁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
      “猪羊才成圈。”

      贺承隽在时温掩盖不住惊诧的眼神下继续道,“要不是当时登记的阿姨发了个善心,我现在就是猪羊成圈的成圈了。”
      “你——”满是不可置信的话音被他打断。

      “时温,谁都不容易。”
      “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活着才能。”

      时温那刻突然觉得,她对贺承隽有想倾诉的欲望是正确的。
      至少通过这几句交谈她能听出来,贺承隽也一定经历过很多。

      所以,唇边的话捻了又捻,她还是开了口。
      “贺承隽,你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他颔首。

      “我当时在江北…”

      那是个温暖而又充满希望的冬日午后,太阳冒头晒得人周身暖意洋洋。
      时温刚从江北一中的卫生间里出来,在校服兜里掏出纸巾擦拭手上的水渍,往食堂的方向走。

      倏然听见旁边男厕所里爆发出阵阵哄笑声,那笑声里有男声也有女声,还夹杂着哭声。
      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却在下一秒看到一群人从男厕所里拖出来一个,徒留内衣内裤、头发凌乱不堪的狼狈女生。

      在周边满是前去食堂吃饭的过往学生的目光中,曲采将那个女生扔在正中央,嘴里还带着居高临下的骄傲不屑:
      “大家快来看啊,就是这贱人偷了我的钱。”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