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土堆》土堆大人

6、第六章

　　善坐在窗边，思绪忽近忽远，从数百年前的善国到重获自由的璋，善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成就了一件大事，这让生来卑弱的善有种难以置信的欣喜。璋为自由等待数百年，他不能向善透露秘密，如果善的心中产生迟疑或动摇，便无法消除束缚璋的咒力。只有游魂才能与璋交谈，只有人才能带璋离开，可以同时做到这两点的只有善。

　　善明白了一切，即使再作选择，善依然乐于帮助璋离开黑暗的明殿，不过，她有一件在意的事，是璋与她的婚约。璋提出婚约也许只是一个合理的方法，与爱慕或心心相许无关，善更相信这是真相，她有什么出众之处能让一位神灵大人倾慕？善害羞地不愿再想，便向窗外眺望，这时，黄色的狸猫像团柔软的金子，从敞开的窗边慢慢走进来，咧开猫唇道：“你是谁？”

　　善从意外中回过神，既然这里是一位神灵的家，而她是暂居的游魂，那么也不必惊讶一只猫会说话。善像看待朋友般，笑着回答狸猫：“我叫善，不知为何在死后没有被乌有境带走，所以要暂留在这里。”

　　香供瞪大圆圆的眼睛，声音变得细柔起来，“你是善！你不会被乌有境带走，你要和我们在一起，璋会保护你。”

　　善不确定该不该和初识的狸猫议论将来，笑着问：“请问你是谁呢？你和璋一样，来自古老的善国？”

　　香供在善身边坐下道：“我是明殿里捕捉老鼠的灵猫，使王与万民献给璋的香绒与贡品不受损害。”

　　善好奇地问：“那么，老石和岙妇，他们也是明殿里的旧人吗？”

　　香供道：“老石是明殿前的一只法鼎，岙妇是明殿内供放神器的乌木台。”

　　善道：“原来如此，你们一直在一起。”

　　香供道：“我们在等璋，用灵力保存原形，每隔五十年醒来一次，如果璋还没有回来，我们便继续沉睡。老石和岙妇一动不动时会被水锈和虫蛀，所以他们耳聋眼花。”

　　善道：“璋已经回来了，你很高兴吧。”

　　香供道：“当然当然，我知道璋一定会回来，能再见到璋，我已经很满足了。除了这里，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善道：“当我发现自己变成游魂的时候，我很害怕，是璋安慰我，告诉我该如何做，他是一位很好的大人。”

　　香供忽然忧心忡忡地问：“阿善，你不会伤害璋对不对？你们会和睦地在一起，彼此信任。”

　　善惊讶地说：“当然不会，我怎么会伤害他呢？”

　　在一句话中将‘伤害’与璋连在一起，已让善觉得为难，她苦恼于无法懂得狸猫的心，也许是因为与璋分别太久，才让香供格外谨慎吧。

　　天尚未亮时，璋来与善道别。璋借用尉史的身份，便要履行尉史的职责，璋亲眼看见这位尉史在追捕刑徒时遇害，理应为他复仇，抓住那两个恶贯满盈的逃犯。

　　善问清情况，确定杀害尉史与里坊门监的凶徒是同两个人，便告诉璋：她曾见过那两个私逃的刑徒，知道他们向何处逃走了。

　　璋便带上善，乔装成一对农人出城。璋赶着以老迈驼牛拉扯的大车，离城后走入黯然的旷野，善抚膝坐在他身后，靠在捆扎紧实的草包上，小声道：“大人，你是一位神灵，为何不轻松地将凶犯抓住呢？”

　　璋笑着道：“你指使用神力吗？神灵的力量来自信众的心灵，善国已不存在，我早就被人遗忘，残留的能力并不比老石和岙妇高明。你是否会失望？”

　　善连忙摇头，心里突然酸酸的，璋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这比自己的委屈更让善难过。璋却转过手，揉揉她的头。善意外地僵住，回想那眨眼而过的一刻，被揉乱的头帕轻轻滑下来，遮住善发烫的脸。

　　忽然间，善不再觉得璋遥不可及，可敬可畏，善心中慢慢涌起力量，想努力保护璋的力量，虽然她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游魂。

　　天亮时，牛车驶过同和里，善为璋指出凶徒逃走的方向，在凶徒消失的土丘附近，璋找到一些还算清晰的脚印。

　　善在一旁紧张地问：“大人，我们就这样去抓那两个凶徒吗？要不要通知里长带人过来帮忙？”

　　璋在路边直起身体道：“凶徒躲在暗处，若发现有人在搜捕他们会马上逃走。你口中的‘大人’是什么意思？”

　　善小心地问：“不该叫大人吗？”

　　璋道：“如果你一定要叫大人，我只好也叫你夫人了。”

　　善知错地窘着脸，璋笑着说：“这两个凶徒是从翕定石场逃跑的刑犯，他们在青州各处流窜，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事情未成，他们不会轻易离开，正躲在哪里观望风声过去，我们假装是贩卖草料的夫妻在附近三十里内搜索，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善明白了璋的打算，便觉得这并不难，毕竟她和璋都有些‘过人’的能力。

　　璋沿着断断续续的足迹向前跟进，善赶着牛车在乡路上尾随，跟着璋不时从林间某处发出的指示。

　　太阳高升后，善来到一处偏僻的村落，再往前连牛车可行的路也没有了。璋就在村边等善，他确认凶徒藏在附近的山里，村子周围有些短边麻履的足迹，这些足迹又被家畜的蹄印覆盖，因此判定凶徒可能夜间才下山行动。

　　善觉得有些奇怪，这里距离同和里只有数里之遥，凶徒明知会有危险，为何不尽早逃去远一点的地方呢？看来他们确有某种目的。

　　善和璋借宿在农家的柴棚里，天黑后，善离开婕的身体，和璋一起去寻找线索，璋怀疑村人中有凶徒的外应，类似同和里被杀的那位门监。

　　暗察过村人的情况后，璋去凶徒留下足迹的地方，沿着那一路向山上前进，偶尔停下以手触地，分辨只有他了解的讯息。善则在静而湿润的山林中低低地飞行，寻找周围细小的动静。

　　月上中天，善和璋在默契的配合中忽然朝向同一处地点，那里传来两人四足的步伐，拖沓，不够精神，被踩踏的杂叶声似乎都在抱怨一种困境。来了！他们腰间有短刀，他们腿上绑着匕首，善有些为璋担心，边想边轻轻旋转，像一团在森林中迷路的寒流。

　　善落在璋的身边，小声道：“要不要让他们先走，我来盯住他们。”

　　璋飞快地笑着看她一眼，忽然冲出去，身影快而不见，从前方立刻传来凶徒惊骇的叫声。善跟上去，善不懂搏斗，显而易见，璋无需善为他担心，而发狠的凶徒像胡乱咬人的老鼠，完全是疯了。

　　“我是青州郡捕差，立刻束手就擒，可保一命！”璋将身边的凶徒击倒在地。

　　“大人饶命！”凶徒假装求饶，却趁机分别向左右两边逃跑，让璋难以分身追赶。

　　善在等待璋快点作出表示，他若向左，善则往右。

　　忽然，从左边的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然后，从右边的远处也传来一声惨叫。善骤然静止在空中，她看见一个女子，一个肤色黑而闪亮的女子，披散的长发以一条细带勒在额间，她的脸上刺有奇特的花纹，似一条蛇与一朵花相拥。她穿着黑红相间的衣裙，赤着双足，拖着已无生息的凶徒越走越近，欣喜地拜倒在璋的面前，满眼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