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土堆》土堆大人

16、十六

　　长定宫半夜走水，宫人们奔走救火，泼入火场里的水却犹如熟油，火势越加高涨，以致天亮后只见一片焦土废墟，情状十分恐怖。

　　璋收到消息后带领兵士前去援助，未近宫城便闻到不祥的焦油烟气，黑或灰色的烟尘在整夜的焚烧中被扬入半空，随风四蹿，一路飘至宫外的郊野里，道边的水渠中漂浮着一层怪异的油光。

　　璋进了宫城便询问失火的详情，无人能说清原委，狼狈的宫人们最庆幸火起时轼王并不在长定宫中，否则便要诞生两位郡王先后惨逝的噩耗。

　　璋去拜见轼王，这位王正在宫城后新开辟的庄园里观看搏击。那是用黑色圆木圈起的深坑，里面有两位如狼似虎的力士正在厮杀，他们绞成一团，用随手拿到的武器残害对方，用各种方式让对方变成一具尸体。坐在高处的轼王瞪大双眼，他是体况瘦而羸弱的年轻男子，眼中有些厌世的残忍，力士们在坑底的挣扎使轼王激动万分，轼王眼中的热情说明：那两人以生死贡献的表演是他最钟意的娱乐。

　　璋获许进见，步入技场时恰好看见坑中的一位力士脑壳碎裂，白浆流出，被吊着双脚拖出深坑，而后去向不明。轼王靠坐在牙席上，门檐下有双锦履鞋底高低不同，显示他隐有残疾。这是璋第一次见到他的追随者，不仅身体存有缺憾，连心灵也不太康健。

　　轼王转向璋的方向，对璋露出愚蠢的笑容，意外客气地说：“郡尉大人已经见过被焚的宫殿？这一定是天神对邑王的余怒未消，天上的神或什么都是斤斤计较，狭隘愚蠢的家伙，看来只有兴建一座供奉神明的祭殿，才能平息他们自以为是的怒火。郡尉大人，我要征用七千役工夯筑墙基，巨船十艘用于运送蜀地的楠木，还有多多益善的能工巧匠，请你务必如此告诉郡守，让他尽快办妥。”

　　璋答应后，轼王道：“郡尉大人方才也看到了，我与邑王不同，谁想在暗中害我，我会先拧断他的脑袋。”

　　璋道：“我未向殿下口出一字挑衅，殿下反而屡屡心神不宁，殿下应该知道郡王不可蓄兵，为何在此聚集数百游军？”

　　轼王道：“你从哪里听到的谬传？我爱围猎，搏击，他们是我召集的猎手和力士，你看这里像是营地吗？”

　　璋道：“但愿殿下能自圆其说。”

　　轼王道：“你又想无事生非？”

　　璋道：“殿下位尊崇，享荣华，还有不满足的事？”

　　轼王切齿道：“心头恨，命难平。”

　　璋道：“殿下令力士们互相残杀过于残忍，若不立刻停止，即使修建祭殿也无法得到神灵的青睐。”

　　轼王支起身体，怪笑道：“难道你还想再告我一次？以此证明你的正直，我告诉你：虽然他们互相厮杀，并没有人因此死去，这是千真万确的。”

　　璋道：“我会派案官再来查问真相，殿下如无吩咐，我想去长定宫周围看看。”

　　轼王垂下眼角道：“有些人就像乌云般使人心烦，快快散开吧。”

　　璋转身离开，这时忽然传来奇怪的铃音，一阵风从璋身边刮过，却没有吹动他的发丝和衣摆，这片技场的左右方位在瞬间发生了奇怪的挪移，璋低头一看，便掉进竞技的深坑。

　　轼王穿上掩饰跛足的高低鞋，走到坑边蹲下，摇着一柄竹漆便面道：“郡尉大人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坑？那便尽情一试吧。”

　　璋向前看，方才的搏击胜者正在等待轼王的命令，血污使他面目不清，身高不止九尺，握紧的双手像两只石碾，随时准备敲碎下一只靠近的脑袋。

　　璋后退一步，刚摆出应对的姿势，力士便立刻狂叫着跳过去，这番夸张的雄壮姿态是对主人献出的谄媚。璋两手承接住合适的位置，力士的胸前和一侧膝盖，轻轻一抛便将他扔出深坑，和他蹲在坑边的主人撞在一起，滚到五尺以外才停下。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巫士和许多侍卫立刻围到轼王身边问询安抚，璋拉着垂落在坑里的长绳回到地面，从轼王面前走过时道：“殿下的坑可以挖得再好一点。”

　　璋回到长定宫的废墟边，眼中浮现出一座耸立的明殿，昔日在璋的心中吹起波澜。邑王被驱逐后长定宫也化成灰烬，沉睡在地下的明殿即将重见天日，璋尚未费心便已如愿，他心中有些怀疑之处：轼王身边的那位巫士是否是向邑王施下恶咒的人？轼王不仅垂涎这座宫城，还令人在各地鼓动刑犯，重役徒加入游军，所控制的人员远非数百，流端从尸活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可以推断出这一点。轼王所恨的人究竟是谁？

　　璋将同行的兵士留在宫城里帮助清理，回到郡府后将轼王的要求告诉郡守，郡守大人想也未想便答应了。

　　璋道：“大人不觉得七千役工太多？”

　　郡守缓慢地抬起头，歪了一下脑袋道：“我们要按照殿下的吩咐办，就这样。”

　　璋怀疑一件事，精明而吝啬的郡守若突然变得既不精明也不吝啬，那么，璋走到郡守身边，伸出手在郡守脑后查看。很快，一块红色的符咒从郡守后背上浮现出来，是一条黑蛇在吞食自己的尾巴。

　　璋很吃惊，有人在使用如此古老的咒语。

　　回到家中，璋将长定宫烧毁的消息告诉善，善觉得可惜。璋道：“你见过去邑王宫中驱邪的巫士，他是何模样？”

　　善回想道：“是个普通的男子，看不出年纪几何，只是衣着异于常人。”

　　璋道：“我想知道，轼王身边的巫士和你见过的是不是同个一人，让香供带你去看一看好吗？”

　　善奇怪地问：“不是你，而是香供？”

　　璋道：“这个巫士非同一般，他已做好针对我的准备，若我们同去会被察觉。阿善，你还不知，香供有件很了不起的本事……”

　　善笑着说：“是不是能一口吞下老虎的本领？你不是想让我躲在它的肚子里吧？”

　　璋道：“岂不是既方便又安全？只要去看一眼就好。”

　　片刻后，香供便兴高采烈地一展才华，将善小心地藏进变大如水缸的嘴里，跳跃过漆黑的夜色，踩着乌云与风，向遥远处的宫城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