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蛰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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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常常在黑夜中蛰伏；人心，往往在患难时一目了然。
林路在明白这个道理之前，年纪尚轻，从未经历过什么危险，也并无意洞察什么人心。只是在明白的那一刻，才发现有些疼痛在直击灵魂的时候，根本毫无预兆，也毫不留情。
大概这就是金秋十月吧，从喧嚣的街道吹来的风，明明带着浮躁的市井气息，似也并未减少这份凉爽的舒适。傍晚的夕阳留给这座城市的，是一条条街道尽头高处懒懒打下的余晖。随着公交车的移动，柔和的阳光透过车窗时不时地照进来，洒在林路的脸上。
今天是周五，而这个时间点不管是刚下班的人们，还是那些吵闹而朝气蓬勃的学生，人数都格外的多，一簇一簇地扎着堆——所以现在的街道尤其地吵闹。当然这份吵闹里大概多少都包裹了一些喜悦吧，毕竟谁不喜欢周末呢，约上朋友吃喝玩乐也好，宅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也好，都是忙碌的城市里每个人难得而短暂的自由。这份喜悦，对林路来说也不例外。作为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在校的每一天林路都过得沉重无比，不是因为高考真的太难而压力太大，只是因为自己太普通了。是的，非常普通，无论怎么努力都依然普通得让人不忍心怪罪。也是，普通有什么好怪罪的呢？世界上这么多的人，难道绝大部分不就是普通人吗。但是林路的妈妈并不这么想，她认为做人就应该要出类拔萃，普通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所以在林路妈妈眼里，林路是个笨蛋儿子，每每把他和自己的外甥作比较时，她就恨得牙痒痒。她这半辈子都在和别人比，凡事争强好胜。虽然这样活着看起来很累，但不得不承认林路妈妈各方面都确实很成功——除了自己的儿子并不出色这件事。
林路的学校是全封闭式的，逢周一至周五都必须住校上学。因为知道自己的普通是妈妈成功人生里那些光亮里少数的暗淡，林路自懂事起就一直都很努力。就像当初拼尽全力才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一样，他清楚地记得考完升中考后，考试期间强行压下的紧张竟然又在等成绩的时候里蔓延开来，紧张到洗澡的时候都在担心成绩，导致了着凉发烧这样的笨蛋事件。发烧期间他迎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林路如愿考上了市内最好的高中，市民都称它为“出彩”高中部，其实不过是采用了“出才”的谐音罢了。事实如此，出彩高中部才子辈出，每年高考后上国内顶尖学府的学子都是成批的，这个时候高中部就会大张旗鼓地举行所谓的“颁彩”仪式，邀请考上好学校的学子们回校，由校长把高中部定制的彩花亲手戴在这些才子们身上。明明这些彩花反倒是让这些才子显得“不才”起来，俗气得很了，但偏偏没有哪个在校学子不想要这种荣誉。那么坏消息呢？坏消息是，林路虽然考上了出彩，但只堪堪上了个普通班。要知道出彩的每个年级都会分为普通班和实验班，所谓的实验班就是国内常见的尖子班了，只不过因为教育政策的问题，才采用了这种掩耳盗铃的称呼。而前面说到的那些上顶尖学府的才子，毫无疑问都是实验班的学生。普通班的学生虽然不至于说会考去什么差的高校，但和顶尖的一对比，差距不言而喻。这样的结果，林路的妈妈定然是失望的。有时候，虽未达成但可预见的、不理想的结局，比起当时当刻的失意，也许会更让人难过吧。
想起这件事，林路不禁叹了一口气。林路坐在公交车倒数第二排靠左窗的位置上，他每星期五回家几乎都会挑这个位子。因为刚好能看到左侧沿路一条条巷道那头的夕阳，还能一直吹着拂进窗户的风，还算舒服。当然了，冬天例外，冬季天黑得早，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人想吹就是了。至于为什么林路每次都有好运气能坐到这个位置，那得感谢他那成功的老妈了。林路坐的是开往市内近郊别墅区的公交车，坐的人并不多，不像其他路的车那般夸张的拥挤，毕竟别墅区的人没几个会选择坐公交车吧。所以林路找个自己喜欢的位置也并不算难。而林路妈妈是个赚大钱的大忙人，确实没时间接送林路，虽然她也很不明白自己的笨蛋儿子为什么宁愿坐公交车也不要自己请司机接送。
林路靠着椅背，望着窗外突然行色匆匆的人们，才意识到天似乎要下雨了。刚刚日暮的阳光也早不见踪影，转眼就只留下了天边黑压压的云。此时吹进车窗的风，竟让林路冷不禁地打了个哆嗦。他紧了紧怀里的书包，盯着愈发灰暗天空，心想自己可能得淋雨了。因为就算车到站了，离家也还有一段路要步行，而林路并没有带伞。“能不能等我到了家再下呢。”林路小声嘟囔着。
很可惜，倒霉天气并不会照顾倒霉蛋。一会儿的功夫，伴着一声闷雷，雨就哗啦啦地下了起来，险有些倾盆之势。林路赶忙伸手把车窗关上了。雨越下越大，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都变得有些模糊。他看到街道上没伞的人们也小跑了起来，狼狈地寻找躲雨的地方去了。雨声变得很大，已经盖过了公交车引擎的声音。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的雨点也一圈比一圈大，看着让人心烦。林路想着待会一到站就冲回家洗个热水澡，免得又遭感冒发烧之类的罪。他知道自己体质差，因为每天都在埋着头学习，平时很少锻炼。如果林路不会晕车的话，这时候可能也正拿着什么科目的的书在背吧。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水泥路面，市区的街景逐渐被拉得越来越远。林路家所在的别墅区在市中心东边的近郊处，是几乎没有什么市井气息的地方，这大概是小有财富的人们会选择这里的原因之一。路旁的树逐渐茂密了起来，可它们的叶子被风吹雨打得颇有些可怜，现在的雨实在太大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才终于慢悠悠地一盏盏亮了起来，而这雨中模糊的光亮，反倒衬得近郊的夜晚格外的寂寞。
已经隐约能看到远处的终点站台了，林路把怀里的书包背到了肩上，抬头环顾了一下，才看清了车上的零星几人。现在还没下车的人基本都是到别墅区的，以前基本打过照面，所以林路很快确定了这几个人自己都认识。或许用“认得”更合适吧，毕竟大家虽然都住在别墅区，但户主之间并没有多熟络，每户之间都隔着小花园或者水池之类的造物，因此互为邻里的感受比之市区楼房的住户要弱许多。而且别墅区也就一年前才计划建成，这半年间才陆陆续续有人落户。
车上几位乘客主要都是中老年人——除了林路，和一个坐在靠后门座位的男生。
林路有些惊讶地望向那个男生。此人穿着同校校服，林路的视角正好能看到他的侧脸。“没记错的话，他是叫王子洋吧？”林路心想。男生的肩膀很宽，即便坐着也看得出来长得十分高挑，身材称不上壮实，但却属于恰到好处的匀称。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就是那张极为俊俏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清秀的眉微微上挑，年少的明朗藏在一双桃花眼中，鼻梁高挺得仿佛在透露着主人的桀骜，其下的薄唇轻抿，嘴角弧度竟是无可挑剔的悦目。如果忽略掉那明显心情不佳的烦躁神情的话，此时的他会是更赏心悦目的完美画面。林路不知道为什么王子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更十分好奇他今天怎么会做公交车，反正林路坐公交车这么久以来从没见过他。王子洋其实和林路同校同级，成绩很好，颁奖广播从来少不了他的名字，又因为长相喜人，在学校颇有人气。而两人又住在同一片区域，林路想不记住他都难。不过，林路虽羡慕过像王子洋这类各种优势加身的人，但也并非真的多么心有不甘。人与人之间向来是会有差距的，这一点林路其实接受地很坦诚。
另一位引起林路注意的是前排座位上的一个老太太，60来岁。林路对她印象很深刻。据林路观察，老太太应该是独居，她的子女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出现。记得之前有个别家的小孩把球踢到了她家院子，碰巧把一个装着太阳花的塑料花盆给踢破了。说起来，不管是那一小簇太阳花，还是那个廉价的花盆，都与她家富丽堂皇的院子显得格格不入，怎么看都和那些精雕喷泉、鲤鱼池等极为不搭。但这老太太一把揪住那小孩，破口大骂起来，把人小孩骂得嚎啕大哭也没罢休。当时林路在自家阳台上看到这一幕，觉得老太太未免过分了些，对方只是个半大的小孩，淘气打破的只不过是个塑料花盆而已。从那时候起，林路就知道这老太太不是什么善茬，至少对小孩能这般不留情面地苛责，想来不好打交道。不过古怪的是，老太太能住在别墅，吃住条件肯定不差，子女应该都财力不俗。既然她那些子女没办法陪在自己身边，为什么不请个保姆照看着呢，老人独居多少会怕遇到各种突发情况才是。
思索之间，一个震耳欲聋的雷声突然在天空炸响，把林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站台已经到了。林路起身走到后门，正要下车，余光看见王子洋也从座位上起了身，而后却动作粗鲁地撞过林路的肩膀，车门刚打开就匆忙跑下车，奔进了雨里，很快就消失在模糊的夜色之中。“原来他也没带伞啊”，林路心里也不恼他撞到自己，反而同病相怜起来。
林路正准备步王子洋的后尘，冒雨回家，抬眼才看到站台前有个举着黑色大伞的男生，似乎在等着什么人。那男生十分挺拔，身体的轮廓颇有经常运动的痕迹，碎发下的脸庞则棱角分明，看上去比同龄人更成熟些，相当俊郎——谁料这人竟是自己的表弟，戴遥。
林路完全没想到戴遥会来接自己。因为上学的时候自己从来不带手机，所以没有办法联系暂住自己家的他给自己捎把伞。其实就算有手机，林路也不会这样做吧，他向来不喜欢麻烦人，更何况那个人是从小优秀到大的表弟，是那个自己亲妈见到都会满心满眼宠爱的戴遥。戴遥也和林路同校，比林路低一个年级，周五早放学一小时。
戴遥这学期开学的时候就搬到林路家了。据林路妈妈所说，戴遥家离学校隔了大半个城区，路途太远，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倒不如搬到她这个姨妈家来，不需要熬那累人的车程，还有人照顾。她相当有自信，戴遥搬过来会比他自己住舒服得多，环境条件就摆在那呢。
“阿遥，你怎么来了？”林路望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表弟，满脸的不可思议。
“接你，雨很大。”戴遥看林路前脚下了车，便凑上前来拿伞遮住他。
林路一下车就发现今天的雨大得离谱，鞋子一着地就整个湿透了——准确的说，裤腿也湿了，近郊排水相对便利，雨水短短时间内竟仍会漫得这么高！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伞？”林路低头看了看戴遥早就湿透了的鞋子。
“哦，赵姨告诉我的。她打扫你房间的时候发现你的伞落在书桌上了，星期一你就没带去学校。”林路和戴遥肩并着肩，靠着一把大黑伞遮风挡雨，好在这伞确实够大够结实。不过因为雨实在太大，两个人都下意识地走着大步，想快点回到家里去。
“赵姨回去了吗？”林路问道。赵姨是林路读初中的时候就被请到家里来的保姆，当时主要是照顾林路那生活不便的外婆。后来林路的外婆因病去世，林路妈妈又事务繁忙常常不在家，便留下了赵姨照看林路，打点他的生活起居。
戴遥回答道：“做完晚饭就回去了，她说今天不太舒服，所以我让她早些回去休息了。她临走的时候刚开始下雨，所以才提醒我这会儿给你捎把伞。”
“这样啊，赵姨向来心细。”林路心里一暖，某种程度上，赵姨有时候担任起了妈妈这个角色，从六年前起，她和自己相处的时间，恐怕比自己的亲妈还要久。
“嗯。”戴遥应了一声，权当表示认可。不易察觉地把大伞往林路倾斜，直到回到家中。
......
夜，像饥饿的獒犬，吞噬了的漫无边际的天幕。
天幕，自古神秘而莫测，藏着无数星辰的秘密。
一场仿佛誓要涤净万物的雨，明明来自沉默的天幕，却在此夜，如此热烈。
城市的霓虹扑朔，每一天都有人一如既往地选择早早进入酣眠，也有人寻欢作乐至天明——人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打破这些各自习以为常的生活的，是雨声中撕心裂肺的第一声悲鸣，它来自偌大的城中某处，无人留意，也无人在意。
人们只关心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蛰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