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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谦谦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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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就被啪地赏了一巴掌。但是力道并不大,玄黑折扇旋转一周后又回到那人手里:“律儿,再叫我美人,下次我让你喊不出声。”他脸上仍然留着谦谦君子的微笑,慢慢走过来,然后坐下,道:“宛镜,把刀收起来。”“啊?是!”宛镜红着脸把刀收了起来,规规矩矩在他面前坐下,与前一会的形象大相庭径。
据我所知,江湖上会有美女,自然也会有美男。美女上至洛阳淮归楼的花魁卿不负,下至苏州拈花院的百媚生,无一不是樱桃小嘴儿瓜子脸,也就因为太过漂亮,而有些失了看头。因为普通的男人会拜倒在她们的脚下,而不一般的男人则会等着她们小鸟依人地去征服。而能让她们心甘情愿这么做的,似乎只有美男榜上的男人了。
例如说,现在在我眼前不紧不慢拿起筷子吃饭的步喧谷二谷主,美男榜上排行第三,被笃夜上上下下的少女们称为温柔君子的柳晋双。
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是纯黑色的瞳。刘海掩住了剑眉,肤色白皙得如同上好的汉白玉。他一向很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连冬季里的狐裘披风都是纯白色的。只是他拿了一把玄黑折扇,一打开,就和衣服成为了鲜明的对比,颇有些突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男人,我对晋双的容貌不存在任何倾慕,虽然说谷中的女弟子多数都迷恋死他了,可是我顶多就是顺着她们的意思喊声美人儿双双玩。
我看了眼一副乖巧女儿家样子的宛镜,心知估计没有什么事可以玩了,于是扯着嗓子朝楼道下面喊:“成啦!该吃饭的都上来吧蛇蝎美人被镇住啦!”
然后笑吟吟地转过去瞥了宛镜一眼,她的额头明显有压抑不住的青筋。
但是在我喊完后并没有人上来吃饭,就算有,上来的人也只是个穿着金边黑底服的男子,估摸着不出三十岁。悠闲地走上楼梯,然后站到我面前拍了拍手,道:“都说步喧谷的杨公子喜欢玩闹,真不假。这次要不是柳谷主把二楼包了下来,还真不知道我有多大损失呢。”
“你是这家客栈的老板?”
我眨巴一下眼睛,转头看了看柳晋双。
“正是在下。”
那男子挑了挑眉,又道:“在下复姓欧阳,名少杰,一字卿远。”
我点了点头,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种令人感到异常威胁的感觉,跟他对话的同时还得承受那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实在难受。现在的选择,只有坐下来继续吃我没吃完的饭。在我屁股刚刚贴上椅子的时候,哪知道欧阳少杰也同时坐在了一桌。我把桌上那瓶桃花酒塞给了一旁的宛镜,朝她挤了挤眼:“来,哥哥给你找个金龟来了。”
她额头上的青筋又爆了一条出来。
我正要去拿筷子,便有人在面前放了一碗汤,柳晋双道:“律儿,先喝汤开开胃。”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欧阳少杰,接着把头埋在汤碗里哧溜哧溜地喝汤。人参炖鸡,清而不腻。这个厨子有些手艺。
“那么,我们边吃边谈吧。”欧阳少杰说道,却没有一点想动筷子的念头。“柳公子,一般人来我的客栈无非有三点,一,吃饭。二,住宿。三,打听江湖消息。我不敢保证前二者我是云底镇客人最多的,但是至少最后那个,我是整个江湖知道最多的。你如果单单为了吃饭和住宿,似乎也不会到这客栈来。”
“那是自然,欧阳老板知道的,绝对是江湖上人人都想知道的东西。也包括该说,或者不该说的事情。”柳晋双放下筷子,稍稍眯眼,而后笑道:“吃饭住宿,柳某自然是在哪里都无所谓,而打听消息,能保住命的自然只有欧阳老板这里了。”
“柳公子别说笑。”欧阳少杰道:“我从来不插手江湖上的事情,自然也不管什么保命。现在是武林大会的时候,柳公子想打听什么?”
柳晋双刚要开口,又顿了顿,对我笑道:“律儿,你听不听?”
“这干我什么事?”我从汤碗中抬起头来,胡乱抹了几下嘴巴。宛镜突然看着我,又转过头去,瘪瘪嘴不说话。
欧阳少杰同样看着我,皱起了眉头,啧啧几声之后道:“柳公子,总不能一直不让杨公子知道吧?这该来的,要报复的,还是得做。”
我猛然一滞。
欧阳少杰说的话,我大概听出了三分。而宛镜的表现,似乎是在提示我。我早就对她说过了,我入步喧谷的目的。不,或者说,全江湖都知道我把名号打得那么响亮的目的是什么。
我把视线移到柳晋双身上,他仍然在笑。我曾经跟他发过牢骚,说我最看不习惯你这种世故得不得了的笑容了。
“听,为什么不听?”我放下汤碗,道:“反正迟早还得是我的事,也省了那个功夫。”
柳晋双拿起折扇把玩,说道:“欧阳老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年的武林大会医道上面,最有实力抗衡的两个人,就是律儿,还有嚣声门的二门主乔引虞对吧?”
“是这样没错。”欧阳少杰点点头,道:“但是因为杨公子选择了以毒医的身份参加,所以医道上一共有两个人要抢同一个名额。可是有一点很让人哭笑不得的就是,毒卿少主这次参加武林大会,仅仅只是为了他情人一句话而已。”柳晋双打开折扇,看了一眼楼下的街景,道:“是百媚生?她想勾搭嚣声门的门主没成,怎么,乔引虞要了这种货色?”
“美人都值得怜惜,但贱人也有人要,的确有些匪夷所思,而且,我想不通百媚生身上有什么可以让乔引虞利用的。”欧阳少杰抬手去摇了摇空酒坛,随即叫小二拿一坛烧刀子,哼了一声说:“当初这理由的原因还真是打趣,乔引虞包下了画舫带上百媚生出去玩,百媚生那女人就站在船前头,刚好那天下了雨,乔引虞刚从里面出来,百媚生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说‘引虞,去参加武林大会吧’,结果乔引虞就这么一呆,答应了下来。”
我低头看着还有一些汤底的碗,汤色清亮,映照出黑曜石般的眼眸。刚才竟然下意识地想把这碗连同桌子都砸了,果然自制力还是没提高多少。
柳晋双啪的打开折扇,扇了几下,道:“我问最后一句,欧阳老板,乔引虞这次胜算有几成?”
“如果杨公子不争毒药榜,那么,十成稳胜。”欧阳少杰拿起小二匆匆送上的烧刀子,往白瓷碗中倒酒:“我喜欢说实话。杨公子参加,乔引虞的胜算,至多减少三成。但是加上某些原因,只剩下五成。”
柳晋双闻言顿了顿,尔后轻声道:“律儿,听见了没。只有五成。”我咧开嘴朝着他笑,然后抬手撩了额前的头发:“听到了,五成算什么,没有五成我也必须赢。”
欧阳少杰把白瓷碗中的烧刀子一饮而尽,然后盯着我瞧了一会儿,笑道:“那么,在下就拭目以待杨公子有何表现了。”他站起来,对柳晋双稍稍点了点头,接着走下楼去。方才的压迫感终于没了,我轻轻喘了口气,对着宛镜无不惋惜地道:“瞧,小金龟儿跑了。”她横瞪了我一眼,道:“就算他没跑老…我也没胆子钓他!”她颇有些心虚地瞥了柳晋双一眼。
“宛镜说得没错。”柳晋双合起扇子道:“律儿,知道这家客栈的老板有什么来历吗?”我很认真地摇摇头:“我没听说过,不就是客栈么,除了百晓生之外他还有什么身份?”
啪的一声,他又拿那扇子敲了一下我的额头:“百晓生是岑肆九,律儿你怎么将他们搞混了?一君二臣三教主其中的二臣之一,就是欧阳少杰。”我摸摸鼻子,再去盛汤。难怪刚才有那么强烈的压迫感,原来是在宫里待过的大臣。柳晋双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道:“另外一个则是南宫兆荣,正确来说,在辞去官职后,他是云底镇赌场的最大头家。两个人都是正一品的大臣,至于为何来这里律儿你肯定知道。”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那场赌约的赢家是谁?”
“南宫兆荣,你问这个干什么?”
“等下过去玩两把,看看我的赌运如何。”
柳晋双继续敲了一下我的额头,转过去看街景。他的瞳孔中有流转的光芒,接着道:“律儿,有些事情,赌不得。”
在后来我想起他这句话的时候,终于知道他真正的意思,赌不得,后面应该还有一句,不得不赌。为了达到目的。我反反复复回想过他这句话,反反复复地想起他当时的用意,每夜辗转难眠。
而当时,我仅仅只是一语不发地喝完汤,看着他,道:“我吃饱了,回房间休息一下。”
“嗯,去吧。”他转过头来,继续挂上温柔君子的笑容:“记得三天后的比赛,宛镜会和你去会场,我派了人在那里,到时候慢慢来就是了。”
“派了人?你要去哪里?”
“这件事律儿你不要过问了,快去休息。”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几眼,挠了挠头发,最终回了客栈三楼的房间。
那天午饭过后直到入夜,宛镜一直没有上楼。直到我有种想要跑到后院敲锣鼓要所有人陪我熬夜的冲动时,楼梯那儿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宛镜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刀上,一只手提着宵夜,看到站在她门外的我楞了片刻,然后走过来把宵夜拿给我:“二谷主买的。本来打算老娘自己吃……是云底镇手艺最好的烧饼。”
我拿过纸袋嗅嗅,然后歪头道:“你去哪里了?钓金龟?”
她的脸色有些恹恹的,一定是消耗了体力。照理来说柳晋双的随身护法一向只有盛草和向怀,宛镜是随着大谷主的,一般柳晋双不会用到他哥的人。看这丫头的样子,似乎是他让她跟着去办了什么事情。
“修律你再打趣老娘就灭了你,回去睡觉,不然二谷主要问我不是了。”
“行。”我拆开包着烧饼的纸,拿起一个来啃了一口:“先告诉我你们去干吗了。”
她摆了摆手:“……二谷主说,你可以选择听或不听。但是这事情还真是累死老娘了。”
柳晋双就是喜欢给人两个选择,非要选一个。我头疼地把烧饼吞下去,道:“成了!老子不听!烦死了烦死了,他那厮爱干吗干吗去!当我今天是来充瞎猫熬夜的!”说罢便是转身就走,哪知道宛镜一把扯住了我,一脸着急,但却放低了音量:“你给老娘闭嘴!二谷主说,你要是说了不听毛躁了起来,就一定要跟你讲,他去见乔引虞了!”
手中的包着热乎乎的烧饼的纸袋一下子掉下去。我在长长的沉默和渐渐尴尬起来的气氛中甩开她的手,倒抽一口冷气:“他那蠢蛋去见乔引虞干什么?!”
“二谷主说,既然只有五成把握,还不如赌一赌,把乔引虞杀了……”
在宛镜越来越小的声音里,我的心越来越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