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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义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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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义气
宋衍、崔城虽是掌门长老,修为却不高深,但燕霜州何等眼力,终是没能逃过他的眼。
不必说那道凸起的紫红鞭痕,单看那刑枷,断裂的跟腱,都能猜出他遭到了怎样的虐待。
好在他没往那方面想,只单纯地认定杨迹动手打师父了。
仙门等级森严,尊卑有序,师父能打骂徒弟,徒弟胆敢打师父,却是大罪,为世不容。因此,杨迹杀他是为父报仇,打他却是欺师灭祖。
杀师父可以,打师父不行。
萧凌云都没脸说,他哪是打师父,分明是□□师父。
还逼着他……不提也罢。
但还得替他好声解释道:“不是,别怪他,他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我,他以前……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小孩,是我伤害了他,他不忍杀我,只好打我两下出出气,根本不疼……唔!”
燕霜州骤然松手,木枷坠落,重重砸下,本就青肿疼痛的两肩雪上加霜。
他当即痛得闷哼出声,两眼发黑,冷汗直冒,意识到后,仍咬着牙坚持道:“一点不疼,没什么大不了的!”
燕霜州见他死不承认,勃然怒道:“肯定是你没教好!你不会打他吗?”
萧凌云无辜道:“他乖乖听话,我干甚么打他?”
显得他很无理取闹。
再说,就算不听话,他也不舍得打。小徒弟脾气倔犟,却又敏感脆弱,患得患失,倘若哄他爱他,他便乖巧懂事,什么都肯做,但若打他,想叫他屈服,他是绝不会求饶的,也不会哭,只会用一双凶戾的大眼睛死死瞪着对方,眼底最深处却是委屈,像是质问,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本就亏欠杨迹良多,怎可能打他?
他俩说不明白,燕霜州懒得和他争,想到什么似的,跪直起来,拎起腰间酒葫芦,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怀好意地冲他笑笑,道:“我有话要问你,这是我今年新酿的桃花酒,你先喝一口。”
他容颜貌美,宛若画卷,莞尔一笑,唇角便绽出一抹霞光,羞了云月。
萧凌云却无心欣赏,浑身僵住。
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常常一道行侠仗义,同吃同睡,佩剑都能混用。因此这个秘密只有燕霜州知道,他从不喝酒是因为,他沾酒便醉。
然后,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会骂陈宪之伪善,会夸燕霜州貌美,甚至肆意点评嘲讽各派弟子武艺高低……德行极差。
他向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从不吐露真心,因此半点酒都不敢沾。
萧凌云不知是要问什么,紧张地往旁边挪了挪,温声劝道:“霜州,我相信你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且问便是,我绝不骗你……咳咳咳……”
他因刑枷束缚,跑又跑不了,躲又躲不掉,只能被燕霜州推倒,硬灌进两口酒,呛进肺里,咳个不停,晶莹水珠沿腮边淌落,沾湿了青衣。
不过两口,刚咽下肚,就面颊泛红,眼神迷离,眩晕混沌很快席卷全身,操控了他的意识。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他不能接受自己是不清醒的,不能接受自己忘记报仇,忘记自己的身份,于是大口呼吸,想从混沌中挣扎出来。
燕霜州清冽的声音,自很远方传来。
“凌云,你当年,为何邀我一起走?”
他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恍若被一个不属于他的人占据了身体,潜藏在灵魂里苦苦压抑的自私无情的那面苏醒了,就如同他二哥,常在酒后乱性,肆意残杀生灵。
“呵呵呵呵……”
他已无暇多想,只听到自己低低冷笑,若痴若癫,眼光含恨,冷冷问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记得我当初说的话了吗?你真的不懂吗?霜州,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好伤心。”
燕霜州愣了一会,却是默然道:“你才是,最让我伤心。”
他悲戚道:“二十年了,问这个还有何意义?我是个自私怯懦的人,那些话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刨根问底,于你于我,都没好处。”
燕霜州坚决道:“别说二十年,就是你死,也要给我回答!”
他透过朦胧雾气,温柔望着那张俏美的脸,往事一幕幕回放,从相遇,相知,到决裂,他当时说的是什么来着?好像是——
霜州,仙门已无我容身之处,我知道你是燕山首徒,前途无量,但是……你能不能……放下这些,跟我走?
想到这,他又找回当时的自私,明知他不喜欢,硬是拖着他,走过一条血淋淋的路,那现在,为何要在乎他的感受?
于是下定决心,答道:“我只带你走,是因为……”
话未说完,忽得一阵风起,把遍地残红,刮得满天乱飞,芳草斜倒,温度骤降,凄厉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不对,那不是风,而是无处发泄的戾气。
萧凌云感觉到危险,转头瞧去。
却见杨迹不知何时,站立阶上,正无表情地看着他,他面色冷峻,唇角紧抿,深邃眼眶中,直直射出冷锐而凶暴的寒光。
萧凌云瞬间清醒,而后遍体生寒。
他落到杨迹手里才四日,就已被收拾得仿若换了个人,便是醉得再厉害,也能读懂那个阴鸷森寒眼神是什么意思。
当徒弟露出这个眼神时,意味着他很生气,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杨迹缓缓走近他,他走路小猫似的,脚步轻盈,萧凌云却觉得他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上,连足音都令他心惊肉跳,不由微微发抖,本能低头,不敢直视那双凶戾的眼眸。
逃避无用,杨迹以指节拧起他下巴,迫他抬头,审视着他惊瑟苍白的脸,极其温柔地问:“师父,朋友来看你,开心吗?”
萧凌云下颚现出两道鲜红指痕,可见手劲之大。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真的温柔,而是在享用猎物前,狎戏一番罢了,抖得越发厉害,几乎要脱口求饶,但因好友在场,改为摇头,用眼神哀求,盼他息怒。
杨迹对他的惶恐视而不见,轻描淡写道:“师父朋友遍天下,想必今日是不够你见了,不如再跪几日吧,这枷锁,也继续戴吧。”
此话如晴天霹雳,萧凌云当即溃不成兵。
他实在熬不住枷刑示众,这两日战战兢兢,服侍讨好,未敢有半分违逆,忍耐着不敢求,今日清晨,杨迹总算松口,答应解除身上刑罚,他满怀期待,以为终于能解脱了,不想等到的却是杨迹轻飘飘一句话,残忍地把他打回地狱。
这酷刑何时是个头?
倘若过两日又惹他不快,岂不是要永远戴下去?
他万般绝望,很想跪伏在地,向徒弟哭泣讨饶,想向他保证,无论怎么伺候都愿意,想玩什么花样都答应,只要能饶过他,只要能卸下枷锁。
他十二岁遭难,忍辱负重,殚精竭虑,心里岂能不悲?但从不轻易落泪,怕遭人耻笑,怕萧家蒙羞。可自落进徒弟手里,他每晚都会哭到喉咙沙哑,不把他欺负到哭,杨迹是不会停手的。
他在徒弟面前,早就没有任何颜面,但有外人在,就故作矜持,只是满含哀求地望着杨迹,无声乞求。
可任凭他望穿秋水,杨迹就是不为所动,不肯收回成命。
两人没有只言片语,暗潮涌动,燕霜州怎会看不出其中蹊跷,忍无可忍,呵斥道:“杨迹!你当着我的面,就要欺负你师父吗!”
杨迹毫不在意地笑笑,垂眸瞧了瞧萧凌云,施施然问道:“师父,我欺负你了吗?”
萧凌云道:“没有。”
杨迹面色微沉:“不要说谎。”
萧凌云坚定道:“绝对没有!”
杨迹英挺的眉间含了点笑意,似是满意,暂时放过他,淡然道:“听到没,燕叔?他犯的罪行,哪件不让他死上千万回?我既没杀他,也没砍他手脚,只是让他跪两日反省罢了,有何不妥?你管不住他,以后我会管束。”
萧凌云藐视规则,教徒弟未有那些条条框框,听闻这狂妄放肆的话,不以为忤逆,何况杨迹是仙盟大将军,他不过是个阶下囚,被他管束,理所应当。
然仙门最尊师重道,弟子当毕恭毕敬,侍奉师父,燕霜州哪见过这种徒弟?手指一抬,随身佩剑易水寒应声出鞘,剑锋清寒,剑意激荡,声色俱厉道:“住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怎敢说此大逆不道的话?你可知欺师灭祖,乃是死罪?”
杨迹未动兵戈,静立在万千道剑气中,朔风四起,呼啸而来,他的衣角却纹丝不动,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风雨再盛,如何撼动天地。
萧凌云暗自着急,燕霜州是他最好的朋友,杨迹是他最爱的徒弟,他真心不愿见好友和徒弟起冲突,无论谁受伤他都会为难,更何况……他感觉好友可能还打不过徒弟。
经右连天城那战,杨迹在他心中已如同杀神,是不可战胜的存在了。
但他既不愿得罪好友,又不敢得罪徒弟,便继续装聋作哑。
好在杨迹很给面子地没有出手,倔强地昂起下巴,满不在乎道:“还真不知道,谁叫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呢?我不知做错什么,甚至不知,为何我生来便该死?燕叔,你想替天行道,就杀了我吧,反正这条命也是你救的!”
燕霜州闻言,脸色霎白。
他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心痛不已,他平生仗义,问心无愧,唯独那件事,只怪自己没能阻止,害朋友犯下大错。
他能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却不能在危难时刻抛弃朋友,迟疑再三,便放下易水寒,秀丽面庞充满痛苦挣扎,咬碎银牙,凄然道:“当年之事,我也有错。我没能阻止他,你五岁时,我早知你不喜首阳山,该早点接走你,你便不会认识他,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般,我对不起杨兄弟……但他是你师父啊!他是如何待你的,你都忘了吗?”
他语气哽咽,抬起雪亮眼眸,坚定道:“杨迹,若你一定要折磨谁,才能消除心中怨恨,就折磨我吧,我愿代他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