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轲）点挂子》星河隧道

1、0.公孙羽

　　卫家班名声不显，班头公孙羽也不是有名的角，成员都是公孙羽以前收留的几个孤儿，在这个乱世，不过是为了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这班头公孙羽以前是跑镖的，也念过几本书，三教九流的人物年轻时哪个没见过，即便是亲王爷的府上也蹭过一茶半水。后来战乱了，不得已远走他乡，他是落魄到江湖卖艺了，但也从来不像别的班主，轻贱过自己的徒儿。
　　他这几个弟子，除了亲孙女丽姬，就数庆轲最得他宠，样貌脾气、拳脚剑法、慧根记性，处处都合他意，他常常让庆轲给自己练趟剑法，在剑影中回忆跑镖的江湖岁月。
　　然而所谓人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公孙羽只恨庆轲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不能把整个卫家班都传给他，所幸丽姬与庆轲青梅竹马般的长大，早就芳心暗许，若能让他俩成亲，自己百年之后也有人送终，卫家班也有传人，唯一的问题便是——两人太小。
　　丽姬暂且不说，庆轲大了点，如今也只有十七岁，虽生得高大些，在他眼里也是个孩子，最近公孙羽深觉自己年老体衰，总想着怎么让庆轲娶了丽姬，好让自个没遗憾地去见丽姬爹娘。
　　可惜老天爷没打算成就这段姻亲。前些日子早上公孙羽起床时跌了一跤，登时昏了过去，还是来晨省的庆轲将公孙羽扶到床上，又是端茶又是擦脸，不敢有半分懈怠，公孙羽醒来后，半边身子已经没了知觉，回想自己当年如何横刀立马，一时感慨万分。

　　“师傅，您老人家还好吗？”庆轲正端着碗药进来，猛抬头看公孙羽醒来，喜不自胜。
　　公孙羽盯着那碗黑汤水，含糊不清地问：“你请大夫啦？”
　　卫家班这些年打“走马穴”，换地方挣钱，不寻长地，一是避开公孙羽以前走镖的仇人，二是跑江湖卖艺，也不兴固定一个地方。这次进了京，在靠天桥的地方租赁了一个小杂院，已是啃了老本，公孙羽本打算借着繁华热闹的所在多挣些钱，好为庆轲和丽姬操办婚事，没想到庆轲倒先把钱花出去了。
　　“大夫刚走，说您要推拿三天才能下地。”跟在庆轲后面的公孙丽回答了爷爷的话，她双眼通红，想来是方才哭过一场，俏丽的脸上有些怒气，“彭师兄他们也太小气了，请大夫的钱全让师兄出了。”
　　原来公孙羽病倒，没了主心骨，师兄弟几个也没心思去搭棚卖艺，正为看病的事儿犯难，还是庆轲把自己平时积攒的余钱交了出去。
　　公孙羽心中叹息，倒不是因为几个徒弟不孝顺，而是为庆轲叹息，他如今是不中用了，又何必为他这个糟老头子多费钱，除了平素孝顺他，恐怕还有丽儿的原因。
　　“丽儿，你与庆轲过来，”公孙羽更坚定了先前的想法，颤抖地将怀中一块古朴的玉环拿出来，趁着还有一口气，说完要嘱咐的话，“这块玉是我们公孙家的传家宝，本是你娘保管，但十多年前一场火灾，你爹娘都没能出来，只有这玉还平安。如今我给了你，记住，除非遇到最难的坎，不可轻易典当了。”
　　“丽儿都记住了。”公孙丽显然是听懂了爷爷的意思，知道他在交代后事。
　　“徒儿，为师也没什么好给你的，看你痴迷练剑，身边只有一本剑谱，就在我枕头罩里，等我归西了再拿出来。你也记住，练了我公孙家的剑，就是我公孙家的人，你师妹就托付给你了。”
　　庆轲垂泪道：“我庆轲无父无母，都是师傅将我拉扯大，师妹就如同我亲妹，断没有丢下她的道理。”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公孙羽厉声道，“我是要你娶她，把她当作你的未婚妻！”
　　庆轲悚然一惊，跪下叫道：“师傅！”他不敢看公孙丽倏然通红的脸，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
　　公孙羽待这个徒儿从来都是温和的，少有眼神凶狠的时候，他仿佛不再是个躺在病榻上的七旬老人，而是一位持剑怒目的剑客，他问道：“你答应不答应？”
　　“我……”庆轲并非对师妹没有感情，恰恰相反，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自然是答应的。”
　　“丽儿你呢？”
　　公孙丽没想到自己的心事会被爷爷察觉到，她低下头，道：“师兄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我想嫁给他。”
　　“好、好……”公孙羽喘了口气，如释重负，又交代道，“彭布他们几人，将来并不乐意接卫家班这个摊子，依我说，卖杂耍也不是出路，我这还有些银两，也足够你们凑合用了。”
　　“师傅，只要我在，卫家班就不会倒。”庆轲以为公孙羽在说丧气话，连忙安慰道。
　　“唉，若是朝廷不改，没有火车航船，我以前当镖留下的人脉还能庇护你们几时，可惜时运不济啊，庆轲你也是个练武的苗子，现在却只能宝剑蒙尘。”
　　“师傅，当个卖艺的并没什么不好。”庆轲是个实心的，又出言安慰道。
　　公孙羽双眼一瞪，道：“卖艺的能有什么出头！得亏你是生在民国，若是以前，要与摆地的二八分账，又要与官府地痞打交道，赚的几钱被层层剥削去，夜里清点，那时候你才知道哭呢！”
　　连公孙丽都瞧出爷爷是借着师兄骂这些年遇到的污吏流氓，偷偷拉了庆轲衣服，拽了他出来，免得他被无辜波及。

　　然而公孙羽病情来势汹汹，不过半月，公孙羽就中了风，庆轲趁着卖艺间隙遍寻名医，不是没银子就是他身份低微请不动，连孙女公孙丽都绝望了。
　　公孙羽终究还是带着遗憾去世了。
　　出殡那天，晴空万里。
　　葬礼办的简单，庆轲和彭布他们在前面哭丧摔灵，公孙丽则披麻戴孝，削尖的脸又哭瘦了。
　　在师傅的坟前，庆轲哽咽着发誓：“师傅您放心地去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师妹的！”
　　三缕香悠悠地升上天空，庆轲出神地望着它飘着飘着，随风飘散，他心里有许多话，还有许多愁苦，然而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信心。
　　因为他的胸前放着一本剑谱，蓝色封面有五个大字——《惊天十八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