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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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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吧,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笼盖渐渐合上,顷刻,“叮”地一声表明笼已完全锁紧。笼内一片黑暗,一丝光亮也没从外面透进来。笼中人平稳躺着,气息渐弱,终是一点气息也无了。
“快,快,诸位请走快点,不可贻误时机啊!”阴吏一边挥舞着招魂幡,一边大声对熙熙攘攘的鬼群喊道。
姜灿少年心性,脚上一刻不停地跟着鬼群向前走去,又闲不住地看看四周,身边皆是各种各样的鬼魂,有面黄肌瘦身形憔悴的,有缺胳膊断腿的,还有手抱着头颅、颈上还在向外喷血的等等,他心下暗道:“我怎么会跟这么多鬼魂在一起,这是要去哪儿?”他戳了戳与他并排右手边的一只面色苍白但身体无缺的鬼,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那面色全无的鬼缓缓向他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冥府,不然还能去哪儿?”
姜灿一听,怔了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死后评判赏罚与转生的地方?”
那鬼听到了这话竟是扯了脸上皮肉笑了笑,“还有第二个冥府吗?小兄弟,你该不会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吧。”
“死了?我死了?”姜灿心道,“我为何死了?”
旁边那鬼见他一脸不可置信,又缓声道:“小兄弟,看你年岁不大,也无外伤,是不是病死的?”
姜灿听到后,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那鬼似乎了然,劝解道:“听他们说,也有些人不记得自己已经身死的事情。”
姜灿欲再问些事情,忽然听得前面的阴吏发话:“前方就是生死门,跨过这个门槛,就是冥府的地界。诸位不可再吵嚷,也不得交流,不可推挤,纵列分明。请各位务必遵守。”
说罢,只见那阴吏将手中的招魂幡往空中一抛,默念了几句咒语,那招魂幡上画着的符文突然金光浮动,在黑夜中格外扎眼。这几日已经习惯了黑暗的鬼魂们纷纷遮住眼睛,就连抱着头颅的鬼魂们也用手遮住了怀中脑袋上的眼睛。那发光的符文从招魂幡上飘下,在空中排列组合,组成一套新的符咒,印在了生死门上,那道门才缓缓开了。
阴吏见门开了,就收回了招魂幡,那金光浮动的符文又回到了招魂幡上,光芒也逐渐黯淡下去直至消失。他挥了挥招魂幡,轻声道:“身死既已,赏善罚恶,万般因果,且看评判。”
听到他的话语,姜灿惊觉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个阴吏往前走去。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刚刚还有些混乱的队伍竟变得井然有序,应是跟阴吏说的话有关。姜灿也不打算出声了,只默默跟着前面的鬼向前走,当他跨过了生死门槛后,原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是如何景色,却被一片浓雾遮蔽了他的视线。
这雾极为厚重,厚重到他连身旁一臂内的鬼都看不清。但因为有招魂幡指引,倒也没有鬼魂走错路,且因之前阴吏的警告,当下无鬼敢出声。这让姜灿产生了一种独自一人走在浓雾中的错觉,这使得他不由得有点惊慌。为了克制自己的惧意,他开始在脑海里回想自己快乐的回忆。
八、九岁时,姜灿经常和小伙伴们跑到熟识的各个信徒家里偷鸡摸狗,虽然从小修仙,动作轻盈快捷,但抓鸡时始终会让鸡犬大叫,最终都会被信徒们发现,然后被追得满闹市地跑。想起儿时被追的惨样,姜灿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
回过神来却发现这么长时间竟还没走出浓雾,不由得又开始想找点事情做,于是他低头看看路,发现脚下的土地极为干硬,因而寸草不生。又过了片刻,终是走出了迷雾,姜灿在心中估计了下,这段迷雾路大约有百里长。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光秃秃的枯林,每棵树上挂着几盏泛着青光的烛火。等鬼群走进枯林,姜灿才发现乘着烛光的是一个个倒挂着的骷髅头,光亮从骨头的眼眶中透出来。这景象吓到了这些刚死没多久的鬼魂,但一个个没敢出声,只顾低头往前走。
穿过枯林,视野突然开朗,一条石块铺的路出现在面前,一直延伸到稍远处的城门口。近处路两旁长满了浑身是刺的藤蔓,这藤蔓竟似活物,还在地上蠕动。而城门口处的路两旁还种了几颗桃树,这几棵桃树极为高大,开满一树繁花,只是这桃树不似人间桃树开的是桃粉色的花,而是鲜血色的赤花。
群鬼来到城门下,姜灿抬头,看到城门上有一块牌匾,上书:"酆都"。
阴吏轻轻一推,城门便打开了,门里倒是热闹得很,各个阴吏差着各种各样的鬼行色匆匆地赶路。鬼魂没有实体,在阳间时,人们看不见也无法触碰他们,到了这冥界,这些阴吏却能如触及实物一样押送着他们,这些鬼有的哭喊,有的面目狰狞嘴里喊着"我不服,那件事不是我的错"之类的话,有的鬼则温声道谢。
姜灿突然见到这一热闹景象不由得开心了起来,好奇得看来看去,城门内极为广阔,顶部遍布乌云,两侧墙壁间隔一段距离就各会有一扇门,且门的形状各不相同,有用布帘遮挡的,有用黑色雾气直接笼罩的,有劈劈啪啪闪着电光的,还有一扇用长刺的藤蔓覆盖的···那些阴吏差着自己的鬼进入不同的门内,原本有些还在哭喊的鬼,进入门内后竟是一丝声音也听不到了。
在另一侧的尽头,也有一扇门,不过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给姜灿领路的阴吏全然不受身边环境的干扰,领着这群新魂径直向那道木门走去。待阴吏走到门前,那扇门便自动打开了,等这群新魂全都步入殿内,身后的木门又自动合上。
这殿内与殿外的昏暗阴沉完全不同,大约燃着几千盏明灯,将殿内各个角落照耀得如同白昼。殿中有一鼎香炉,幽幽香气向外飘散,殿尽头有一张书案,坐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袍的男人,而书案前台阶下右侧立着三位分别穿绿、紫、蓝三种颜色衣袍的男子。
姜灿还来不及细看,阴吏躬身行礼,被招魂幡驱使的这些新魂也都躬身行礼,礼毕起身,姜灿还不能抬起头,心知这坐着的男人应该就是这酆都天子殿的王——阎罗。王威可畏,自然不能轻易直视。
阴吏恭敬道:"这批新魂已引到,愿判···阎罗定善恶。"
那黑袍男人"啧"了一声,"不必因我在,就改说辞。我的事够多了,定善恶的事向来也不是我管,且三位判官也在这里。我累了,回去休息了。"说完,就被一股黑色雾气笼罩,待雾气消散,人也不见了。
阎罗丢下这么几句话就走了,阴吏只得又恭敬道:"愿判官定善恶。"
一道温柔嗓音响起,"那好吧。殿中新魂,从左至右,从前往后,依其次序,一个一个报上名来。"
列队新魂中,第一排最左边是一个断腿鬼,他身上染着大块血迹,胸口处插着根儿臂粗的树枝,右腿诡异的向外扭曲着,一边向外咳血,一边用沙哑的嗓音自报家门:"西···咳咳···西山···人士,易峰"。
蓝袍男子缓步朝那断腿鬼走了过去,伸手凌空一捏,手上便出现了一支签,走到断腿鬼面前停住,用签在他眉心一点,挑出一丝忆画,往空中一挥,那一丝忆画竟铺展成卷,显现出断腿鬼生前的画面,画面滚动极快,蓝袍男子眼睛也不眨地仔细审视。待画面滚动完毕,蓝袍男子出声道:"心性善,恶念少,阳寿尽。有劳章判。"
闻言,那绿袍男子便走了过来,抽出插在腰间的玉执,嘴里念了句:"心善恶少,赏!"遂即一手用玉执将那丝忆画收起,掐手念诀,在那断腿鬼的手腕处印了个赤红的花瓣。做完这些,那绿袍男子温声对断腿鬼道:"稍等片刻,待所有新魂审判完毕,你和其他善魂由阴吏一道指引前去赏善厅。"
那断腿鬼听了,连连点头。
下一个身穿浅蓝,绣着水波纹的闵氏家袍的新魂见那断腿鬼已赏罚分明,出声:"南水闵氏门徒,柳连。"听到这句话,有些新魂忘记了劝告,交头接耳了起来,"这是修仙的人啊,修仙的人也会死啊?"
"当然啦,听说只有修仙得道的人才能不死不灭。"
蓝袍男子见这些新魂低声交流,出声道:"肃静。"那些新魂才没了声息。蓝袍男子这才用签从他眉心抽出忆画,观看完毕后,道:"除祟安民,偶有恶行。赏!"那绿袍男子听到这话,就开始对这个柳连赏善。
第三个新魂竟是半天不肯出声告知籍贯姓名,蓝袍男子只得直接拿签,想去自行挑出忆画,结果那新魂双腿因被招魂幡指引无法逃跑,但上身仍可控制,他剧烈晃动身体,不肯让那蓝袍男子用签触他眉心。
见状,蓝袍男子又召出几支签,掐了个诀,那几支签"噌"的变大变长,呼啸着从空中射向那新魂,从那新魂手臂、胸膛、头颅中穿过,将新魂钉死在原地。成了没有实体的鬼魂,原本应当是没有痛感的,但那新魂被钉后,却发出了极其凄厉的叫喊声,只听得人头皮发麻,可想而知其疼痛程度。
那蓝袍男子原本声音温柔,面目含笑,行事举止恭敬得体,但此刻竟面若冰霜,拿签径直挑出忆画,观看完毕后,沉声道:"你以为不告知给我籍贯姓名,我就无法知道了吗?!隐瞒信息,弑父杀妻,坏事做绝,善不抵恶!有劳于判。"
在远处立着的紫袍男子闻声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伸手一挥,一条泛着银白冷光的锁链从他手中凌空劈去,裹挟着一股惊天动地的气势。被劈中的那新魂,虽身体还被钉在地上,但仍是痛的不可自抑得浑身抽搐。紫袍男子似不解恨,咬牙切齿道:"善不抵恶,罚!"言毕,又用锁链抽了那新魂一下,之后才念了个诀,在这个新魂手腕处印了个黑色藤蔓。
接下来的几十个新魂俱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快要轮到姜灿时,姜灿才能仔细查看那几位判官的长相,走在前面的蓝袍男子一身靛蓝长袍,腰间玉带束紧,肤色白皙,柳叶眉,含情眼,及腰长发用一根蓝色发带束起,十分清俊潇洒。绿袍男子则一袭碧色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白色雷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白色宽边锦带,原本插在锦带间的玉执此刻正拿在手中,样貌颇为清丽。而紫袍男子则非常健壮刚强,一身贴身劲衣,胸前绣着山河纹,腰间由一根黑色的细锁链束着,头戴黑色发冠,眉眼间皆是凶气,十分煞人。
终于轮到了姜灿,姜灿意气风发,满脸骄傲道:"中州姜氏门徒,姜灿。"谁知听了他的话,激起一片吵闹声。
"中州姜氏不是在八年前就覆灭了吗?"
"姜灿?闹市修仙开山家主姜植的儿子?他不是八年前就死了吗?"
"他为何现在出现在这里?"
姜灿听到这些话语,一阵惊异,"姜氏覆灭?什么时候?我八年前就死了?我的父亲母亲在哪里?"随后像是在努力回忆,但是终究想不起,十分悲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那蓝袍男子见他如此情状,安慰道:"你记忆有损,我来查看一番。"说罢,拨开了他的手,用签触眉心挑出忆画查看了番,谁知看到结尾,他表情十分肃穆,召来引路的阴吏,道"去请沈判,就说情况有异,需要他来查看。"
阴吏听到他的话领命去寻沈判官,而四下众魂又纷纷交头接耳讨论了起来。
那三位判官凑在一起小声交流着情况,各个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因此也没顾得上这些新魂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半晌,声音渐渐止了下来,还沉浸在疑惑、悲痛、惊诧各种情绪交杂中的姜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声沉稳的脚步声,突然回过了神。
这下没有招魂幡指引,各个新魂都转过身去看来人,姜灿也回过了头。来人一袭赤色衣袍,领口和袖口有由黑丝线绣成的夔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宽边锦带,身形高大,剑眉星目,薄唇,唇色浅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
等他走到那三位判官面前,蓝袍男子小声告知他情况,他低了眼听蓝袍男子讲话,似在沉思。过了一会儿,应是将情况全都告知给那赤袍男子后,那赤袍男子突然抬起眼朝姜灿看来,姜灿本来就着急知道具体情况,一直都在注意那边的情形,这下猝不及防与那赤袍男子对上了眼,这男子眼睛极为深邃,瞳色墨黑,明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只看那双眼睛就让人生出万般情绪来。互相对看了片刻,那男子竟是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了。
待走到姜灿面前,男子左手出现了一本书册,右手拿了一支墨玉毛笔,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询问他道:"中州姜氏门徒,姜灿?"
姜灿点了点头。
赤袍男子念了声咒语,那本书册就自己翻了起来,突然到某一页停下了,赤袍男子便拿起查看,看了后也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