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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苦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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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
医院里的地灯已经亮起,幽幽暗光将道路两旁的绿植照出黑白分界的轮廓。
我拎着装有苹果的外套加快了脚步。
夜晚的医院没了白日里的喧嚣和人来人往,即使各病区的走廊上依旧还有不少的人,但大家却也都遵守着夜间禁止高声喧哗、吵闹的准则,即使现在还不过是刚刚进入夜晚时刻便已经有意的在控制着不发出高分贝的声响。
我要去的地方需要穿过好几个病区。
头顶落下的冷白灯光为我照亮前路,运动鞋摩擦光滑的地板发出轻微而不吵人的声响,我一路走过几个不同的科室,最终拐过弯到达了目的地。
相较于之前路过的几个科室要更加少人的走廊天花板上落下的灯光似乎都要更加黯淡几分,我看见前面不远处病房的门口靠着墙根的地方蹲着一个穿常服的人,看样子似乎是某个病人的家属。
而等我路过他的时候,从捂住脸颊的双手间隐隐的有低低的缀泣声像是蒲公英一样轻缓的飘出来。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也加快了脚步。
很快,便到了。
病房门口,我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额发,随即调整了好呼吸打开了门,而就在推门的同时我的脸上下意识扬起笑容来。
“我回来了,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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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跟随爷爷一起在六本木的乡下长大。
相较于其他孩子的童年是由父母陪伴,我的童年则是由爷爷和农场里饲养的那些鸡鸭牛羊以及两只边境牧羊犬陪伴着长大的。
爷爷为我取名“葵”,而就在农场后面的空地处,爷爷种植了满满一片的向日葵。
向日葵的花期是每年七到八月,若非是爷爷突发疾病需要住院,那么想必此时我应该正在家里坐在餐桌前喝着土豆浓汤看着落日跟向日葵花田。
只是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爷爷是二月发病,而如今已经是七月了。
病房内灯光有些昏暗,爷爷正坐在病床上吃着医院发的营养餐。
饭菜的香味勾引着饥肠辘辘的我,但我只是暗自咽了咽口水,不敢让爷爷看出我对食物的渴望。
“葵。”爷爷突然叫我,“学校怎么样啊?每天这么往返会不会太累了?”
我上的学校是在家附近,以前来回一趟最多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可是如今到了大都市,要再回去的话算上坐车的时间是需要一个小时多的,而且这还只是去的时间,若是算上回来的时间那么统共需要约莫三个小时。
不过就在两个月前,我其实已经办理了休学,但这件事我还是瞒着爷爷的。
“我在学校里挺好的,每天往返都是坐车嘛,有什么累不累的。”
我像是平常一样笑笑,目光却瞥见了床头柜上折叠起放置的一张白色的纸条。脸色瞬间有些僵硬,但爷爷没有发觉,只是依旧在问着一些平常的事情。
我随意的应了几句,伸手把那张纸条拿过来打开。
这是张费用清单,上面密密麻麻的罗列着这段时间爷爷使用过的各种药品的名字和使用的数量,而最后面就是各项药物和各种医用品的费用。
粗略的看过那些已经熟悉的药品名,我盯着右手拇指捏着地方旁边的总费用看了许久。
直到爷爷叫我:“怎么了?”
“没什么。”
我立刻回神,将费用清单折叠好放进衣服口袋,然后起身去收拾爷爷吃剩下的饭盒。
等到我将床上桌收好,时间刚好,护士推着夜间的液体来给爷爷挂上。
这个液体似乎是有镇静的作用,挂上没一会爷爷就已经安然入睡,我仔细替爷爷将被子掖好,然后拿着吃剩下的盒饭离开了病房。
自从生病以来爷爷的胃口就越来越差,刚入院的时候他还能好好的吃完一个盒饭的饭菜,但如今他能够吃掉一半都算是不错的。
盒饭里的饭菜还剩下大半,我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就吃了起来。
之前回来时见到的那个病人家属依旧还坐在不远处的病房门口,只是他不再用手捂着脸,而是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那原本高大的身躯此时蜷缩成一团,又仿佛带着与世界诀别一般的绝望。
许久后,他终于站起身来,然后沉默的向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细碎剪影般的影子在他身后拖的很长,而随着脚步声的逐渐远去安静下来的走廊不由让人感觉到窒息。
我透过病房门正中央的玻璃看了眼病房里面安静休息的爷爷,然后捏紧了手中的筷子,竭力的想要压制住从内心深处弥漫开来的恐慌。
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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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睡在病床旁陪护的我早早就起来了。不过起这么早的原因不是为了去工作,而是为了去银行取钱回来再去排队缴纳爷爷这几日的医疗费用。
在银行里花费了许多的时间,我终于回到了医院,然后没等歇上一口气,我赶忙就去缴费的窗口排队。
站在长长队伍的末尾,能看见前面衣着各异的人脸上露出各种表情——有的轻松有的苦恼。
而我就该是后者。
爷爷确定病情并决定住院的时候就将农场内养的那些活物全都变卖成钱,那本该是一大笔资金,但治病这件事就像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也填不满这个深坑。
存折里的钱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快要见底,而为了让爷爷继续安心治疗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只是独自去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然后开始了为金钱奔波的日子。
我年纪太小,很多店家都不敢用我,兜兜转转,最后只能做一些零散的活,然后赚点够用的生活费再一点点的积攒钱来给爷爷缴纳医疗费。
生活太苦,但只是想想失去爷爷之后的生活我就只觉得会更苦。
毕竟孤身一人飘荡的勇气,我似乎还没有。
漫长时间的排队等待过后,终于要轮到我了。
我向工作人员报出爷爷的名字,然后等待着她在电脑上查询详情,随着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停下,工作人员用甜美的声音向我报账。
即使昨天晚上看过费用清单,可如今再听一次却仍觉得有些被这高昂的费用砸的头晕,但我没耽误时间,连忙把取来的钱递过去。
但就是这时,一只手先我一步伸进了窗口里。
“刷卡吧。”
男人声音沉稳,手腕上戴着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腕表显示出他不俗的身份。而我诧异的看着男人那似乎有几分眼熟的眉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是谁?
就在我脑内搜索着男人可能的身份时,工作人员已经将卡递回,而男人收起卡,然后看向了我。
他的金边眼镜下是温润的眉眼,而低头看我时一双眼睛里似乎温柔无限,但我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你就是葵吧。”
“初次见面,我是你的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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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有记忆起身边的亲人便只有爷爷一个。
所以我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是否为真,毕竟我连我是否有位姑姑都不知道,并且,我从未听爷爷提起过有关于姑姑的事情,就连我的父母,爷爷也只是在我小时候问起时敷衍的用“死了”和“跑了”来告知。
但我觉得男人应该是没有骗我的,毕竟我这么一个钱包比脸都干净的未成年能有什么好骗的?
并且他还替爷爷付清了这段时间来高昂的医药费。
我将男人带去了病房,然后见到他的爷爷便让我先离开。
他们大约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虽然很好奇,但我还是听话的离开。
住院楼后面连接着门诊部的地方有片小花园,天气好的时候住院的病人们就喜欢到小花园里散散步晒晒太阳什么的,偶尔我也会带着爷爷一起来。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从银行出来后天色便暗沉起来,或许是要下雨了吧。
也因为这样,我下到小花园里时压根都没几个人。
找了个椅子坐下,我有些无所事事,于是干脆无聊的数起从门诊部里出来的人。
随着天色越来越昏暗,我已经数到了第三十四个,但紧随着第三十五个人出来,我刚在心里默念下这个数字,却突然发现出来的是眼熟的人。
少年依旧还是昨日里见的那般模样,染成金色的头发在头顶松松的扎了个丸子,一副金框眼镜遮住那双略显犀利的淡紫罗兰色眼睛。
是那个叫「龙胆」的少年。
此时他眉头微皱,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也是。脑袋上都缠上了一圈纱布,心情能好吗。
就在我想着他怎么受伤的时候,龙胆已经越走越近,不过离开医院的路是另一条,我所在的这条路是通往住院部的。
而两条路的中间栽种了一些绿植来隔开。
龙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只是在分岔口的地方往另一边走去。我本来是想着跟他打个招呼,毕竟他昨天帮了我,但是见他心情不好,我干脆就不打扰了。
“葵——”
正当我望着龙胆离开时,一道声音遥遥的响起。
我望过去,发现是自称我姑父的男人,看样子他跟爷爷的事情已经谈完了。
我起身朝他走去,但不过刚走几步,却感觉背后似乎是有视线。
脚步一顿,我回头看,意外的竟是龙胆。
昏暗天色下少年的眼瞳好似裹着天际翻涌的雷云,却又像暗暗浮沉着雨水般的潮湿。
他就那么看着我。
而我看不懂龙胆的眼神,只是隔着绿植枝叶间的缝隙相望时,我觉得龙胆的眉眼是有些熟悉的。
脑袋里似乎模糊有个印象。
下一秒我猛地看向正等着我的男人。
是了。
龙胆跟这个自称我姑父的男人,眉眼间几乎有七分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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