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道[无限]》一酒十灯

6、玛丽金小巷（六）

　　第6章

　　第三天早晨起床后，汪雅咳嗽得更厉害了，呼吸声很大，好像破了洞的风箱。汪炳荣强忍着，不过也听得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盏好像有烧不完油的煤油灯，居然灭了。

　　妇人照旧提着篮子来送饭，只是动作越发的利索，面色也很红润，仿佛跟外面的惨状完全隔绝开。

　　陶青青仔细打量着她，忽然觉得，或许外面死的人越多，妇人就越滋润。

　　“油灯不亮了。”陶青青问她，“能不能添点灯油？”

　　闻言，妇人将头转向她，“你们都在，不能添灯油。今天的天气不错，你们可以四处逛逛哦。”

　　说完，她就走了。陶青青皱了皱眉，看向景逸，“她这话什么意思？非得趁着屋子里没人的时候，才能添油？”

　　“理解力不太够啊，”景逸熟练地拿起一块饼掰开，递给陶青青一半，“她那意思是，死人了，灯里才能有油。现在咱们四个还全乎，一个都没死，自然也就没法添灯油了。”

　　陶青青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怪不得那盏灯能一直亮到昨天夜里。第一个死掉的，或者说失踪的社会小青年，就在第一个夜里。大概是死一个人，灯可以亮上二十四个小时。

　　汪炳荣显然也想到这一点，面露绝望：“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其实也才过去不到四十八个小时，不足两天。可是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咳咳咳！”

　　他咳嗽得上不来气，陶青青看到，他和汪雅露在外面的手背，都已经肉眼可见地渗出紫黑色。
　　看来虽然好好吃饭，但黑死病还是在不断侵蚀他们。

　　尤其是汪炳荣父女俩还少了一顿饭。陶青青觉得自己的嗓子也痒得厉害，忍不住咳了两声。

　　汪炳荣显然也注意到了，尤其是当他看到汪雅的手背时，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变得更加悲戚。然而他咳嗽得厉害，根本没有力气讲话。

　　汪雅已经起不来床了，但是NPC交代他们今天要出去逛逛，她不敢留在屋子里。
　　这个时候违逆规则，不知道还要受到什么惩罚。或许，真的把汪雅留在屋子里，等他们晚上回来，就能看到油灯又亮了，陶青青想。

　　汪炳荣几乎是背着汪雅，四个人再次出门，陶青青手里还牵着安妮。
　　小女孩脸色也很不好，安妮的命运似乎在她身上重现着。

　　“让一让！”又是一名身上穿着黑斗篷、脸上带着长嘴面具的人，甚至这一次还戴着手套，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在街上横冲直撞地走着，陶青青很有经验地避开。

　　在跟那人侧身擦肩而过时，她看到了对方面具与斗篷领子交接处。
　　那里空荡荡的。
　　在这一套斗篷、面具、手套、靴子之下，没有人。

　　陶青青一个激灵，本能地低下头，匆匆走开，不去留意那面具上两个黑洞下是否有眼睛，或者说有没有东西。

　　汪雅却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不知道从哪里迸发的力气，挣脱汪炳荣，抓向斗篷：“你是医生吗？求求你救救我！”

　　“别去！”陶青青眼疾手快地抓住汪雅，像是捉小鸡的老鹰一样，拉着汪雅后脖子的衣服把她拽了回来。

　　“放开！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看医生！”汪雅一边咳着，一边拼命挣扎。

　　陶青青凑到她耳边说：“那衣服底下根本就没有人！你要死我不拦着，先看清楚！”

　　说完，她松开手，汪雅一个踉跄，发现披着斗篷的人形物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到自己面前，“你要我怎么救你？”

　　汪雅嘴唇哆嗦着，说不出来一个字。她透过斗篷的缝隙，确确实实发现，就如陶青青所说的斗篷底下什么都没有。

　　“怎么救你？”“他”又问了一遍。

　　这个“怎么救”，听起来很像是“怎么死”。汪雅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剧烈地咳嗽起来。

　　陶青青直接替她说：“不用了，你走吧，谢谢。”

　　那人将面具上空洞的眼睛对准陶青青，黑洞中什么也没有，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透过眼洞看了出来。

　　“他”似乎想说什么，被陶青青牵着的安妮先开了口，“阿姨，他好吓人！”

　　“叫姐姐。”陶青青认真地低下头纠正。

　　而“他”竟然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陶青青见那东西竟然离开了，诧异地看向安妮。可小女孩除了脸色苍白，一手抓着布娃娃之外，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怎么看，都挺正常啊。”她说，“居然还能吓退那东西”。

　　“你怎么看出来她正常的？咳咳……她一直是在用头走路啊！！”汪雅受不了地指出这个事实，自从她昨天晚上被倒着走路的安妮吓醒，这五六岁的小姑娘就一直维持着诡异的状态。
　　大概只有陶青青能视若无睹，汪雅已经给她下了个“精神病”的定义。

　　相比于昨天，今天的街道上更是一片惨状。
　　到处都是突发黑死病死在路边的人，黑死病从得病到发作很快速，而且传播能力极强，这也是当年为什么能席卷欧洲的原因。

　　人们不知道它的传播途径，不少人试图通过香料来阻隔生病人身体的腐臭，于是大街上到处飘散着的腐朽味道中混杂着甜腻的香味，熏得人作呕。
　　明明是上午阳光正好的时候，玛丽金小巷却被遗弃在这里，慢慢腐烂。

　　汪炳荣已经连走路也很费劲了，但还是努力撑着汪雅。他提议去小巷口看看，没准那里有什么吃的或药物。
　　虽然他们生病是因为这个世界，但说不定也可以用这个世界的药物治好呢。

　　可是来到小巷的入口，他们还是失望了。

　　那里仍然被封闭得死死的，一丁点的阳光都透不进来，粗糙的砖头垒成一面高高的墙，缝隙被木头、石块塞满，看起来十分结实。

　　汪炳荣不甘心地上前，敲敲打打，试图找到一处松动的地方。

　　陶青青站在不远处看着，奇怪地问景逸：“现在不是应该找线索，通过线索早点出去吗？别说有规则限制，不能走出小巷；就算是能强行出去，也是死吧。”

　　“说得轻巧，咳咳——”汪雅倚靠在墙壁，坐在那里咳着，“线索怎么是那么好找的？在一个世界中，能找到线索的概率比你买彩票中一等奖都难。”

　　“这么难吗？”陶青青看了一眼景逸，后者正在冲她挤眼睛。
　　陶青青咽下后面的话。那其他人岂不是都要死？

　　“他们只要呆满规则里的期限就可以走了。”景逸说。

　　汪雅惨淡地笑了一声，“可是，有的世界并没有期限。当同伴都死了，或者都出去了，剩下的人又无法完成任务，可能就会被永远地困在那个世界。”
　　“所以，找到线索的那个人，通常会带着其他人一起走。这么多世界，大家都是这样活下来的。毕竟活下去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谁都说不好会不会在后面的世界中相遇。你说是吧？陶青青。”汪雅看着陶青青的眼睛说。

　　这样吗？陶青青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景逸扯了扯，幅度很大。
　　她想起景逸之前说的，在这里，不能将自己的线索轻易告诉别人，无论是否找到。

　　可是，现在汪雅却说，找到线索的人会带所有人一起离开。或者说，找到线索的人会帮助其他人离开。

　　他们俩说的完全不一样。

　　陶青青思索着，没有说话。或许，他们两个人说的都不全是真相。

　　汪炳荣在小巷口的那堵墙那里推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墙外有人说话了。
　　“我好疼。你想出来吗？”

　　声音幽幽地，明明隔着一堵墙，却好像就在耳边响起。

　　这一声“好疼”仿佛摁下了一个开关，小巷里的人纷纷看向他们，靠拢过来，嘴里念念有词。
　　“我好疼。”
　　“好疼啊。”

　　他们明明已经病得很严重，走路都困难，却仍然执着地朝这边踉跄着走。甚至有一些病倒在路边的，也支起身，说着好疼爬过来。

　　墙外的那个声音仍然不停，甚至还响起了规律的敲击声，就像有人在墙外轮着锤子敲打一样。

　　不断有碎石受到震动，从墙面滚落下来，汪炳荣停止了动作。他害怕。

　　但是回头看了看汪雅，他还是咬咬牙，仗着胆子说：“对！我想出去。”

　　墙外的声音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重复：
　　“好疼啊。”
　　“我好疼啊。”

　　它一边说，墙上的声音一边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墙壁轰然碎裂。骤然升腾起一片粉尘烟雾，陶青青条件反射地闭起眼睛，却被人在后背狠狠推了一下。

　　她朝前踉跄了几步，脚下被东西绊住，整个人朝前扑去。

　　然后胳膊被人用力拉住。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睁开眼时，经过一阵天旋地转，发现自己呈现一个倾斜四十五度的姿势。

　　要不是景逸关键时刻拉住她，她现在已经摔出了小巷，趴在外面了。“多谢啊”，陶青青心有余悸。

　　景逸握着她的小臂，一个用力，将她拉了起来，脸色阴沉，看向汪炳荣，“这么明目张胆地用新人填命，我还是第一次见。”

　　汪炳荣见一击没成，狠狠地说：“没成，我也认了。可是刚刚的情况你看到了，小雅和我的身体已经这样，出去万一遇到危险，还有命吗？”

　　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倒是显得景逸很不讲理了。

　　难道陶青青被推出去，就能有命在吗？就因为她没病，所以要去探路吗？

　　陶青青伸手一拦，把被烟尘呛得直咳的景逸挡在身后。对于这种我弱我有理的人，她不想废话，毫不客气地对汪炳荣道：“你俩的命，爱有没有，我不关心。但是我俩的命，肯定比你们的长。”

　　随后，她半蹲下问安妮：“我陪你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