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不厌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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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白无常”自称药师，身份却并不简单。他自小拜入东海蓬莱岛药毒宗门下，乃是药毒宗宗主、七毒药王步归池的首徒，此番进山正是为寻一味罕见的药材。药毒宗号称江湖最神秘的宗派，建派数百年来，从来稳居东海蓬莱仙山蛰伏不出。说是仙山，只因岛外重重浓雾常年不散，位势巧妙难寻，非有缘人不得窥之一二。
非渊未曾听说过药毒宗，对蓬莱却是有所耳闻的，心道：不知这蓬莱仙山与大荒仙山是不是亲戚，大荒仙山可是建木生长之地，也位于东海，入口有先天禁制加持，后又被青羲天帝施法将其痕迹隐匿，谁也找不到。假设人间的东海与天界的东海其实是相连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尝试从人间寻找突破口，一入大荒仙山探个究竟？
想到这儿，非渊一双眼睛立马变得锃亮。她心里一激动，本性登时暴露。就见这人一挥衣袖利落站起身，殷勤地凑去“白无常”身边，笑眯眯地问：“小药师，你既常住东海，想必对那海上之事熟悉的很。我且问你，你可听说过大荒仙山这地方，能否带我们前去呀？”显然已将先前那昙花一现的“大家闺秀”做派抛去了脑后。
“白无常”被某张近在咫尺的脸逼得身子略微后仰，心窝窝上好似有根鸿毛挠了一挠，感觉说不上来的异样。他掩嘴轻咳一声，假装镇定：“大荒仙山……倒是未曾听闻，不过东海海域辽阔，地势复杂，海上许多岛屿尚未被人发现，说不得是存在的。”
非渊听了，也不见多失望，毕竟这本就不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好罢。”
“白无常”沉吟片刻，又道：“渊姑娘若是想寻大荒仙山，我约莫可以帮上忙。蓬莱之人个个熟识水性，对东海也算了解，待我回去提前准备部署，想来应能寻出方位。”
话音刚落，深夜就紧绷着一张脸怒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唔！”
最后一个字被非渊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
非渊手下压着人，没少用劲，脸上还能从从容容地扯出一脸灿烂的笑：“哈哈，莫听小夜胡说，如此甚好，小药师你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且不论她这话说的有多真情实意，但话里内容总归是误打误撞，投了个正正准儿。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七毒药王步归池教出了个好徒儿，医毒双绝，行侠仗义，自三年前离开蓬莱涉足江湖，便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从鬼门关里抢回无数条性命，将药毒宗神鬼莫测的不传绝学还归于江湖，被人尊称一声“蓬莱医仙”。
如此，可不正是个人人称颂的大好人么！
“白无常”倒是不贪慕这些虚名，脸上容色不改：“过奖，天涯浪子，但求问心无愧罢了。话说，渊姑娘是从何而来的，寻那大荒仙山可有要事？”
非渊不能说实话，一时间脑子转得飞快：“松岚山！我与小夜姐弟二人打小随族人隐居松岚山，极少外出，偶然在古籍中看到记载，东海之上有大荒仙山，仙山上有仙果，我族有一长辈多年宿疾缠身，若能寻得仙果为他根治宿疾，便再好也不过了。”
“白无常”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古籍所载的大荒仙山找起来想是不易，倒是你们族里长辈的宿疾我或可先看上一看，哪怕一时半会儿无法根治，也能用药缓解一二。渊姑娘，不知你所居的松岚山地处何处，路途远否？”
非渊：“……”
她怎就忘了，这可是位根正苗红的药师啊，还出自蓬莱仙山，一听名头就很厉害！没想到随口瞎编个谎话，竟还撞人家刀刃上了。她要上哪儿去找个宿疾缠身的长辈给他瞧？
深夜老早就看这“白无常”不顺眼，这会儿又见他与非渊相谈甚欢，自己却被冷落一旁，一股邪火止不住乱窜：“如此大名鼎鼎的灵山都不知，果真是见识浅薄！”
“白无常”愣了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惭愧惭愧，还请小公子解疑。”
深夜冷哼一声，就要开口，这回非渊可算抢占了先机，一把捂住深夜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傲娇话语来：“哈，小夜跟你开玩笑呢，松岚山就是个不知名的小野山，又偏又远，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族里长辈你不用担心，虽为宿疾，也不过一年发作一次，并无性命之忧，待咱们何时有空了再回去不迟。”
“白无常”点点头，没再多问。他心想：我不担心，我是怕你担心而已。
非渊暗自松了口气：“对了，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如何称呼呢？”
“白无常”侧过脸与她对视，眸中笑意温存，如朗月清风：“世之欲无厌，莫自扰红尘。在下——步厌尘。”
非渊望着那张温雅俊逸的笑脸，一倏忽地，被唤起了久远的一缕记忆。
这人……竟与忘疏哥哥有几分相像……
她一时没忍住，盯着步厌尘的脸发起呆来。
步厌尘被那对风华无双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饶是脸皮再厚也有些扛不住。
好在非渊经过这些年修行沉淀，早已懂得如何自控，她只是恍惚了少顷，神识很快便归回原位。她并未察觉自己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早将人盯红了脸，只心里想着：这人头一次见，甚至连个照面还没打，就能不管不顾地救她一回，当值得另眼相待。
步厌尘想的则是：渊姑娘性情坦荡，天真率直，果真是江湖儿女，值得深交。
这一来二回，两人之间便有了些微妙的情投意合。
步厌尘对天下九洲之势知之甚广，见解独到，称得上一句“腹有诗书、胸有沟壑”。
这于太久不来人间的非渊简直受用至极。
经两人一番相交攀谈，非渊立时对人间局势有了全新的了解。
当今人界执政者乃姬氏重华帝君，为人皇姬胥后裔。人皇当年九洲独尊，灵力强盛，姬氏发展壮大，族人遍布天下。后虽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姬氏血脉却生生不息地传承下来。
人界被封印四千余年，历经无数战火、多次改朝换代，及至如今，皇家政权竟又再度回到姬胥后人手里，不可不谓之天命。
重华帝君坐镇大陆中心的夏洲，亲自执掌世间最庞大、最繁华的城郭——皇城，九洲各安排一名门世家分治管理。南宫家素来对姬氏皇族忠心不二，得帝君重用，分管除皇城之外的夏洲其余六城；位于夏洲以东的伧洲、青洲因临近东海，海寇肆虐，分别由精通海战的郁家、即墨两族统领；夏洲以北的泽洲、羽洲多番邦异族，勇猛好战，分别为武学宗师大家千盛、宗政两族统领；夏洲以南的巫洲、桑洲多山林瘴气，地势诡谲多变，分别由研习医毒药理之大成者赫连、汝嫣两族统领；至于夏洲以西的幽洲、砻洲，传闻此地曾有圣人修习飞升，亦有邪魔毁天灭地，如今又因盛产奇珍异宝而得名，尤得帝君多看一眼，亲自委任沈家、百里统领。
原本九大世家分庭抗礼，互相合作，亦相互制衡，形成九方鼎足而立之势。
然重华帝君善权谋，性阴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位居高位不到二十载，已然翻云覆雨，一改天下大局。
于朝堂，夏洲南宫、幽洲沈家、砻洲百里三族臣服于帝君，唯帝君之命是从；沧洲郁家、巫洲赫连虽未直接俯首称臣，却已明显有倾君之意；剩余四家名义上保持中立，却到底寡不敌众，只能明哲保身，受帝君管辖牵制。至此，朝堂基本一统。
朝堂之外，江湖分为正魔两道，正道以夜雨山庄为首，历任庄主便是公认的武林盟主，一道夜雨令可召唤天下群雄、正道七宗。魔道则以魔门三宗纵横谷、悲欢宗、折花宫三分天下，魔道门人行事多凭个人喜恶，肆意妄为，却也守着一个正魔平衡的界限，不会轻易触犯。
夜雨山庄现任庄主叶沧澜，于十二年前与重华帝君胞妹、越兮长公主结亲。
自此，朝堂与江湖正道牢不可破地拧成一股绳。
重华帝君亦成了这九洲分裂数百年间，实现九大世家和江湖势力大一统的第一人。
这些故事非渊只是听听，就已对那重华帝君佩服不已。她深有体会，要担起一界君主之责有多不易，不禁感同身受地替这人间帝王捏了一把冷汗。
深夜却是截然相反。
他对那劳什子的“朝堂”“江湖”半点不感兴趣，只单单瞧见非渊与这见鬼的“白无常”意气相投，推心置腹，就止不住恨得牙痒痒，却因前头遭非渊眼神“警告”过不可对“救命恩人”无礼，一口气忍了又忍，及至此刻，终于没能咽下去，囫囵个地撒到了雪团子身上。
就见深夜一把揪起雪团子的小衣领，凶神恶煞道：“知道自己是颗行走的大补丸还敢到处乱闯，当心我现在就吃了你！”
非渊莫名被打断了听故事的兴致，颇为困惑地睨了眼深夜。
雪团子被拎在深夜手里，瘦骨伶仃的身体止不住抖啊抖，一抬眼又瞧见深夜龇牙咧嘴当真要一口吞了自己的架势，眼泪当场就挂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向步厌尘：“呜呜，小骨不要被吃，娘亲快救救小骨，娘亲……”
突然就成了“娘亲”的步厌尘：“……”
盏茶过后，雪团子总算被安抚好了心情，却如何也不肯再跟这觊觎它身体的“坏人”多待一刻，吵着闹着要回家找娘亲，还死命拖着步厌尘一起。自从它将“坏人”头衔从步厌尘身上摘到深夜身上后，就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步厌尘是“自己人”的设定。
至于步厌尘，不仅是个大大的好人，还是个大大的闲人，一个好人与闲人，在横竖无事的境况下，碰到如此惹人怜爱又稀罕的雪骨玉成精，还黏黏糊糊地赖在他身上不肯走，自是不忍拒绝了。想到此番前来雪山的目的，倒也不冲突，正好能顺带送这小家伙回家，只是……步厌尘抬眼望向身侧，眸光一软，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
非渊知他所想，宠溺地揉了揉雪团子：“相逢即是有缘，来日方长，咱们定会再见的。”
步厌尘心里也明白，缘分天赐，强求不来，也强断不了，他相信他们的缘分定然不止于此，于是坦荡起身，与非渊道别：“渊姑娘，星河万里，山海相连，后会有期了。”
非渊多年不入人间，此番头一回来，便遇上这般合眼投缘之人，心里也欢喜得很：“小药师，我在城里等你，待你办完正事，咱们江湖再会！”
直到步厌尘带着雪团子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闷头生大气的深夜才总算舒坦回来。
他苦等百年才等来与非渊重逢，岂能叫个臭讨人嫌的“白无常”给破坏了去。
如今碍事的总算都走了，深夜立马恢复了生机，一回过神来就忍不住问道：“阿渊，你为何要寻大荒仙山的下落，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非渊知道深夜会问，也没打算隐瞒：“这事关风氏族人的一件秘辛。你可知，当年我族创世尊祖苍术神君并非天人五衰而亡，而是在他道法鼎盛之时，突逢昆仑七仙峰灵脉枯竭，风氏险些灭族，先祖不得已散尽道元、身化灵脉以续风氏生机。”
深夜点点头，此事他听淮疚说过。
非渊沉肃道：“可外人却不知，我族七仙峰灵脉并非后天形成，而是罕见的一处先天灵源，灵源尽头承接的是天地根建木。照理说，建木不凋，天地灵源不断，七仙峰灵脉本该永不枯竭。那次动荡导致苍术先祖身陨，其中却深有隐情，核心就在大荒仙山的建木上。我父神一直在调查此事，只可惜大荒仙山早被青羲天帝用秘术藏匿多年，始终寻而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不厌红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