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尸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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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已在这个冰冷黑暗的地方生活了一年。
自我有记忆以来，就只见过这一片腐朽的土地，我所见过的人，也只有我的哥哥姐姐，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姐姐，和我们的王——尸王。
不，其实我们还是不一样的。当人类创造我们的时候，系统突然出了故障，因此，我便少了一条手臂，使原本便血红的身体显得更加怪异。
没错，我只是这个游戏里的一个怪物，和我的哥哥姐姐一样，在这里四处游荡，并攻击一切路过这里的人，我们是永生的，一次次死去后，会在身体消散的那一刻，重新站起。
而我不同。
由于我这不显眼的缺陷，使我变成了唯一的异类，打死我是得不到尸毒的——但那是腐尸的象征。我的已质变的心里，有一滴尸泪。当我流下521滴尸泪以后，我便无法重生。然而，这521滴泪里，只有10滴是真正的尸泪，而这真正的尸泪，才能让一把叫“心伤”的刀变成“心碎”。因此，无数人都想来到这里，为了尸王的头颅，和我的尸泪。
我住的地方，是地下墓穴七层，无数人丧命在前面的亡灵和邪骸手上。因此，一年了，我从未见过除了兄弟姐妹以外的人。
二、
终于有一天，一个人闯进了我们的巢穴。他显然刚刚经历过苦战，身上的装备已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是一个弓箭手，他手中的弓是金色的“疾风”，也是顶级的装备了。但，他又为何要我的泪呢？我的泪，只为了那一把叫做“心碎”的刀而已。那么，他的目标，就是王的头颅吧。
我知趣地缩在角落里，摸摸那一滴看不见的泪，那是一滴假的尸泪，是无法合成“心碎”的。哥哥姐姐们一阵躁动，蜂拥上去，不断地攻击着他。他们被囚禁得太久了，终于得到了除了站立、游荡以外的第三种本能——攻击。
我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我却默默祈祷他不要死——以一个注定死于人类手中的腐尸的身份。尸王走进我，显得无比轻松。“泪，你说，这个人能撑多久？”
我是这里除尸王以外唯一拥有名字的腐尸，因为我心中的尸泪，因为我失去的手臂。于是，他们都叫我“泪”，我也是唯一被尸王记住的腐尸，因为我的与众不同。
“不知道。他可是第一个能够到达这里的人。”厮杀还在继续，哥哥姐姐的惨叫声不断传来。尸王眼中流露出钦羡的目光：“这个人，是真正的英雄。如果他能打倒我，我一定会把我的头双手奉上。”王转向我，问道：“你呢？你要不要把真正的尸泪给他？”我望向他的方向，缓缓地，用唯一的右手抚摸着我那早已不再跳动的心：“他是弓手，是不用尸泪的。再说，系统这一次给我的，是假的尸泪。”
王不屑地笑了一声：“泪，你还是相信系统吗？那你又为何会失去一条手臂？为何会成为众人的目标？系统不允许NPC拥有感情与思想，但是，和你一起站在这里聊天的又是谁？”
“王，您与我们不同。。。”
“有什么区别！你我都只是几组数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甚至连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我们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是别人的玩物！”王怒极，伸手指向那个人：“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死在人类的刀、箭与魔法之下，甚至还要与同胞兵刃相向。。。泪，我们一定要逃出去，摆脱这无休止的循环。我们，注定都是要死的。”
“怎么可能？王，我只有521次生命，但是您，您是永生的！”
“不，这个游戏总有结束的那一天，那一天，我们都会消失，而你，”王转向我，眼中充满了怜惜，“泪，你是唯一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话未说完，一支闪着寒光的箭已射向王的心脏，王的话被冻结在半空中：“修改游戏的脚本，结束这无休止的轮回...”
看来那个人真的是个英雄。王死在了他的手上，他取下王的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有了尸王的头颅，他很快就能建立全服的第一个行会，无数的人都会追随他而去吧。。。
我知趣地又向原本不大的角落里缩了缩。
他终于从王的头颅上收回目光，显然，他发现了角落里的，异类的我。他举起手中的弓箭，又放了下去，再次举起，却又放下。
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然后他便消失了——他回去了，带着王的头颅，留下了唯一的我。
三、
又是死一般的静谧。
看到哥哥姐姐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已失去头颅的王，我竟没有一点感觉。空气中弥漫着尸毒的味道，与阴冷潮湿的环境糅杂在一起，显得无比冷漠。
我却毫不在意。
回想起他伤痕累累的盔甲，流星般疾驰的箭，闪着金色光芒的“疾风”长弓——以及他怜爱的眼神。
尸王活过来了，他一眼便看到，在角落里呆站着的我。
“泪，你，没有死？”
我摇摇头，很想让泪就这样从脸上流下来。可惜，腐尸是没有泪的。
一个又一个腐尸从上一个身体上站起来，他们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怎么会不杀你？你可是有尸泪的啊！”
我的眼睛被一片红色刺痛了——不是哥哥姐姐的，不是王的——那是他的血。血迹已干了，我跪在地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它。
“泪，你想留下它？”我抬头，王正看着我，眼里有说不出的话，“我可以让这滴血附在你的身上，但是，你的手臂。。。请原谅我的无能为力。”
我轻笑着说：“王，就让他留在我的心里吧。我不需要手臂，我要让他再一次见到我时，可以认出我，一个异样的腐尸。”
从此，他便住在我的心里了。
等待的日子，无比漫长。
依旧是和王聊天打发着时间，只是话题里，多了一个人他。
王所敬佩的人。
和我所爱的人。
是的。我想，我爱上他了。
四、
不知又过了多久。
有一天，无数的人闯了进来、他们都是人类，都为了尸泪与王的头颅而来，为了杀戮而来。
不大的巢穴中充斥着刀砍在血肉上的声音，无数炫丽的魔法照亮了洞顶，人类指使着亡灵与腐尸扭打在一起，一支一支无情的箭穿梭在火中，我们一次次地倒下，身体被肢解成一堆肉块；或被火烧焦，变得如焦炭；或被水溺亡，身体浮肿，没有血色；或被电击得麻痹，僵硬地倒在地上，眼里仍有惊恐，没有褪去。。。
一次次，失去了最后一滴血，倒在被血浸透的地上，看着人类蹲下来，用尖利的匕首割开我的心，用贪婪的，杀死我的手，取出那滴梦寐以求的尸泪，迫不及待地嵌入“心伤”的刀鞘。得知尸泪是假的时候，他们便站起，用沉重的鞋跟碾碎我的，已抛落在一旁的心，直到变成一滩血沫，才抬起脚，再一次，踩在我的头上，嘴里吐着冰冷的话语，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然后，随手招来一团火球，或一支箭，向我抛来。
那极少数地幸运儿，合成了“心碎”的刀，无法掩饰的狂喜从他们的眼中射出来。回头看到我支离破碎的身体，狠狠地，用脚尖踢过来。然后，带着高傲而轻蔑的笑容，如得胜的将军般举起了刀，沐浴着人们钦羡与嫉妒的目光，狂笑着走出洞去，再不回头。
不知这样的场景已重演了多少遍，我的生命在飞速减少，很快，我只剩下了十次复活的机会，和两滴真正的尸泪。
只是，再也不曾见到他那怜惜的双眼。
他再也没有来过。
也许，是该逃出去的时候了。
王为我指了一条奇怪的路，他说人们管那个叫“BUG”，人类站上会被卡住，我们却会被传送到奇怪的地方。王还说，那个地方，便如同神界一般，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终于要离开这个自“出生”以来便居住的地方了。没有人送我，因为如果动作太大，便会引起系统的怀疑。王看着我，缓缓地说：“泪，你一定要小心，如果出了差错，你就要灰飞烟灭。”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王的声音里有种悲凉：“泪，我知道你爱那个人，但他是人类，与我们注定殊途。这危险的爱情，你为何仍不放弃？”
我抬起头，无比轻松：“因为他没有杀我。”
王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我跨进那条路的一瞬，我仿佛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他永远不会爱上你。”
五、
我穿行在“神界”之间，小心翼翼地避开危险的清除区和隔离区，谨慎地修改了几组游戏数据。然后，我将王与哥哥姐姐所在的地下巢穴七层找了出来，向清除区移去...
我仿佛看到哥哥们浴血奋战的场景，仿佛感受到姐姐们倒下时的疲倦，王仍如往日一样向我微笑，笑容里充满了恬静的悲凉。他说：“泪，你终于做到了。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这一切的。”“我们是为自己死去的，不是么？”
我的心溢满了悲伤。
王，请等等我，当我见到那个人以后，我便会与你们一起，笑着飘散。。。
没有了家吗？我在清除区前，久久地呆立着。
我要去哪里？在哪里才能遇到他？时间不多了，很快就要到GM做系统检查的时间了。我却仍在徘徊着，在无数地图之间。
“叮！”我一惊，这是王曾提醒过我的，管理员们上线的声音。眼看着检查者便要到达我的藏身之处。来不及了，我纵身一跃，跳入了身边的落霞峰的地图。
这是什么地方？我站在一片草地上，那是与家完全相反的景色。远处，是一方悬崖，对岸的山顶挂着温暖的夕阳，晚霞也被染得璀璨，加上山间若隐若现的浮云，仿佛人间仙境。这里没有血，没有杀戮，没有凄厉的叫声。这里是新婚的人们共结连理，誓要白头的地方，隔着鹰愁涧，共看夕阳。
好美。我站在崖旁，痴痴地望着对岸。想不到同样是红色，竟也能有着千差万别。
“那是什么？”“是。。。尸泪腐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管他呢，杀了她！”
猝不及防地，身后响起了人类的声音。我尚未转身，便已被击倒在地。我向着那一抹红色的晚霞倒了下去。这个圣洁的地方，终究也沾上了鲜血么？
“是真的，是真的！”“天啊，这是真的尸泪！”“我们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会有无数人到这里的。”“这么大的便宜，岂能让别人占去？放心吧！”“亲爱的，这把刀就当作我的聘礼吧。你愿意嫁给我么？”“我。。。我愿意！”
四周又变得宁静了。
我站起来，躲到了一棵树后。
这美丽的地方，被我的血玷污了。我悲伤地想。
然而我已无法逃出这里。
系统漏洞正在修复。
我的生命，也快要走到了尽头。
六、
假的，假的，假的。
每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都没有放过我。但尸泪是假的，就像他们的爱情一样不真实。
最后一次生命了啊。
我呆坐在岩石后，抚摸着仅剩的一滴真正的尸泪，心灰意冷。
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我的生命即将结束。但是，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无法相见。
“你看那个是什么？”一个女子娇羞的声音自崖上响起。
我木然地站起身，回头望去。我的最后一次生命，会消散在谁的手里？
猛地，看到了一把金色的长弓。
疾风。
那竟然是他。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我的心莫名地一阵颤抖，竟不知不觉地向他走去。
“天啊，这竟然是带有尸泪的腐尸！”仍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这是我才发现，他的身旁站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刀。
心伤。
那女子转向他，话语里带着几分宠溺：“老公，帮我打死她好不好？我要她的尸泪，说不定是真的呢~~”
我望向他的眼睛，那双充满怜惜的眼睛。
然而，那里如今却已溢满了冰冷。
他望向我，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七、
最后一次倒在地上，我突然想笑。
王说的没错，我们，注定殊途。
心被剖开了。
那最后一滴泪，流在了他的心上。
“心碎”闪着炫目的光芒。
她扑进他的怀中，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像极了那一天，他取下王的头颅时的微笑。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原来，是我的心。
我转过头，望向那如血的残阳。最后一次，用无形的，那已失去的左臂抚摸。
好温暖。
身体在不断消散，他的血，那嵌在我心里的血，滴落在地上。我徒劳地想要触摸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伸不出手。
意识在一点一点模糊，我注视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我仿佛听到王在轻声呼唤。
是的，这个游戏早已结束。我，最后一个腐尸——泪，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尾声、
地下巢穴七层消失不见，尸泪腐尸被传送到了落霞峰，并且经历了５２１次死亡。
十把“心碎”刀现于江湖。
天下第一行会会长喜结连理，其夫人幸运地得到了最后一把“心碎”。
只是，那把刀却在一次任务中突然碎裂，尸泪重新落下，再也无法使用。
人们说，那是尸泪的诅咒。
——忘川
于２００９.１０.２５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尸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