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7、七

　　张安闻言撒丫子跑去院里找人，这时间队伍里不当值的守卫们不是已经歇下了就是聚在一起喝酒赌钱，想像白日里那样一呼百应是不可能了。
　　“赶紧去通知官府！”八王见他抓瞎似的四处找人不由补了一句。
　　“小的明白！”张安赶紧安排两名守卫出去报官。
　　八王赶到周衍那边，略显凌乱的屋内，周衍毫无知觉地伏案昏睡，盛方相头的盒子散开着躺在一旁。八王戳了戳周衍，对方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院子里依旧吵吵嚷嚷，八王听得不耐烦，这帮小子，出门捉个贼怎么就这么费劲。他转头朝屋外望去，隐约看见院子里零零碎碎立了不少人，似乎不全是他队伍里的人。“这都什么人呐？”出门细看，墙头上、院门前，一群老老少少正对着自己的院子指指点点聊得不亦乐乎。
　　“快看，出来了出来了。”树下离周衍房门最近的一个少年喊道。经他这么一吆喝，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门口的八王身上。
　　“这是当地的百姓？”八王心中嘀咕，很少有百姓敢上官府的地界凑热闹，更别提骑墙头围观了。“本……我这有重要物品失窃，哪位老乡知道是被什么人偷了去？”见这帮人抻着脖子笑嘻嘻看着自己并无恶意，他便主动搭话，如果偷方相的人是当地窃贼的话，这些百姓应该能提供些线索。
　　“当然知道，我亲眼看着他们摸进屋翻东西呢。”房檐上跳下来个少年接话道。他指着窗户笑道：“他们烧了香伸进那个小洞洞，呛了里面的哥哥就进屋了。”
　　八王闻言回头看窗子，果见窗纸上的破洞。“迷香？”这种东西他只在书里见过。
　　“豹子，回来！怎么那么没礼貌！”院外一名妇人探出身子斥道。
　　少年朝八王做了个鬼脸便跑去那妇人身边了。
　　“娃娃说得没错，那俩人往东边大街上去了。”墙头上一年长些的汉子开腔道。
　　八王望着他说的方向，那不正是他和张安闲逛的地方么。“劳烦这位大哥带个路，我派人去捉贼。”
　　老汉连连摇手：“不成，不成，那里去不得。”
　　八王诧异：“我愿出钱答谢大哥。”
　　老汉依旧摇头。
　　“使者别误会，那地方明火遍布，轻易去不得的。”屋墙阴影中一直蹲着编草鞋的老妪解释道。“老东西可怕火光呢。”
　　“呔，你这老婆子不怕火光干嘛藏在墙角。”
　　“这里看使者能看得清楚哩。”
　　八王被腿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听到“使者”这两个字时，他心里咯噔一声。“糟！这是遇见鬼了，还是男女老少一群鬼！”
　　“使者生得可真是端正呐。”老妪放下草鞋笑嘻嘻盯着八王。
　　“你这昏花老眼，哪里是端正，明明是英俊。”几名中年女子趁机靠上前来仔细端详。
　　“可不，心眼还特别好，方才买东西还多给了我家叔叔一个钱呢！”
　　“哎哟哟，真好，我家小女若是能寻个这般称心的人家，我做鬼也安生咯。”
　　“哦哟，那你现在做的是什么哟。”
　　“嘻嘻嘻，瞧我这记性……”
　　八王被她们看得瘆得慌，这帮鬼相貌形态、言行举止皆与常人无异，只是细看之下其瞳仁空洞无光，好似无底深渊。“各位若无其他事便散去罢。”他想撤回屋避避风头，回头却见身后屋内阴影处闪过几道鬼影。
　　“使者难得到来，漫漫长夜、寂寞难耐，我等渴望与使者多聊几句。”女鬼们羞答答道。
　　更多的女鬼涌进院子，其中不乏年轻貌美者，她们争着上前一睹使者真容，有的报上姓氏籍贯、有的想在他身边当个使唤丫鬟，还有的想把自家亲戚说给他……
　　“失陪了！”八王见状撒腿便跑，这哪里是陪聊，简直是拉郎配！自己堂堂八王爷，若在这穷乡僻壤跟群女鬼传出些风流事，可就连人都别想做了。
　　他在一片惊呼中穿过那些女鬼跃出院门，直奔东大街而去，按照老鬼的话，那里火光充足，鬼们不敢随意靠近。没跑出几步，耳后便传来女鬼们的呼唤声，他赶紧加快脚步，想不到他一个皇亲国戚竟被群女鬼逼得如此仓皇而逃。
　　“呼……呼……”好不容易钻进东大街明亮的火光中，耳畔终于清静了许多。八王大口喘着气，这辈子就没这么玩命跑过。夜市尚未完全散去，他决定在此休息片刻再去寻张安那糊涂小子。
　　积于天幕的乌云沉闷地呜咽了一声，清风夹着些冰凉的水珠迎面吹来。“糟糕……”眼见周围货摊相继熄灯撤离，八王心中着慌，火光一灭，那群姑奶奶怕是又要扑上来了。
　　又一声闷雷响过，暴雨倾泻，片刻工夫便把地上的行人浇了个透心凉。
　　八王被雨砸得发懵，“狗东西，早不下晚不下非得这时候下。”他人生地不熟，除了返回驻地别无他法，大不了回去应付那群女鬼。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八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住处摸去，没有照明的土路格外难走……他抹去头上流下的一股股水流，张大眼睛寻找回去的路，怎么走都觉得自己当前走的不是来时的那条路。“不对啊，一条直道没什么拐弯抹角的地方啊……怎么能没有呢……”
　　稀里糊涂又走了一会儿，八王才见路边有一户人家，他走近观望，屋内隐约透出淡淡的火光。“有人在么？我是过路的，雨太大想进去避个雨。”浑身湿透难受得紧，他挣扎了一下终于放下王爷架子，权当自己是寻常百姓。“您给指个路也行。”
　　少顷，院内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你是谁？”
　　八王被风吹得发抖，贴着门又把刚才的说辞报了一遍。
　　“噢，进来罢，老朽这里虽有些简陋，但还算遮风避雨。”应门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八王随他进了屋，没了雨打风吹，身体感觉好多了。
　　老者倒了些水给他，“老朽患眼疾多年，有怠慢之处还望包涵。”
　　“哪里，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八王接过那碗水轻轻抿了一口，水是凉的。
　　“最近天气阴晴不定，难免挨雨，只是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出来赶路。”
　　八王不敢提见鬼的事，只得找个了迷路错过客栈的烂大街理由搪塞过去。
　　“出门在外不容易，还没吃东西罢，老朽这里还有些吃食，不嫌弃的话就填填肚子。”
　　“谢谢。”八王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衣服，伸手拿起一块类似点心触感的东西，折腾了这半天，他确实有点饿了。“唔？”他咬了一口仔细咀嚼，这“点心”的口感和味道都好生奇怪，除了冷硬之外，还有种陈旧的味道。“老伯，这东西叫什么名字？是此地的特色吃食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回去一准拆了卖这鬼东西的铺子。
　　老伯思索片刻答道：“这是老朽的大儿捎来的，算不得啥特色吃食，用面糊和些野菜蒸的。”
　　“哦……”八王有些后悔咽下这东西。
　　“儿女孝顺，过些日子过节，还会捎些钱物给我。年年不落。”屋内阴冷，老伯摸索着点燃火盆放在客人身前帮他取暖。
　　八王掐指细算，过节？再过两日，乞巧节？没听说还有给长辈送东西的习俗啊。再往后……难不成是中元节？他伸手触摸眼前毫无温度的火，阳间哪里有不灼人的火焰……
　　“使者可安心在此避雨，老朽不会搅扰您休息。”老伯为火盆添了些枯枝便轻轻退下。
　　八王大气不敢出地缩在老伯的小屋里，眼前的鬼火将恐惧笼上心头，好端端的，怎么就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一切都是那该死的方相引起的。他忽而想起方相那邪魅的笑，“一准是它在捉弄我……”
　　再睁开眼时，八王隐约看到了床前的幔帐，这里不是那老伯的小屋，他挪了挪疲惫的身体，自己正裹在暖和的被窝里，身上也没有湿衣服。“唉……”他现在搞不清自己是身处梦境还是怎么着……
　　“老爷，你醒啦，我是张安啊。”张安见他翻身睁眼赶紧跑过来。
　　“张安？”八王定睛看了看他，“你怎么在这？”
　　“我……小的不在这还能去哪……倒是王爷，您可让我们好找啊。”
　　八王扯了张安胳臂抓了抓，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找我？”
　　“是啊，小的回来就找不见您了，这便赶紧张罗人寻您，最后发现您淋了一身的雨不说还在西边的小亭子里睡着了。这些您都不记得了？”张安揉着胳臂，他被王爷捏得生疼。
　　“……”八王无语，他当然记得昨夜发生的事，只是不晓得自己怎么从老伯家跑到那亭子里的，或许两者其实是同一个地方也说不定。
　　“好在您没事，这若是染了风寒，可让小的怎么交待。”
　　八王不理他没完没了地絮叨。“方相找到了么？”
　　“找到了找到了，幸好及时发现，县衙里的兄弟行动利索，贼人没来得及跑出街市就都给按住了。”张安连连点头。
　　“两个人？”
　　“是的。”
　　“迷晕了周衍进屋行窃。”
　　“是的，您怎么都知道？”张安瞪大眼睛。
　　“哼……”八王略显得意地撑起身体。“他醒了？没落下什么毛病吧，本来脑子就不好使。”
　　“喂过些药，已经醒了。正懊恼着呢。”
　　“告诉他，这回有惊无险，算他小子运气好，以后可得把东西给本王看好咯。就这还行走江湖？屁吧。”八王掀开被子，他得起床多吃些早饭，压一压昨夜那祭品点心的恶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