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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6 章 ...

  •   安常千辛万苦把安然背回了天权城。安路遥看到自己心爱的次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平时的冷静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来得及问安常“发生了什么事?!”安常便把发生的一切都老实交代了,待他把那根花刺拿出来后,盟主一把夺过,仔细看着,却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毒草。

      安路遥跟神医何田下有些交情,一封书信过去,不出三天老头就赶了过来。为安然号了脉,又仔细看了看那根花刺,眉间微微皱起。

      安路遥连忙问,“犬儿到底中的什么毒?”

      何田下捋了捋胡子,说,“寒情花。”

      “寒情花?”

      “此花极为珍异,生于极为阴潮之地,常与另一种痴情花共生。若有人企图伤及痴情花,它便会放出毒刺。”

      “这毒好解么?”安路遥问。

      何田下沉默了半刻,说道,“无解。”

      安路遥的脸霎然间一片惨白,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死死盯着对面的神医,“无解。。。?”

      “寒情花乃极阴极寒之物,寒毒会经由经络走遍全身,中毒者便会被寒气冻死,就算是把他放在熔岩之中,也化不去体内的阴毒。”

      安路遥像是傻了似的,怔怔地瞪大眼睛。

      安常站在一边,觉得脖子仿佛被人掐住了。

      他把他弟弟害死了。虽然他一直不太喜欢他弟弟,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把他害死。

      他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

      可在他内心深处,又仿佛真的有一片漆黑的阴霾,在他耳边轻声细语:这不是正和你意?

      安然死了,韩之相也许就会回来了。

      安然死了,爹也许就会更加注意你了。

      安然死了,你才能活得快活。

      从一开始,要是没有安然就好了。。。

      安常在心里大叫着: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想要他死!!!

      可那声音又在问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顾一切拉着弟弟去那样危险的麝香谷?真的只是为了采到痴情花?还是你心中也在暗暗期待着发生什么?

      暗暗。。。期待着。。。

      安常觉得头里有什么东西在激烈碰撞着,回荡的全是爆裂的声响。

      安路遥突然回身一把抓起他长子的领子,目眦欲裂地瞪着被吓傻了的安常,怒吼着,“孽畜!我废了你!!!”

      安常愣愣地看着爹举起另一只手,强大的内力从那只掌心席卷过来,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冲击着,像要从骨头上剥离开来一样。

      有一瞬间,安常看到安路遥眼中的恨意,这让他整颗心都停滞下来。

      然而这几乎足以去掉他半条命的一掌并没有落下,何田下紧紧抓住了那只手,“盟主息怒!二公子兴许还有救!”

      安路遥喘着粗气,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尽力克制着自己,然后一把挥开安常,看向何神医,“请神医明示!!”

      “若有人能将寒毒从二公子体内吸出来,配合着老朽的针灸,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安路遥立刻说道,“我来!”

      何田下却说,“盟主,且听老朽说完。此毒太过强烈,因此吸取寒毒的人自身会被反噬,而且此法需要耗费大量内力,一旦完成过毒,此人便会立时毙命,无法可救。”

      安路遥看了何田下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坐在旁边的红木椅上,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屋子里倏然一片安静,所有的下人,还有安常,都看着安路遥。

      一命换一命,实在是最残酷的救法。所以何田下一开始并没有说出来。

      安路遥是个好人,正道元老之一,这世上欠安路遥人命的人很多,多少人在接受帮助后都说过“肝脑涂地做牛做马”这样的话。可现在事到临头,有多少人真的愿意为了别人的儿子献出生命?

      安路遥突然有点羡慕魔教的人了。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凭本事去拿,不用在乎名声,不用理会善恶,不用考虑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人。

      恍惚中,他又看到晚霞中那个彩蝶一般绚丽的身影,在山巅上狂妄地舞着,剑影与天光交织在一起。魔魅的双瞳,噙着几分笑意,亦正亦邪,叫人心醉神迷。

      叹出一口气,安路遥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之中。

      “然儿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三天之内若找不到愿意过毒的人,公子必死。”

      .
      .
      .
      韩无相在第二天赶来了,见到躺在床上了无声息的安然,一双飞扬的星眸中竟再找不到一丝光彩,疼痛在一片漆黑中蔓延着,掺杂着深沉的恐惧和心疼。他轻柔地握住安然的手,跪坐在床边,目光轻柔如鸿毛,流连在那张苍白的面孔上。

      那只手冰冷一片,冷到不像活人。

      安然在发抖,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的颜色,呼出来的气仿佛能结成冰,清丽的面容中透着无意识的痛苦。韩之相俯下身,不顾刺骨的冰寒,用自己的身体紧紧环住安然,尽全力驱散他的寒冷。

      安常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大嗓门地叫韩之相的名字,因为他不敢。

      他怕韩之相像爹一样愤怒。

      可过了一会儿,韩之相还是发现了他。他慢慢抬起身体,侧过头去静静望着安常。

      韩之相的目光,安静到让安常想要逃跑。他才知道原来比震怒更可怕的,是平静。

      “为什么要去麝香谷?”韩之相问他。

      安常答不出来。

      “现在你高兴了么?”韩之相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平正到没有感情,“他快要死了,你开心了?”

      安常没想到韩之相会这么说,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后他又开始问自己:我开心么?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会开心?

      难道我真的应该开心么?

      安常想着想着,就笑了。他对韩之相说,“我去麝香谷是想找痴情花来着,听说只有那里有。”

      韩之相瞪着他,似乎不敢置信他真的笑了。

      “你知道痴情花么?我在异物志上看到的。”

      韩之相似乎没兴趣听下去了,转过头去,轻轻拂开安然额头上的一缕头发,所有的飞扬都化成了柔软,只给那躺在床上的人。

      安常就没告诉韩之相,传闻人吃下痴情花后,便会深深爱上自己在那一刻见到的第一个人,至死不渝。安常也没有告诉韩之相,他想把这花用在他身上来着。

      事后小二觉得,当时自己的决定实在是正确极了。要是他说了,韩之相不把他抽筋剥皮才怪。。。

      “我会给他过毒的。”韩之相轻声说,仿佛是怕吵醒了床上的人,“我会救他的。”

      安常愣了一会儿,揉了揉鼻子,退了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要是有一天他也中了这样的毒,会不会有人愿意替他死掉?

      但下一瞬,他就觉得自个儿又开始犯二了,这么不着边儿的事基本跟他是无缘的,他以后肯定不会再去麝香谷那种鬼地方,【找什么痴情花,这么缺心眼的事儿我也干得出来】他自我鄙视了那么一小下,然后就往爹的天心居走去。他爹现在应该还和何神医在那里,他觉得自个儿有必要去忏悔一下。

      可是当他到了天心居外,却很不巧地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何田下:“魔教以前围攻云家堡,你不是救过他们么?云家没有人愿意过毒?”

      安路遥:“。。。”(估计是点了下头。)

      何田下:“唉。。。”

      安路遥:“韩之相倒是愿意,但他是涂无涯(摇光城城主)最宠爱的弟子,我怎么能让他送死?”

      何田下:“盟主,老朽倒是觉得,若韩少侠愿意,不妨就让他来吧。涂城主知道这是韩少侠的意愿,不会怪盟主的。”

      安路遥:“他与然儿相爱,然儿醒过来,必定生不如死。。。算了,还是我亲自来吧。毕竟他是我的儿子。”

      何田下:“盟主。。。这不妥吧。你如果出了事,七城必将大乱。魔教现在已经开始复兴,难保他们不会来趁机复仇。”

      安路遥:“唉。。。都怪那个孽子。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一掌劈了他。”

      何田下:“。。。”

      安路遥:“。。。他弟弟出了事,他还跟没事人似的。关于过毒的事,他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要不是。。。(安路遥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话似的)他哪怕只是说一声他愿意为他弟弟过毒也好。。。这个孽畜,到现在竟然毫无悔意!要说谁该来为然儿过毒,我看就是他!!”

      何田下:“盟主息怒。”

      安路遥:“唉。。。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他送到外面去。”

      安常在墙根外蹲了一会儿,他爹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他,估计是被气得不轻,以至于连他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到。

      他突然不敢见他爹了,所以他便顺着墙根,一路溜回自己住的小院里。

      安常躺在自个儿的床上,看着头顶艾绿色的帐幔,脑子里不断盘旋着爹说的话。

      从小,安路遥就是比较宠爱安然的,一方面是因为安然身体比较弱,另一方面是安然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比安常强出太多,多到这俩人都不像一对兄弟了。

      安常还记得小时候爹教他和安然打拳,他自己回到的小院后练了一个晚上,然后信心满满地去打给爹看。爹看完后却说,“步伐虚浮,出拳绵软,你没吃饭么?还是没好好练?”

      安常完全傻了,没想到爹是这种反应。

      而安然做得就比他好太多了,虽然身体比他弱,每一拳出去却都是虎虎生风。安路遥看完,眉梢眼角的严肃立时化掉不少,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安然的头,“练得不错。”

      这样的事儿发生的次数多了,安常就渐渐练得不那么勤奋了,他开始把时间花在爬树游泳捉蛐蛐这样的事上,然后就发现这些事儿比练武好玩多了。

      安路遥似乎默许了安常的自甘堕落。每日只是督促着安然学习,从来不管他。连带着那些弟子们也对他和安然区别对待,把安然当少爷,把他当米虫。

      安常有时候甚至觉得,自个儿在安路遥的眼里其实就像门口的核桃树,天天都能看见它在那里,好像很熟悉,可你绝对不会去数数它到底有几片叶子。如果有一天这棵树突然不见了,也许你会察觉到少了什么东西,但得要过了两三天才会真正发现少了的到底是什么。

      安常想,他爹肯定在心里骂着,怎么中毒的不是他而是小然。这种猜测让安常这么个二百五似的人也不舒服起来,毕竟如果他和小然真的只能活一个的话,不用猜他也会知道他爹比较希望哪个留下来。就算他们都是他的孩子,就算安路遥并没有口头上拿他们两个比较过,但两个儿子如此不同,很定会分出个好恶来的。

      不只是爹,韩之相大概也是吧。

      安常越想越愤怒,十八岁的年纪,一愤怒,很容易就会干出一些平时绝对不会干的,很有戏剧性的事来。

      于是,安常私下找到了何田下,跟他说,“我来为我弟弟过毒吧。”

      何田下要把这事告诉安路遥,安常却说安路遥已经知道了。何田下不信,安常就拿了把刀架到老头的脖子上,不会武功的神医只得乖乖地拿出银针,准备开始过毒。

      安常其实不想死的,他只不过是在赌气而已。所以在他把双手贴上安然前心,开始把内力注入安然体内时,突然就有点儿后悔了。

      他才活了十八年而已,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过,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有去过,还有那么多的日出日落没有看过。他还没有找到那个会愿意为了他而死的人,没有找到会在安然和他之间选择他的人。这么多的遗憾,安常觉得自个儿简直就会死不瞑目。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寒气已经一丝丝一缕缕沿着他的掌心钻了进来,仿佛是从最深的冰窟里传出,所过之处,血液都被冻结了起来。

      接下来的过程仿佛很长,也仿佛很短。安常所有的感觉就是冷,冷气一点一点占领他的身体,把所有热度都逼了出去,好像整个世界都结了冰,看不见一丝阳光。

      到最后,安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坨冰疙瘩,从里到外都没有一丝儿热气了。从内而出的寒冷穿透他的内脏和皮肤,让他难受得想尖叫,可是却没有张开嘴的力气。

      他原本不多的内力完全耗尽之时,毒也终于过完了。安常感觉自个儿好像是倒在了床上,恍惚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却像做梦似的隔着老远,没有办法做出回应。安常懵懵懂懂地想着,这大概就是快要死掉的感觉了,这么冷,这么黑,这么孤独。

      他觉得有点害怕,但还没来得及太过害怕,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自然是没有死掉的,不然也不会有纪城悦来客栈的小二。

      出于某种何田下也无法解释的原因,安常活了下来,而且还挺健康的。唯一遗憾的,便是他的丹田受到寒毒的侵袭,再也无法储存内力,不可能再习武。不过安常一点儿都不难过,反正他本来在武功上就是个半吊子。他为自己能活过来感到开心非常,并且突然觉悟,什么韩之相,什么安路遥,自个儿的命就是自个儿的,干什么为了他们折腾自己啊?

      所以安常便决定离开七城剑派,到外面去过自己的生活。他走得时候安然还没有醒过来,所以他也没有跟他弟弟还有他“弟夫”道别。

      一走三年,并不长的一段时间,却几乎让小二忘记了自己曾经还有个名字叫安常。他好像天生就是来当小二的,再没有比这个干得更顺手的活计。

      【看安然的态度,爹没告诉他是我救得他啊。。。难道是怕他觉得有负罪感?】安常有点儿不高兴,毕竟他好不容易干一回壮烈的事,居然还被瞒住了。

      但看样子,韩之相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跟他道歉?

      “咦?客官,您回来啦?”掌柜的声音突然响起。小二一听有客人上门,赶紧抬头看向来人。

      客栈里每天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过客而已。小二一直都认为客人一旦踏出了客栈的大门,此生便不可能再相见了。

      所以当他看到站在大门处冲他魅然地笑着的闵然,便露出“见鬼了”的表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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