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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礼 ...

  •   五月的阳光很足,照在春意盎然的京城甚至有些刺眼。
      这样温暖的日子里,鲍竹跪在阴冷的遗体告别厅里,向前来参加父亲葬礼的人进行家属谢礼。

      他已经跪在这里三天了,除了必要的进食饮水和去厕所,他都静静的跪在父亲的棺材前。
      夜晚到来的时候,殡仪馆的人都散了,气氛阴郁诡异。
      他还是那样跪着,有时候哭,有时候和已逝的父亲说说话,轻声细语的说着说着,就靠着华丽的棺材带着满脸的泪痕睡着了。

      沈铭澄笔直的站在旁边,看着缩成一团的鲍竹。
      鲍竹胖嘟嘟的脸哭过之后显得更肿,白色的孝服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胖。沈铭澄想给他盖上个毯子,又怕惊醒本就胆小的鲍竹。
      沈铭澄看了看棺材里躺着的鲍玉才,心里默默的说道:你儿子都哭瘦了。

      鲍竹送走了最后几位前来吊唁的宾客,看着父亲的遗体被火化,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哭的泣不成声。

      他的眼睛因为连续的哭泣肿到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这条缝里看见一双笔直的腿和他那双质感高级的黑色手工皮鞋。
      鲍竹知道这是这些日子一直站在他身边帮他料理一切的沈铭澄。

      沈铭澄半蹲下瘦高的的身躯对跌坐在地上的鲍竹说道:“走吧,回家。”
      鲍竹双手捧着父亲的骨灰盒,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笨拙的身体几次用力才勉勉强强的站起来。
      可是跪了太久,腿发麻,头发晕。刚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像个不倒翁一样,险些又要栽倒。

      沈铭澄一把抱住鲍竹,鲍竹有些别扭,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
      沈铭澄架住他,难得严厉的瞪了他一眼:“站不稳,你老爸的骨灰坛子摔烂了灰都散了!”
      鲍竹紧紧的抱住鲍玉才的骨灰盒,任凭沈铭澄连搂带抱的把他弄上车。
      沈铭澄看着坐在车上还在抹眼泪的鲍竹问道:“回我那?”
      鲍竹摇摇头:“澄叔,我,我要回家,头七我爸没准儿还回来看我。”
      沈铭澄对司机点点头,司机轻车熟路的驶向京城的传统富人区。

      千禧年的建筑风格,一栋栋美式风格的度假风别墅,在这个国家北方快节奏的大都市里显得不伦不类。家家户户门口的小院子里没有绣球花和矮灌木,取而代之的是茁壮成长的发财树和一盆盆规规矩矩的君子兰。
      鲍竹打开厚重的实木防盗门,直奔客厅正中央,恭恭敬敬的放下鲍玉才的骨灰盒,上了三炷香又磕了三个响头,哭哭啼啼的说道:“爸,到家了。你回来看我啊!我不害怕!”
      沈铭澄也给鲍玉才上了三炷香,把香插在香炉里说:“爸,你回来看小竹就行了,别看我,我害怕。”
      鲍竹抽抽嗒嗒的问:“澄叔,你这是干嘛?怎么还叫上爸了,平时不都叫大哥的么?”

      沈铭澄看着哭到胖头肿脸的鲍竹,掐了一把他胖嘟嘟的脸说道:“先去洗澡,好好睡一觉,醒了吃饱了再说咱们俩个的事。”
      鲍竹还想说些什么,可他确实又困又累,睁不开眼睛。
      这一觉鲍竹睡了很久很久,作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不断的重复着,他,见到他老爸那天。

      那一天,是他亲生父母去世后的一星期。
      四岁的鲍竹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他像平时父母出海打鱼时一样,被母亲送到了同村的阿婆家。

      渔村很小,年轻人更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生的婴儿了,鲍竹是村里唯一十岁以下的孩子。
      十岁以上的孩子都去镇里上学了,所以鲍竹也是村里唯一的孩子。

      那一天,他正在和阿婆吃饭,是小小的银鱼蒸蛋。

      村长带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戴着笨重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小小的鲍竹从没见过皮肤这样白皙的大人,村里的渔民都被海风吹的皮肤黝黑。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想起他的爸爸总是指着一张照片对他讲:“这是大伯,好有出息的,大学生喽!整个镇上都只有他一个人考去京城的!”

      四岁虽小,单调的渔村生活闲暇里,听了一遍又一遍飘渺浪漫的远方,照片上那个不同于村里健壮粗糙的戴眼镜男人,在小小的鲍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鲍竹扔了手里的小勺子,一下子跳到鲍玉才面前,脱口而出一声响亮的:“大伯!”却又不知所措起来。
      鲍玉才一下子抱起瘦小的男孩,仿佛少年时抱着自己年幼的弟弟。

      弟弟长大了,像每个在海边长大的少年一样,似乎生来就会游泳打鱼。
      补网比念书更重要,赶海的收成比写满的作业本更令人兴奋,洗到破的白色背心永远比校服更好穿。

      全村似乎只有鲍玉才一个人在念书,少年们都在海边帮着大人忙渔事。
      弟弟补完自家的网又去帮着邻居的阿婶和她女儿展开网子。
      少年少女穿着被海水盐渍到褪色的衣服坐在白色的沙滩上,阳光赋予了他们蜜色的肌肤和灿烂的笑脸。贫困和劳累抹不去他们的纯真和向往,两个人计划着到了禁渔期就去市里看看。

      鲍玉才少年时也曾在海边帮家里做事:补网,修船,晒海货。
      不知什么时候起,弟弟不再让他做这些事。父母也不再让他做,村里的人都说他是读书的料,家家户户互相帮衬也用不得他这个会念书的来做粗活。

      再来到海边时,正值盛夏,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弟弟长高了许多,少年人单薄修长的身体上覆盖着劳动带来的肌肉。
      鲍玉才刚刚经历过高考,在等待结果的未知中,坐在海边像个真正的渔家仔一样开始了劳作。
      当他的皮肤也被海风和骄阳从白皙变成蜜色的时候,他带着全村人的祝福告别了小小的渔村。

      京城离渔村很远,鲍玉才要念书,要勤工俭学,还有学会大城市的生存规则。整个大学时期只有在父母去世时候回过小渔村。
      父母走了,他想把弟弟带到京城。弟弟却说要娶邻居阿婶家的姑娘。

      鲍玉才念完研究生后最后一次回到渔村。那是他第一次抱了刚出生没多久的鲍竹,鲍竹这个名字也是弟弟打电话要他取的。
      那年,他告诉弟弟自己被港城的大公司录取了,以后每月会给家里寄钱,也会开始很忙,不一定多久才能再回来。
      弟弟和弟妹说不要寄钱,只要他经常回来才好。
      鲍玉才说钱留着给侄子读书,将来也考去京城,再去港城,全家就能在一起了。

      鲍竹醒来,呆呆的在床上躺着。
      他有点儿想不起来自己父母的样子了。只记得母亲很瘦,父亲又黑又高和大伯长得不怎么像。
      大伯白白胖胖个子也矮,见到人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可是当他把大伯的遗照和父母的摆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和大伯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型不同罢了。

      也许这就是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不同结果吧。
      而自己,也同样有着和父辈们一脉相承的脸,只是体力不行,脑子也一般。
      既没有箭竹那样笔直挺拔节节高的身姿,也没有青竹那般雅致孤傲的君子之魄。

      倒真像个小猪,除了白胖能吃,也没什么长处。
      鲍竹盯着天花板心里想:两位老爸,儿子对不起你们。

      正当鲍竹躺在床上自怨自艾的时候,房门“咔”的一声被打开。
      笔挺的白衬衫和裤线锋利的西装裤包裹着沈铭澄瘦高的身体,白衬衫外面是一条滑稽的派大星围裙,骨节突出的细瘦脚踝下套着一双黄色的海绵宝宝拖鞋。
      鲍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露出了白白肉肉的上半身。
      沈铭澄眼睛一眯,鲍竹又连忙钻进被子里。

      沈铭澄:“起来吃饭!躲什么,从小看到大的。快起来!”说着关上门下楼了。
      鲍竹蒙在被子里窸窸窣窣的穿好衣服,虽然知道沈铭澄已经下楼了,但目前这种情况,总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两碗炸酱面,配着翠绿的黄瓜丝,通红的萝卜丝,是沈铭澄唯一会做的北方饭。
      鲍竹坐在桌前,看着沈铭澄熟练的舀酱加菜码,再把面和酱拌的色泽均匀,递到自己面前。
      他却迟迟不肯动筷子,沈铭澄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大口吃起来。
      鲍竹犹犹豫豫的开口说道:“澄叔,咱俩的事……”
      沈铭澄:“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这几天都饿瘦了。”

      话没说出去,鲍竹心不在焉的挑起一根面条。
      沈铭澄伸出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责备道:“好好吃饭,你老爸看着呢,别让他死了还惦记着你。”

      这不说还好,一提这事,鲍竹赶紧大口的吃了几口面,眼泪接着就不争气的流下来了。

      “行了,别哭着吃饭,伤胃。”说着沈铭澄拿起纸巾开始给鲍竹擦脸。
      “澄叔,对不起。你做的面可香了。我就是,我就是想我爸。我小时候,我爸妈就走了,大伯把我养大,比我亲爸还亲!他也走了,虽然他癌症好几年我早有心理准备,可这一走,这世界上真的就剩下我一人了!以后这么大个房子里就只有我自己,再也没人我和吃饭看电视了。”鲍竹越说越难过,眼泪止不住的掉。
      沈铭澄搂过鲍竹的肩膀,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你爸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他身体越来越痛苦,离开是一种解脱。他那么好个人,走了也是上天堂。他怕你没人照顾,孤苦伶仃的,不是给你留了好些钱和我这个靠得住人了么!你爸走之前给咱们俩个订了婚,以后我爸妈也是你爸妈了,我弟弟妹妹也是你弟兄弟姐妹,沈家这次真的是你的家了。”

      沈铭澄这话一出,鲍竹倒是不哭了,扭扭捏捏的从沈铭澄怀里抬起肉乎乎的小脸,一双圆圆的眼睛垂着,嘟嘟囔囔的说道:“澄叔,咱俩这事,这事,就算了吧。我爸临走前交代的事,那种时候的话,不能不依他。您别为我费心,您也挺忙的。”

      沈铭澄修长的手指捏起鲍竹圆润的下巴,面色平和的盯着鲍竹黑亮的眼睛,鲍竹不敢跟他对视,眼神躲躲闪闪。
      他已经感觉到沈铭澄有些生气了,虽然他面无表情,可是平时那张脸就冷峻艳丽的不敢让人多看,此刻的眼神似乎更犀利了呢!

      沈铭澄放下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指摆在客厅正中的供桌:“你爸可在那看着呢!这还没出头七,先是不吃饭,然后悔婚,小竹,你觉得你爸能走的安心么?”

      鲍竹看看自己老爸笑呵呵的遗照,索性说道:“澄叔,其实这事,我爸也劝过我,说是你要是后悔了,让我别太伤心。以你的人品肯定会管我一辈子,可是能不能在一起过日子,那是要看缘分和般不般配的。这,咱俩差距还是挺大的,我配不上你的,澄叔。”

      沈铭澄点了一支烟,不急不缓的说道:“小竹,这事是我跟你爸提的,我沈铭澄提出的事不可能让自己后悔,不但不会后悔还都是稳赚不赔。要说缘分,你我的缘分算很深的了吧!你五岁就认识我,不说在我身边长大,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唯一就是你确实配不上我,你自己觉得你哪配不上我?”

      如果是一般情侣间问出这个问题,怕是早就恼了吵了。

      可鲍竹从没把沈铭澄当作过恋人,一直当他是长辈,竟然老老实实的回答起这个问题:“澄叔,论实力,你是我认识最有钱的人,是咱们国家知名的富豪。虽然我爸给我留了很多钱和财产,可是和你们沈家比起来那不值一提。你学习也好,国际知名大学毕业,会好几国外语,知名校友青年才俊,从小到大都是满分学生第一名。会音乐爱运动,跑得快唱歌好。
      我就是普通的大学生,勉强考上大学,现在要毕业了,也考不上研究生,工作也找不到。
      主要是,你长得也好看,又高又瘦脸也漂亮,就是,特别英俊!我从小就胖,又胖又丑。你家里也好,爸爸是富豪,榛榛姨是明星,双胞胎和澄欣也都和你一样优秀。我却连个家人都没有了。”鲍竹真是越说越没底气,可事实就是这样——有的人是天之骄子,有的人弱小无助又壮实。

      沈铭澄掐灭了手里的烟:“你最配不上我的就是你心态不好,不自信,不上进。还有,你不丑,胖倒是有点胖,不过无所谓。趁着毕业前调整好自己,你长大了,要面对的是社会还有婚姻。”

      “澄叔,我从小就这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结婚的事,还是算了吧。”
      “小金猪,我是什么样你也是从小就知道。你趁早打消不结婚的念头!至于你什么时候调整好自己,我不催你,我可以等。”

      鲍竹见说不通,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声问道:“澄叔!你喜欢我么?喜欢一个人才想跟他结婚的!你干嘛非和我结婚?”
      沈铭澄不解的看着鲍竹:“喜欢啊,不喜欢我和你结什么婚?”

      这样直接坦诚的回答让鲍竹一下哑口无言,慌慌张张的问道:“喜欢?你喜欢我?你,你,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沈铭澄:“从你小时候。”
      鲍竹:“小时候?多,多,多小?”
      沈铭澄笑着摸摸鲍竹的头发:“ 没你想的那么小,四年前,你高中的时候。难道还能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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