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程外

31、生死梦

　　赵端茸快十岁还没有命运梦，国主决定让他在十岁前闯一闯灵山。那年冬天灵山下了很大的雪，他遇到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名叫固逢春的孩子。固逢春生命垂危，赵端茸把冬衣和食物都让给了他，最后带着他一起出了灵山。

　　赵端茸很小就没有父母，国主在他幼时替他做了很多决定。国主私下对赵端茸说：“我允许你做的第一个决定，有关灵山带回来的固逢春的去留。”赵端茸决定和固逢春成为家人，可惜固逢春不愿意。

　　固逢春身体好得很快，赵端茸却病了，他的许多朋友来看望他，比如争，争也是个迟迟没有命运梦的孩子。争把头伏在赵端茸手上，再抬起头时已经流了眼泪，赵端茸的手也变得湿漉漉的。争说：“希望你赶快好起来。”

　　赵端茸十岁的前一天晚上有了命运梦，竟是生死梦，如果一个叫陈兔葵的人要死了，最后死的却是他。

　　赵端茸该不该怕陈兔葵，该不该恨陈兔葵呢？他想了一会儿就做了第二个决定：他要爱陈兔葵。

　　这样的生死梦，自然不能透露。赵端茸只告诉固逢春自己有个梦，当然不是命运梦，只是梦里有个女孩是自己前世的妹妹。

　　“希望你能帮帮我，帮忙找到我们的妹妹。”赵端茸说。

　　固逢春知道了陈兔葵的名字，陈兔葵的大致长相，竟然真的在几年后找到了陈兔葵。陈兔葵没有过去的记忆，而固逢春不能说过去。陈兔葵是别的国家的人，没有命运梦，固逢春也没有。陈兔葵反握住固逢春的手，一直到赵端茸赶来抱起她，她才放开固逢春的手回抱哥哥。

　　家族里要把陈兔葵的名字记在赵孟祝后面时，赵端茸又问了固逢春要不要也记下名字，固逢春说不要。

　　陈兔葵像固逢春的家人，她对固逢春没有恩，也没有要弥补的，她爱固逢春发自内心，天然自带的爱一般。

　　赵端茸也像固逢春的家人，初见时的救命之恩，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他对固逢春也是爱，几乎像血脉里流动的责任感。

　　国主对赵端茸好，对赵孟祝好，其实对固逢春和陈兔葵也很好。不过，他从不管这对亲兄弟之间的恩怨，似乎觉得自己插不进孩子之间，后来是插不进少年之间。

　　可他调解固逢春和陈兔葵之间的矛盾时非常得心应手，对二人像是他自己养大的孩子一样了解。固逢春和陈兔葵吵架了，他耐心地听赵端茸讲完事情经过，给赵端茸支招，说这一次别对两个人都讲道理，要拉偏架，帮着更占理的固逢春。

　　后来两个人不闹了，国主又对陈兔葵感到不好意思，专门挑了别的国家送来的玩具给陈兔葵。其实这事也就国主和赵端茸两个人知道。说到底，是国主对赵端茸和赵孟祝好，爱屋及乌。

　　进灵山书院前，赵端茸又问了一次固逢春，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也就不问了。固逢春也是叫自己大哥的，赵端茸觉得等固逢春愿意了，他自己会提。

　　想把固逢春的名字一起写进来，也不能说是执念吧，这个国家对别的国家的人还算好的。只是赵端茸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固逢春的关心，就只能问这类问题。

　　固逢春是灵山的精怪，他觉得灵山书院的人都是笨的，离灵山那么近，却猜不到身边有个灵山下来的。但是在灵山书院上学很有意思，怪不得陈兔葵当年听说张芝忆要来这，也提议说要来。

　　灵山书院什么都学，学生也都是年龄相近的人。陈兔葵的师兄争没有命运梦，却有换梦能力，师姐许昭昭是他们自小认识的。固逢春的师妹窟惜一，虽然不巧与赵孟祝是朋友，但也是个有趣的人。

　　陈兔葵照着赵端茸的意思接近乔琢石，而固逢春好得意，因为本来就是很喜欢窟惜一的。他觉得陈兔葵和乔琢石相处，就是每天做点儿陈兔葵喜欢的事情，偶尔陈兔葵想起使命了，就说要去做乔琢石喜欢的事情。

　　“啊？不都是陈兔葵喜欢的活动吗？”固逢春问。

　　“巧不巧，两个人喜欢的东西那么像，偏偏是真的，不是乔琢石迁就她。”许昭昭说。

　　有时候陈兔葵和固逢春聊天，聊着聊着会突然说：“也不知道乔琢石在做什么。”
　　固逢春觉得在这件事上，他怀着和陈兔葵一样的心绪。

　　固逢春不太懂怎样才算家人，毕竟他是精怪，虽然活得比人类久，但也是第一次和人类接触，且只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他以为永远在一起便是家人。

　　陈兔葵和乔琢石一起住的事情，让固逢春对“家人”的理解陷入了困境，毕竟他不是人类啊。

　　近段时间，人人都在说国主要选下一任国主的事情，但其实这是由天而定的。固逢春更在意肆意横行的妖魔，他给窟惜一施了点法术，也问过赵端茸要不要给陈兔葵多送一只金鱼。

　　陈兔葵竟然真的不知道赵端茸有帮她换死了的金鱼，傻孩子。不仅如此，里面还有一条金鱼也是精怪，但现在陈兔葵带着水缸走了，家中的金鱼全留给了固逢春。

　　赵端茸觉得算了，他不知道固逢春是想让精怪保护陈兔葵，也不知道固逢春其实一直有在用法术。赵端茸以为固逢春已经忘了自己是精怪这事。

　　赵端茸去找争换梦的那天下午，拜托了固逢春连夜带陈兔葵走。

　　固逢春以为他是后悔了，突然要接陈兔葵回家，于是问他：“你让陈兔葵接近乔琢石，陈兔葵要搬走时你也不拦着，现在陈兔葵照着你的意愿喜欢上他了，你又要逆她心意？”

　　“我是希望你带走兔葵，带她离开国都，离开这个国家。今夜估计要选国主了，我先去找争，再等国主的消息。比起等我死了再走，不如提前走。”

　　“端茸，不要死。”

　　“好，好，等你把兔葵送到别处去，你就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了。逢春，你应该很好奇人间吧，其他地方不是都像国都一样的，其他国家也不都像我们国家。”

　　“我会去人间。我不会离开陈兔葵，我和她一起去。”

　　赵端茸问：“你觉得陈兔葵是一个怎样的人？”

　　固逢春几乎是脱口而出：“在思想上独立、自我，凡事都要随自己心意，不肯为他人让步。生活上的话，她在生活上需要别人照顾，又想自己一个人，真的独自一人时却会孤独。”

　　赵端茸补充：“但她会为爱妥协。她也足够幸运，为什么总是有人愿意对她好？而且我相信当陷入死境时她不会放弃挣扎。”

　　固逢春叹了口气：“可是端茸，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一直……”

　　赵端茸说：“我也是，即使是在我的幻想里，我也希望她永远幸运。”

　　固逢春出门要找陈兔葵，窟惜一拦住了固逢春，告诉他等赵孟祝和乔琢石找到了赵端茸和争，要一人带一个走。固逢春不放心，派了小怪跟着，但自己要先去找陈兔葵。

　　窟惜一问固逢春：“你为什么不去救赵端茸？”

　　固逢春说：“先送陈兔葵离开。”

　　“乔琢石会照顾好她。”

　　“陈兔葵不应该留在乔琢石身边，我已经决定带她走。”

　　“你要一直陪着她吗？你知道一个人不会永远像小时候，随着她越大，就会和你越不像。”

　　“人类不是相处越久越像吗？”

　　“等责任转移到你身上，你只会恨她不跟你一模一样。你要保证不会像对待一棵树一样修剪她。”

　　“我不会束缚她。人类的生命短暂，照顾她一辈子对我而言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会永远保护她，就像家人一样爱她，等她不需要我了，我就会放手。”

　　窟惜一说不过固逢春，不是因为他们认识不过几年，而是因为窟惜一了解喜欢的人固逢春，了解同窗陈兔葵，却不了解赵端茸。陈兔葵拿赵端茸劝固逢春，她想让固逢春自己想清楚，他们三个到底是不是家人。

　　固逢春有法术，轻而易举地救出了赵端茸。他一开始不急，是以为国主会是赵端茸，等赵孟祝成了国主，固逢春惊讶于大哥竟然能毫发无损。

　　固逢春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国都，也是真正地要离开孕育他的灵山了。小怪带着赵端茸在灵山书院门口等自己，固逢春则在多年后再度踏入灵山，与山神告别。

　　很少有精怪离开灵山，但还是有的。可有的走了又回来，有的一去不复返了，固逢春是第一个回来与灵山告别的人。

　　固逢春对山神说：“过去我离开灵山，却一直记得我来自灵山。也许现在我能真的忘记灵山融入人间了。”

　　山神问他：“你学到了什么？”

　　“我得到友情，我找到了对的爱人，学会了爱情。今天我终于学会了人类的亲情，所以我想，我是真的告别灵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