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集合》江枫愁眠

2、第二章

　　从侯爵府回到坎贝尔公爵府时已是天黑，但维尔利特没有半分休息的欲望，她大步朝着书房走去。

　　巴克告诉她，探查孤儿院的人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等她。

　　“公爵大人…”
　　“不要废话。”进入书房，维尔利特立刻直视向房中行跪礼的男人，“说。”

　　“是、是……”男人从地上起身。

　　他不知道那个女婴和公爵有什么关系，只将自己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回禀公爵大人，我们在那家孤儿院找到了尤娜，院长说，她在七岁的时候被一对男爵夫妇收养了，带去了乡下。”

　　听到这话，维尔利特的眉梢微微抬起，眸中展露了晨曦般的光彩，迫不及待道，“她现在在哪里！”

　　她的女儿、她的宝宝还活着！那个又软又小却能哭喊个不停的孩子还活着！

　　“她死了。”

　　男人的下句话便将她打入了地狱。

　　“我们迟了一步，尤娜在两天前只身来了王都，今天中午，她从教堂前的钟塔上跳下自杀了。”

　　「公爵大人，有一个女孩儿从钟塔上跳下来自杀了。」

　　她死了。

　　“自杀……”美艳的公爵踉跄了两步，抵在了桌上，“为什么她…她会……自杀？”她问得像是没有听清似的。

　　“大人！”巴克想要上前扶她，她却猛地将他推开，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她为什么会自杀！”

　　这声暴怒的厉喝让男人膝盖一软，猛地又跪了下去。

　　在公爵的目光下，他磕磕绊绊地忙声道，“因、因为过得不太好吧……”

　　男人被吓得面色惨白，暗自庆幸，幸好他也想过公爵会不会问这个问题，所以特地调查了一番。否则要是答不上来，他估计就被丢去喂狼了……

　　“听孤儿院的院长说，尤娜长得特别可爱，其他的孩子嫉妒她能被领走，所以每次有人来领养，他们都会剪她的头发、撕她的衣服，或者将她关在厕所里，那家孤儿院的阿姨好像也总是给她穿小鞋。”
　　“属下又去了那位男爵的领地，听说他们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去领养的女儿，可领养尤娜的当年，男爵夫人就怀孕了，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

　　“男爵夫人想把尤娜送走，但男爵觉得尤娜长相出众，以后可以送去王都联姻。男爵夫人为此感到不快，觉得尤娜影响到了女儿在家中的地位，于是处处针对尤娜。”

　　“尤娜在学校里过得也不太合心，大家都知道她是个被领养的孤儿，所以总是对她实行霸凌，因为出身低微，老师对她也不闻不问。”

　　“在尤娜十五岁的那天，男爵又…”他顿了顿，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公爵的表情，“男爵把她欺、欺辱了……这之后，尤娜就一个人逃来了王都，自、自杀了……”

　　奥多利亚的王都，有着国内最大的教堂和最高的钟塔。

　　这个命运多舛，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女孩从钟塔上跃下，死在了教堂门口。

　　她没有经历过人的好意，从生下来便被所有人厌弃，只期盼自己的灵魂能得到神的恩恕。

　　“尤娜……”维尔利特愣怔着，她的耳边嗡嗡鸣响，好似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而上，如急湍一般冲向了大脑和耳膜。

　　她的宝宝，她的天使——好不容易来到了世上，却被那些污秽卑贱的人一根根拔掉了羽翼。

　　她死在了她的母亲之前，可她的母亲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不…不——！”维尔利特凄声尖啸，她捂住了耳朵，耳旁全是婴儿的苦笑。

　　“大人…大人！”巴克惊愕地看着女人歇斯底里的模样，立即冲着门外喊道，“快叫医生！”

　　“我的尤娜…我的尤娜！”维尔利特跌坐在地，难道这就是神降给她的惩罚么……

　　这么多年来，维尔利特一直认为，为了将她变成公爵夫人，她的女儿被父母杀死。

　　她恨她的父母，也恨那个间接杀死她女儿的公爵。

　　所有人都称赞坎贝尔公爵夫妇伉俪情深，唯有她知道自己有多恨枕旁的男人。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人来求婚，她的尤娜就不用死！她就可以带着女儿离开家族，找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他非要娶她！

　　成婚一年，维尔利特再也人忍耐不住，在丈夫的晚餐里下了毒。

　　她做好了被杀的准备，早已等不及去见自己在地狱中的女儿。

　　而那个愚蠢的男人却贪恋她这幅皮囊，将继承权给了她。

　　这么多年，每当看见带着孩子的母亲、看见年轻漂亮的女孩、看见逼死她的中年人，维尔利特便止不住地嫉恨。

　　凭什么她的孩子那么早就被人杀死，而这些人却还活得那么快乐逍遥？

　　她不甘心，她要让他们都去尝尝死亡滋味，让他们都去地下和她孤单的尤娜作陪！

　　她杀了那么多人，连神也看不下去，但这惩罚不该对着无辜的尤娜，应该对着她这个凶手才对！为什么要让那个无辜的孩子遭遇这样的一生！

　　在她的母亲喝葡萄酒的时候，她能吃上一餐饱饭吗？
　　在她的母亲住在豪华的庄园里的时候，她有地方避雨吗？
　　在她的母亲被女仆环绕的时候，她有一件保暖的冬衣吗？

　　只要这样一想，维尔利特便心如刀绞，宁愿代替女儿去遭遇那一切。

　　她的五脏六腑都痛得扭曲，渐渐的，视野模糊了下去。

　　肺中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四肢仿佛都被人抽掉了力气，最后猝然倒地。

　　昏昏沉沉之中，维尔利特听见了巴克和仆人们的惊呼，渐渐的，那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远，一切都归于黑暗，什么都不再有了。

　　尤娜……

　　可怜的孩子，你可恨的母亲这就来陪你了……

　　……

　　“夫人…夫人……”

　　刚才远去的声音忽又清晰了起来。

　　“夫人，已经早上了，今天还要进宫去见皇后。”

　　是巴克的声音。

　　维尔利特的眼睫颤了颤，随后缓缓睁开。

　　那双剔透如绿宝石般的眼睛，在明媚的房间里折射出惊人的美丽，她轻轻嘶了一声，整个头疼得仿佛从中间裂开。

　　“夫人，您身体不适吗？”身边的床微微凹陷了下去，一只手探向了她的额头，熟悉的男声轻轻道，“失礼了夫人。”

　　“我多久前就说过了，别叫我夫人。”维尔利特挥开他的手，沉沉地望向对方，“巴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话未说完，维尔利特脸上的阴沉便化为了愣怔。

　　“非常抱歉！”青年一怔，猛地跪在她床下，“我一时着急，请大人责罚。”

　　维尔利特盯着床前的男人，心中有些异样。

　　她捂着作痛的头，打量着他，“你……是不是年轻了？”

　　床下的青年茫然地抬头，“大人，我一直是这样。”

　　莫名的违和感让维尔利特眯了眯眸，她俯身，捏起了男人的下巴，“你今年多大？”这张脸确实比她昨天看得要年轻许多。

　　“回禀大人，属下今年二十一岁，是这个月刚来的左次管家。”听闻过这位公爵的暴戾，巴克小心翼翼地作答，尽量让身体贴在地上。

　　“二十一——”维尔利特猛地从床上起来，“你说你二十一岁！”

　　“是、是的……”

　　不错，巴克早就没有这样稚嫩的眼神了，这确实是他刚刚入府时才有的生涩。

　　也就是说——她回到五年前了！

　　“尤娜……”

　　“您说什么？”巴克跪趴在地上，没有听清公爵的呢喃。

　　赤足站在床前的女人盯着他，那双绿宝石似的眼眸里被执念和狂喜搅得浑浊不堪。

　　她挂着癫狂到失神的笑容，用喜悦到战栗的声音说，“尤娜——把尤娜给我接回来！”

　　她的宝贝，她的天使，妈妈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