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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饭 ...

  •   拜托。

      拜托拜托拜托……!

      尔冬啸把三支笔立在手机跟前,以一种奇异的信仰手段双手合十站在原地。

      “尔医生。”“啊!”

      尔冬啸转过身,把物什护在身后,笔被震落两支,倒在地上滚了两番。“……报告,放档案室了?”同事侧出半个身子在门后,抬一下手中的报告。“啊。”尔冬啸冲他点点头。“你这是,做什么?”他歪了歪身子,有些好奇。“祷告,阿门。”尔冬啸双手合十,闭上眼。

      “饭?”另一科室的同事也把头探进来,把下巴顶在前者肩上。尔冬啸把手机抓进兜里,“食堂狗都不吃。”

      “外灶,尔。”“有饭。”“谁啊?”

      尔冬啸正把外套披到身上,拉开门走出去面对他俩。“正行居士。”尔冬啸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手机震动了,尔冬啸摸出来看一眼。

      “好啊。”

      她鼓鼓腮帮表达高兴,像雨林树蛙。

      秋正行把手机推到一边,慢慢揉着眉心。

      她好困了,旋了水杯慢慢喝水。秋的水杯向来都很随便,周边商铺卖什么就用什么,似乎并没见过她用过漂亮水杯——能用就行,又不是用漏勺喝水。

      火锅。秋正行扁了一下嘴,可是吃火锅好臭。她有些后悔,慢慢把头发扎好。她收拾一下桌面,不拎包,站起来。

      “秋老师。”隔壁桌的老师把头抬起来,“哎。”“今天没有晚修吗?”“嗯,要去吃饭了。”“食堂吗?”“有人请客。”

      食堂狗都不吃。秋正行暗暗想,还是火锅好,尽管它吃完很熏。她冲同事点点头,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她又冲回来,抓了手机又冲出去。

      尔冬啸总早到,经常性地干等人,明明做了好长时间准备,但仍旧局促地在腿侧擦擦手,明明手上什么也没有。

      她没开车来,在校门口朝手心哈气。秋正行也以为自己算早到,却老远就看见尔冬啸。

      “你没开车来?”秋正行走到她身后,学她朝手心哈气。“我没钱。”尔冬啸并不转过来,清一下嗓子。“饭钱还是有的。”她又补一句。秋正行没什么精神,跟她并排站着,低垂着眉眼。“当老师很辛苦。”尔冬啸开口也慢慢的,让秋正行能慢慢思考。“是啊。”“吗?”她话只说了一半。秋正行看她一眼,她很认真地看着秋。

      其实尔冬啸紧张得要死,说话语速慢也是因为脑子钝得离谱。

      “当医生不苦吗?”“……我喜欢嘛。”尔冬啸把头低下去,有些答非所问。“是啊,我也是。”秋正行把手背到腰后,往前走。

      “去吃饭吧,尔医生。”

      她早看到尔冬啸耳朵红起来啦,也不揭穿她。好心眼地走到前头去。

      称呼是调侃,或许也算应接尔冬啸前面的话题。

      秋老师。尔冬啸偷偷念,看她的头发扎成一束,乖乖地待在后面。

      头发很长了,尔冬啸比划着剪刀,闭上左眼。剪五厘米……!刚刚好,再修发尾,一点点层次——退休后当理发师好了。尔冬啸把手缩进袖子里,抿一下唇。

      秋正行领头走在前面,她认为现在不适合对话,或许等火锅吃了一半,尔冬啸才会把腼腆剔除。这是教师的直觉,她想,踢一下路边的石子。还是犯困,她看到道侧的路灯亮起来,等会儿喝点酒好啦。

      尔冬啸反倒觉得无所谓了,来什么便什么吧,她哼哼着。

      她跟秋正行面对面,两人把物什推进锅里,这种尴尬的场合下却并没有任何消息发到两人的手机里。

      尔冬啸起头吧:“高三首考的时候。”

      她也很莫名其妙,开口便是这个话题。

      想很久了吗?还是说,思维的交通带发生了大堵车?

      ——年轻人还是要有点梦想的好。

      她咬定了这么一句话,止住话头,开始对付熟透的虾姑。

      “嗯。”秋正行把眉眼抬高,筷子搁到餐碟上,两手交叉着托下巴。“临近的最后几天,我准备一天一个字写在你们班窗户上。”她把筷子扎到虾姑尾巴里,“那时候我隔着窗看你,写第一个字时太紧张啦。刚哈气嘴唇就撞到窗户上。”虾肉与壳分离了,落在秋的碗里。

      “你想写什么?”秋正行把它夹到餐碟上。

      “首考顺利。”

      秋正行眨一下眼,去下新的虾姑,它们跳了一下尾巴,汤溅到尔冬啸手背上。尔冬啸没反应,低着头。

      “啊。”秋正行干巴巴地说,低低地笑一下。

      “第二天我就不敢了,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后把剩下三个字都写到我们班窗户上。”像是才得到允许,她干脆一股脑全说完了,用筷子蘸了酱料在餐碟上画字。

      “考顺利。”秋正行笑出声来,脸颊被晕得泛粉,像稚嫩的扇贝刺身。

      “才发现第三天我们就搬教室啦,新教室的走廊没有窗户,幸好提早放弃。”

      “是吗?”秋正行低着头在抿酒,说话声音有些发闷,“要真做完的话,剩下两个字要爬树写给我看咯?”

      她们班新的自习教室在四楼,窗户外面是空调机和树。

      “嘿嘿。”尔冬啸的身子暖和起来,微微向后仰,也不再十分局促。“笑什么?”秋正行挑一下眉,几乎是下意识的。“不能笑啦?”尔冬啸觉得她今天很好说话,慢慢变成浸入温水中、自在的压缩毛巾。

      “ ‘首’ 在我这里,我是皇帝。”秋正行指指她写了字的餐碟。

      “首考顺利。”棕色的,在辣子旁晕开了,有些好笑。

      “那我是新民主革命战士。”

      “少贫嘴。”

      “嗻——”

      秋正行又笑,秋正行笑尔冬啸;

      酒窝好深,装一盏、两盏,五六七八盏!

      全是酒鬼的家当!

      尔冬啸掰着指头偷偷算,“首考顺利”有几画,咦?三十一画,嗯,三十一画。

      雾真的好浓,尔冬啸隔远了也算近看。像日料理中揭开罩盖的扇贝刺身,里头放了干冰,意要制造一种天外来食的高级感。尔冬啸只俗气地想到干冰是二氧化碳,浓度太高会窒息。

      她们的对话也是无厘头啦,但总归是驱散了生分,慢慢晕出些亲和力来。这下她不腼腆了,就像她把不害臊的梦想装进救护车模型,车模摆在课桌上。

      ——年轻人还是要有点梦想的好。

      秋正行不看她,侧过头喝杯子里的酒。

      “网上说,学校广播的歌比自己耳机里的要好听许多。”尔冬啸明晓自己酒量差极了,把杯子推开。

      “为什么?”又跟着别人话题走,真是小孩子。尔冬啸卖关子,笑一下。反正火锅店热得很,她想。我还喝了酒,脸红起来也不全是我的问题。

      “哎。”秋正行这才把头扭回来,微微扬起下巴。

      到底谁更红一点啦。尔冬啸缩了缩脖子,要是秋正行当扇贝刺身,那我是油焖大虾吗?家常菜有什么不好,尔冬啸摸了摸鼻子,虾也是海鲜呢。她像个思想奇怪的小孩。

      “哎哎。”秋正行蜷起手指,叩一下桌面。“毕竟MV就在眼前。”尔冬啸只管讲下去,含一口茶水。“蛮有道理。”秋正行低头用一根筷子戳戳鱼丸,它的热气伴着油光在灯下挣扎。

      “今天不害臊了?”她用筷尾点点下巴,“说了好多话。”笑一下,浅浅的;那两个物什再做酒盏的话,估摸会洒很多出来?还是深点好。尔冬啸并不看她,也不搭话,点点头。

      “挺好的。”秋正行轻轻说,兀自低着头抿酒;一口转好多回,意要转淡酿酒者费尽心思的辣。“去、去结账。”尔冬啸撑着桌子站起来,手心摁压桌面的地方红一大片,像红墨水浸染实验,是发醉的预兆。

      说着怪,到底是饮酒的人脸红,还是体内沾了酒的血醉得东倒西歪,贴在血管壁上呼呼大睡、又晕又困。弯弯扭扭的血管是山路十八弯,血细胞晕车,“哇啦哇啦”地往外吐,酒精过敏的人起些可怕的红疹。

      秋正行抬眼看她,手机倒扣着放一旁,把火锅关掉,那些蒸腾的雾气也关掉。

      干冰,化完了。尔冬啸远远地回头看,赤潮涨潮,她的耳朵也烫起来。秋正行早把目光收回去了,盯着剥好的虾姑发呆——这个喝酒不上脸的家伙。

      反倒是远远看又害臊吗?尔冬啸一捏自己耳朵,说起来以前也是远远看,但人没法预测未来呢。

      交通堵塞时,大家总会给予救护车十足的尊重。那线清晰的情绪鸣着灯,从大堵车中脱颖而出,向病人注入十足的镇静。

      秋正行跟在她后面出了门,影子被路灯拉很长,一颤一颤的,是在走路。尔冬啸的耳目清晰起来,目光也聚焦在有光亮的地方——思绪清清。

      “要回去了吗?”尔冬啸又跟在她后面了,手塞外套兜里。街道有些吵的,尔冬啸想跟她保持些距离。

      这时候有个小孩牵着气球跑过去,他的家长也慢慢跟在后面。

      “是啊——”秋正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身倒着走了两步,在栏杆边停下来。

      “明天还有课,尔医生。”她礼貌地笑一下。尔冬啸不再往前,两人隔着一米半左右。

      “快回去吧,不送你了。”尔冬啸眨一下眼睛,表情也想清早上融化的细霜,僵僵的、才柔软起来。她只字不提钱债的事,倒是希望秋正行一辈子都不要还回来;这样就又有联系的机会,一来又一往,像足够大力的风晃动秋千。

      那小孩又从尔冬啸身边跑过去,跌倒了。她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了松开的气球绳。小孩穿得厚,坐在地上盯着她手里的气球,也并没有哭。“小心点。”她蹲下把绳递给他,站起后冲秋正行点一下头。

      小孩要从地上爬起来,手撑地,绳从指间溜走了。小孩哭起来,尔冬啸快了几步离开。秋正行跟她并排走,低声笑。

      “我以为你要去牵那小孩,结果是牵气球。“他手上有鼻涕。”“绳上不也有?”

      “耶噫。”尔冬啸身上擦她身上。

      “你妈!”秋正行躲开一步。

      “我抓的上端。”她语气里带了点得意。

      “那你蛮聪明。”秋正行看她,笑一下。

      尔冬啸抬头看一眼路灯,胃里的酒精偷偷发酵,衬着橘的灯光,面色泛红。

      “今天很高兴?”尔冬啸有搭没搭地问一句,头低了点,摸摸鼻子。

      “学生送了贺卡。”

      尔冬啸听着,点点头。

      “还吃了不太好吃的火锅。”

      秋正行朝天空哈气,静静看它从自己脸侧绕到身后去,越发淡了。

      “什么叫‘不太好吃的火锅’?”尔冬啸咬咬牙,喝了气泡酒会牙酸。

      “吃多咯,就不好吃咯。”秋正行拍手一摊,动作颇有喜感。

      看样子是很可爱的,尔冬啸跟她见面时会穿有些增高的鞋子,目光低下去看她的耳垂;有耳钉,但她眼镜在包里,看不大清。

      “咦?”尔冬啸站定了,抬头看前方。“怎么?”秋正行也站定了,看向她。

      “你家不往这边。”尔冬啸摸摸鼻子,被看得有些紧张起来。“送你回去。”秋正行学她摸摸鼻子。“为什么?”“补上回。”

      尔冬啸深深地吸气,空气重新把紧张变得充盈起来。摸鼻子干嘛,是学我还是笑我啊,这婆娘。再没有谁牵我的引绳,我要跟那小孩的气球并肩了。

      “不用啦。”

      “哎。”秋正行歪了歪头,手贴近自己脸颊指着她。

      “啊是啦是啦!”尔冬啸声音大起来,大跨步往前走,害臊被驱散又迎上去,像死皮赖脸的浪潮。

      秋正行要逗她玩啦,一边笑她一边跟在后面,手背在腰后。尔冬啸才害臊,脸又被冷风吹得生疼,表情反倒慢慢柔和起来,红着耳朵笑。

      病人要在堵塞的交通道上做游戏,在车缝间跳舞,交警也不奈何,救护车敛声,医者单叹气。她想,120都救不了我,糟糕死了。

      “哎走慢点——”秋正行佯装了生气的口吻,皱了皱眉。听上去好娇喔,尔冬啸很想笑笑她,但看现在的样子好像并没有资格笑人家。

      秋正行,乱喝酒。她突然有些生气,隔着衣袖把住她的腕,大迈步走。

      她喝了多少了?尔冬啸咬咬牙,腮帮硬一下。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她掉头往秋家的方向走,秋正行没开口,任了她如何做。

      一点都不应该,一点都不像。尔冬啸气头冲脑门,有些恼怒起来。

      她在生谁的气?看上去整张脸红红的,有种要哭的意思,奇怪死了。

      “痛。”秋正行有些急了,挣了一下手。尔冬啸愣了一下,松开来。

      该死的酒厂。

      《上海堡垒》中有一段,江洋约林澜去吃饭,饭后他们开车要去兜风。里面有句话说“我真想感谢党感谢国家感谢青岛啤酒厂,她今天表现得真乖。”

      像厚涂奶油,秋醉酒后的亲近只单抹厚了尔的害臊,却并没有做大“愉悦”的蛋糕胚,它个头看着大而已。

      “对不起。”

      音量变成一个下斜坡,融化的糖浆从头顶浇下来,填到厚涂奶油的蛋糕顶端,把划平整的奶油推得东倒西歪。

      她记得某次早读前,她跟班里的同学在走道吃另一位同学从外面带的早饭。秋正行接了水走过去,舌尖鼓起腮帮微小的弧度,像她尽量亲切时弯弯的眉眼。

      “你、你别哭啊。”秋正行愣住了,看上去好呆,一点乖;总归是没有笑话尔冬啸时的顽皮了。

      但是我没哭。尔冬啸想,喝酒红脸的用途在今天才表现出来。

      “对不起。”秋正行上前拽拽她衣袖。

      别他妈来啦,尔冬啸握紧拳头又松开,耳朵红得快化掉了。

      “尔冬啸?”秋正行走近点,仰着头看她。

      好想拥抱。秋正行的目光才把余下的清醒全驱散了,像把桌面上的杂物全盘推到地上。她今天穿得简单,看上去好小个。

      尔冬啸偷偷用舌头顶住上颚,用口呼吸。秋正行别到耳后的头发荡回来了,像在代替有人抚她的脸,发丝把耳钉遮了一半。

      “嗯。”尔冬啸绷紧了唇线,“回家吧。”

      她再大胆一点——就可以牵手了。

      尔冬啸把手揣进兜里,目光流动在街道上任一一处没有秋正行的地方。

      秋正行看她转过去,跟在后面把发丝别回耳后,长长地吐气,人的厚度也随着呼气慢慢变窄。尔冬啸回头检查一下她是否跟着,秋低着头走路呢。

      “看路。”秋正行不接话,听话地点点头。

      ……

      “下回见。”“下回是哪回?”

      “咦?”尔冬啸要低着头看她,

      “或许下个月?或许下礼拜?

      或许——明天?”

      “我很忙喏,尔医生。”

      “说得好像我很闲似的。”

      “闲下来的时候不都是属于我的吗?”她笑起来。“才没有。”尔冬啸咬咬牙,腮帮硬一下,牙倒是不酸了。

      秋正行才叫好大胆,借着酒劲冲她笑一下,蹦跳着回单元楼去了。

      尔冬啸这才把眼镜摸出来戴上,从路边挑了个顺眼的石子踢着回家。

      ——年轻人还是要有点梦想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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