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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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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的人会恋家,可对江湖上的男儿来说,家不过是一个依稀的再回不去的来处,有等于无。可是便是这些仗剑江湖的浪子,也总有一两个能待的久些的落脚地,这些落脚地,就叫做窝。
戚少商少时和雷卷一起闯荡江湖,年轻气盛,不但不需要家,连有没有窝都不介意,有银子的时候可以住最好的酒楼,没银子时露宿街头,也一样快意。鹰栖风中,哪顾脚下?那时他们武功已不弱,入世却尚浅,常莫名其妙的得罪人,只凭着一腔热血,斩尽了乱麻。后来,雷卷建了霹雳堂,霹雳堂自然也就成了戚少商的窝。可人的性子定在那里,就算知道了世事的凶险,爱闯荡的还是爱闯荡。九现神龙的威名,终于不在霹雳堂之下。只是声名于戚少商,便如锦衣华服,若有也穿,若无也自在。然而,也因为这若有若无的名声,他终于离了霹雳堂,入主连云寨。
其时辽犯大宋,朝纲不振,苦的却是天下的百姓,总是天下的百姓。
可戚少商率众抗辽,并不单为了百姓。他快意恩仇,见不得不平事,惹祸上身也不是一回两回,只要活着,总还会惹下去。但他终究不再是初出茅庐的那个毛头小子,知道天下事,不是自己一个人能管的尽的,也明白世道变幻,自有其走势,逆之不得。
他抗辽,一大半是为了和息红泪的那个婚约。
关于这个婚约是怎么形成的,戚少商已经记不清楚了。也许是哪次喝醉酒不小心答应的。人喝醉酒总会说一些胡话,所以他和雷卷早有默契,凡酒醉后说过的话一律不作数。遗憾的是,他和息红泪并没有这份默契。
所以那一日,当息红泪忽然在许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的名门正派人士前,宣布他们的婚约时,他除了嘴角微微抽搐,四肢忽觉僵硬外,几乎在第一时间里就决定了要逃婚。
他选了一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去了连云寨,力战连云寨七大寨主,成了连云寨的大当家。
戚少商在连云寨一待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他渐渐把连云寨当成了自己的窝。
习惯的生活不知不觉改变,习惯的人也不知不觉不再相见。不变的只有快意恩仇。大丈夫应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戚少商心里,也许并不如何以这句话为然,他率众抗辽,冲锋陷阵,是为了那帮叫他大当家的兄弟。五年过去了,他还活着,息红泪的心意还是没变,他和雷卷,还是未能见上一面。他终于厌了倦了,这时候,他遇到了顾惜朝。
酒上来的很快,只要有银子,酒通常都会上来的很快。戚少商喝的也不慢,他忽然很想大醉一场。杜鹃醉鱼还没有冷透的时候,他真的醉了。
桌上的残羹已收拾干净,这张饭桌现在成了戚少商的睡床。有人盖了一条毛毯在他身上,这人居然是高鸡血。顾惜朝负手站在一边,忽道:“看来对他不错的人还真不少。”
他语气淡然,并没有讽刺的意味。高鸡血三角眼一翻,道:“我打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谁给我银子,我就伺候的谁舒舒坦坦的。戚大爷既付了钱,再在我店里落了个头疼脑热的,我可担当不起。”
顾惜朝微微一笑,道:“高掌柜果然是一等一的生意人。只是,高掌柜似乎也收了在下不少银子。”
高鸡血回过身来,道:“顾公子尽管放心,我卖的酒里虽然多少掺了点水,卖的消息可都是实实在在的。”
“你卖的酒里多少掺了点水?恐怕是掺了点药吧?”
高鸡血干笑两声,道:“药也是要银子买的,能醉倒戚少商的药可不便宜。不是看在顾公子的份上,我还真舍不得多放。”
顾惜朝瞥了戚少商一眼,道:“他现在已经人事不知,你有什么消息,也可放心说了吧?”
高鸡血收尽笑容,压低了声音,凝重道:“傅宗书死了。”
“这我已经知道了,消息早在京城传遍。”
“那你知不知道,傅宗书身死不久,黄金鳞就越狱而逃了?”
顾惜朝面色一沉,道:“这消息可确凿?”
“十足真金那么真。”
顾惜朝不再言语,默然而思。高鸡血静待了片刻,才笑道:“顾公子,我这消息,可还及时?”
顾惜朝似才回过神,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也不回答高鸡血的话,往前走了两步,忽问:“我当日本要杀你,为何如今你仍愿替我办事?”
高鸡血缩了缩脖子,道:“干我们这行的,不记仇,不记恩,只记得银子。”
“可我记得客栈中一役,你记得的并不是银子,而是息城主。”
高鸡血悠然的叹了口气,道:“人总有被阳光晃到眼的时候,不过那也就是一会的事。”
他目光落到尤自沉睡的戚少商身上,续道:“可有的人被鬼迷了心窍,就一生一世也解不开了。”
顾惜朝挑一挑眉,道:“息城主未必就迷得住戚少商的心窍。”
高鸡血笑得高深莫测,道:“我有说是息红泪吗?——夜深露寒,我这灯油可是越来越不经烧了,还请顾公子早些歇息吧。”
顾惜朝目光闪动,似有言未尽,终还是点了点头。
夜未深。蛤蛎镇上却已看不见灯光。
这里的人久已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没有太多的闲情和闲钱欢娱至深夜。
小客栈的生意一向不太好,仅有的两三个客人也早睡下了。沈边儿把雷卷扶回房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原本劳苦,再加上白日里戚少商突然到访,心情一时紧张一时放松,此刻再支撑不住,往床上一倒,很快就熟睡了。
雷卷却并未入眠。
他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躺着,苍白如纸的脸在暗青的夜色中更显单薄,了无生气。
他在仔细听着四处的动静。
夜晚的小镇,也会有各种声响,风吹草动,虫鸣蛇行。
雷卷觉察不出任何异常。
可是他安不下心。他总觉得看不见的敌人就在身侧,伺机待发。
月亮向中天移了几分。
雷卷忽然离弦箭镞般跃起,若不亲见,再想不到这么一个半死的人会有此等反应。
他站到地下时,床板上已钉了几点寒光。
夜仍寂寂。
雷卷却听得出,窗外和门外,多了数人的呼吸声。
只有呼吸声。
他们在等雷卷,无论他夺门,还是跳窗,想必都有好几样兵刃备好了招呼他。
他们也算准了他只有这两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