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叶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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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北去的列车，我依旧没有思考此行的理由或目的。
硬座的车厢里污浊的空气刺激着我敏感的嗅觉细胞，汗水的腥味夹杂着泡面的味道让人作呕。我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从窗口里灌入的冷风，体味着冷风带走污浊后淡淡的清新和凉意。
听说B市的冬天会很冷，不到冬日却已经会有很冷很大的风。
我不着边际地想着，想着有一个略微削瘦的人，却从不穿厚实的衣物。总是在冰冻的天气里依旧穿着不算厚的羊毛衫和外套。
邻座的夫妻谈论着刚刚联系到的工作，在B市的工地上，为了养活在市重点念书的儿子，准备好将来大学的费用，夫妻俩双双离乡打工，虽然很是辛苦，但言语里却透着浓浓的安稳和自豪。
市重点啊，好像很久之前，这个名词也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对了，就是那一年，我唯一真切存在过的一年啊。
我拽紧了手指，又放开了。我终于想到我北上的缘由了，为了寻找那个人。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记不起那个人的容貌了，但却突然地，突然地想要见到他。我知道，我一定会认出他。
不久前和燕通过电话，她提起他现在就在B市。虽说燕不曾提及他的学校，但是我却很肯定。他那么聪明，只会在B大。我如此的确信，带着从未有过的肯定。
去B市的火车要一天一夜，对于从未出过T市的我来说，确实是很长的路程了。也好，路途还很长，我也可以好好去想想他曾经的容颜。
认识他是那一年转到T市的重点中学。
作为初三的插班生我常常跟不上班级复习的进度。重点中学都是很早结束了课程，很早进入了复习。然而我却连新的课程还未念完，越加觉得吃力。于是，我主动搬到了教室的后排位置。这样，我至少不需要看到老师见到我茫然的眼神后流露出的头疼的表情。
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这所学校里，成绩好的学生都会积极地往前坐，而被淘汰下来的，也大多是排在成绩单的末尾。我一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我知道怎样去劈开矛盾的风口浪尖。
毕竟，我只是个靠着刚刚调来这所学校的叔叔插进这个重点中学的半吊子，确实也没有什么竞争的资格。
不过，由此认识了燕和洋，确是我庆幸了很久的事。
燕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也很张扬。成绩自是在这个班级里排不上名次，但却不影响她的傲气。她说她会以艺术生的身份留校到高中部，高考的目标也只有艺术大学，所以，也不需要在这个残酷的竞争里挤破头。
“我以后，靠的就是灵感和嗓子。”燕曾经很张扬笑地很张扬地说道。
我很喜欢看燕笑的样子，很漂亮，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颇有当空姐的潜质。但是，这样的笑容却引起了燕的万分怨念：“我是要站在流行乐坛上的女生啊，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没个性！这样很容易被当作花瓶忽视的……”
我和洋就在一旁笑她：“你下次就算准了走楼梯上磕一跤，添道疤多有标志性啊。”
燕却一脸严肃地否定了我和洋的建议：“不成，作为公共人物，绝对不能允许疤痕的存在！”
那个时候，我真的相信燕可以作为最耀眼的太阳站在舞台上，用她永不消褪的热情去点燃台下的热情。
至于洋，我曾经问过他：“你成绩很好啊，怎么会流落到这里？”
洋笑得很灿烂：“因为小叶在这里啊。”
我瞪了洋一眼没有再问。其实我大概都知道，洋是个很随性的人，但也是个很任性的人。他可以轻松地完成现在的课业，还画得一手地好画，不是国画或是水彩，只是随手的涂鸦，简单的线条勾画，却能呈现出完美的形状。
我想，洋大概真的是“上帝的宠儿”。只是洋这样随性的生活方式掩盖了他的才华，只是，当他真正褪下他的散漫，他的光华将会照亮所有人。
其实这样也好，不然的话，不论是我还是燕，都没有办法触摸到他吧。
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就并肩坐着聊天。燕说她对未来的设想，要做流行天后，唱自己的歌；洋则只淡淡地笑着说自己好像还没有什么目标，但是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了的话，也许他也会认真一次，完全地投入去完成。
我看看燕的慷慨激昂，再瞅瞅洋的云淡风轻，很诧异地想我们三个为什么会走在一起。
想了一会我摇了摇头，其实也许很简单，只因为我们都不属于那一群压抑在数字里的人。这样的理由，也许已经足够。后来想起来我的想法似乎真的是正确的，上了高中部的洋和燕再没有这般亲密了。
那么叶呢，你将来想做什么？洋问我。
我吗？不知道呢。将来的话，我想要一所大房子，带很大的天台，可以看到很亮的星星。不过，现在霓虹太多了，应该很难看到星星了啊。
那确实一度是我的梦想。在无边的争吵里解脱出来，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台。
本以为这样幼稚的愿望会引来燕和洋的嘲笑的，但却听到洋磁性安然的声音：一定可以实现的哦。
我有点诧异地着洋，洋的笑容却恍然有些惊眼。不再淡然，如明星般耀眼。那深邃的眼里散发的光芒好像把我堆积在心里厚厚的尘一下子拂去了，变得透明轻盈。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承诺着他给我的希望。
燕一脸“你抢了我的台词”的不满表情瞪了洋一眼，却抛给我一个标准笑容：“等我成了国际巨星，我就送个有大天台的别墅给你！”燕仰着头，豪迈地吼道。
我笑得很大声，为了这两个给我承诺的人。
作为三个分享了未来的人，我们愈发形影不离了。加上本身就坐在相邻的位置，我们三个更是整天腻在一起。班主任多少有些介意。毕竟是十六岁的男女生，这般的亲近让他实在觉得不够安心。每每投来警告的眼神都被我们无视得彻底，看着班主任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我们在心里笑得很没心没肺。
离中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燕就常常跷课出去。好在作为应试特长生的她可以让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引起班上太大的动静。
我问燕去什么地方的时候燕总是很神秘地对我吐出两个字：“秘密。”
我也就轻轻一笑，埋头于书本里。
虽然我从不想去争取些什么，但是至少我还有一个理想：考到远方的大学，离开那个充斥着争吵的地方。
洋再一次看到了我皱着眉头面对模拟题的时候笑着扯过我的书本说，我来教你吧。
然后我们就敲掉了晚自习，跑到只是摆设作用的图书馆里，找一个角落给我补课。
虽说是知道洋很聪明，但却从不知道他可以这样运筹帷幄地拎出重点。思路，分析，解答，比老师有国之而无不及的口才和敏捷，却远比自视甚高的老师耐心得多。
那个时候我看着洋俊朗的侧脸，闪动的睫毛，微微上扬的嘴角，觉得也许我爱上洋了。
其实我是个不懂爱的人，所以我在质疑我渐渐对洋愈来愈强烈的依恋是不是所谓的爱情。结局恐怕已然不重要了，毕竟于我于他，都不需要明确的答案。
虽说是江南的三月，却还是很冷，在图书馆复习的夜里，洋总是会不停地换去杯子里被寒意冷却的水，换回热水塞到我手里。我总是朝洋笑笑表达着我心底的感动。
一个月后，天气渐渐暖了，洋还是每天拎着我去图书馆自习。我有点惊异洋的耐性了。
“你没有必要这样的，洋。我不想你为我束缚自己。”再没有了晚自习时随意地涂鸦，也不会在静谧的校园里散步，这样的洋，我真的有点不习惯。
所以，没有必要了。没有必要为我放弃你一贯的潇洒。
“我说过的吧，当我有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我会完全努力地去做的。”洋的语调依旧是那么平淡，但是却听得出话里的坚定。“我想叶高中也留在这里，和我一起。”
是啊，燕也会留在这里的高中部，而我如果考不上的话，就不可以留到高中部了。我也不想麻烦本就不亲近的叔叔。
于是我点了点头，默认了洋的为我所做的选择。
等到五月末的时候，最后的模拟考试成绩公布。我看着榜单上局中的名字，觉得很欣慰。以这样的成绩，勉强也能够留在这个学校了呢。
我瞪这榜单笑了很久，没有声音地。洋在我面前摇晃着他的手问我是不是傻掉了。
我说是啊，我就傻掉了，我是一片傻叶子啊。
洋伸手理了理我笑乱的头发，拉我跑出了教学楼。
我没有问去哪里，只是跟这洋逆风跑着，知道身在麦当劳的大号招牌前。
我挑挑眉，问洋是不是想奖励我要请客。
洋竖起两根手指摇了摇，“我是要请你吃饭，不过，这是约会哦。”
“约会？”这个词对于初中生来说不免有点尴尬和局促，“为什么？”
“因为呐，”洋淡淡的口吻里带着溢出俏皮的味道。“今天是我生日哦。”
很俗气的可乐家薯条握在手里，确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很甜。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洋不喜欢甜食和速食却还是选择了这里的缘由了，空气满布的冰激凌圣代的味道，浓郁的甜味让人的心里都浸染着丝丝甜意。
冰可乐的杯身在炎热的天气里吸满了冰凉的水珠，我有手指轻轻勾勒，将小滴的水珠合成大粒的水滴，再看着它终于承受不住重力的诱惑滑下杯身。
“原来我们叶子也很会玩啊！”洋轻笑出声。
我抬眼，看到了洋恍若天使的笑容。不同于他习惯的微笑，是真正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在我失神之际，洋拉着我就向外跑开来。
随着夜幕四合，铜色的光华散落整个城市，拉长了两个奔跑的身体。
“到了哦。”在我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洋扶住了我，洋溢着灿烂的样子让我惊觉，洋原来有这样深刻的样子，有这样的热爱奔跑。所谓的那些云淡风轻，还是不是真的他。
到的地方是一家新开的PUB，搭了外台做宣传表演。天渐渐黑了下来，舞台的灯光也被亮了起来。
我疑惑地看向洋：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洋朝着刚刚上台准备开始表演的乐队张了张眉头，我随着指引，看向舞台。
不特别华丽的灯光下，皮靴短裙，斜拉麦克，高傲的目光扫过台下，一带一丝情感。却在看到我们的时候，停住了目光，然后扯开了一个魅惑的笑容，开始唱着：
黑暗的天空里 闪亮的是我们的青春
广袤的草原上 划过的是我们的马蹄
谁在呼喊谁的思念
都葬在了岁月无边的坟墓
…… ……
“燕她，什么时候拿了我的……”我觉得今天是不是在挑战我对现实的接受能力，因为眼前灯光下面是燕唱着我曾经随手涂鸦的文字。恍然间，好不真实。
洋依旧笑着，从身后轻轻拥住了我，“很好听啊，像极了我们。”
我不知道洋此时的拥抱算是什么，但我却万分依恋这此时洋清新的怀抱，有初夏清凉剔透的味道。
燕的麦克旋转，皮靴扭转站定，傲视一切的姿态让所有人随着放开胸怀。
燕，会站在闪亮的舞台上的，那是她的宿命。那个时候，我这样想。
燕从台上走下了后，一肘推向洋，“不是说中考前一天的时候再给你们看的吗？居然还带叶过来！”抛给洋一个白眼，万分遗憾地说道。
燕的计划也太疯狂了，我想了想就觉得我好像从来不曾这么疯狂过。而洋显然也没有给我这个列外疯狂的机会，现在就把我带到了这里。
“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今天，我还是很高兴。”我笑得很开心，“不要做那么疯狂的事啊，太疯狂的事情背后总会面对别离，我不要离开你们呢。”
洋摇了摇我的头，“好，我们一直一起好了。”
燕紧紧拽住了我的手，“如果我有一天回不来，叶一定要拉我回来哦。”我知道燕想说什么，她的梦想是个太复杂的世界，太容易让人迷失，燕自信的同时也害怕迷失。我回握住燕的手，带着肯定的味道。
昏黄的路灯见证着我们太年轻的承诺，终究飘散在风里，无处可寻。
那年中考前夕父母大吵了一架，然后再也没有纠缠在这场失败的婚姻里。
我从法院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强烈很刺眼的阳光，眼睛很涩，却依旧没有泪水。
第二天中考，我看着窗外蓝的过分的天空想，其实，我终究要离开。
考试结束之后，我送了洋和燕我亲手做的叶脉书签。
那个周六去化学试剂店里买了烧杯和碱，学着化学书里慢慢用碱煮着新摘的树叶，而后用牙刷轻轻刷去叶肉，留下脉络清晰的叶脉。然后用透明的胶片封好，压平。
面对洋质疑的眼神我解释说，“你们面前的我是去除叶肉保护后最真实叶脉的样子，所以，一定要记得，我曾经如此深刻地在你们生命里存在过。”
“怎么了，考得不好吗？”洋有些担忧地问。
“叶，没有关系的，不在一个学校我们还是能在一起的！”燕安慰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暑假，我就不会再留在T市了，我会随父亲搬到S城。所以，不论考试的结果是怎样，我们都注定要分开了。
原谅我没有告诉你们真相，我宁愿就这样深刻地存在过然后销声匿迹，也不愿见证距离之后感情的慢慢消褪。原谅我的懦弱，不愿解释，不愿你们的理解。
原谅我。
再见到燕是在燕来S城表演的时候，学校附近的速食店周年庆。
燕有些愤怒地质问我为什么消失，我抱了抱她，“如果我终究留不住什么，我根本没有去尝试的勇气。”
燕哽咽着轻捶着我的背：“不是答应了我们要在一起的吗，为什么不相信我们？！”
我抚摸着燕留长的头发，“如果三年以后我们能在一个地方念大学的话，我们再回到从前好吗？”
燕点了点头，“我在哪里念都差不多，一定会和叶在一起的。不过洋他……”
“不要和洋说！”我知道，洋那么优秀，不是我们可以追赶的，我不希望我们幼稚的承诺会干扰到他的未来，“洋，他是属于美好的，不可以永远和我一样普通。燕，你也要加油啊，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和我在不在一起都没有关系，我会一直一直地看着你，看着你成功地站在你的舞台上。”
燕强忍的泪水终究还是落下了，比最美的珍珠都要晶莹剔透。
我笑了，有这样的燕，有这样的洋，我不该再奢求什么了。就这样看着，就很幸福了。
车厢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快要到站了。我终于要去寻找洋了，放弃了观望，放弃了沉默，我要去寻找他了。
从T市的表妹告诉他的偶像学长如此坚持地在冰冷的图书馆的最后一排位置自习如此珍视着一张叶脉书签如此深深地沉默着，我再无法压抑我满满四年的想念，我要找到他，曾经那么温暖那样笑着的洋。
B市，我终于到了么。
我站在车站的出口望着B市的名字叹息着。
我会找到你，我的洋。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叶脉
